第11章 1月28日 宜開竅
荀或如坐針氈地等了二十分鐘,季玄回來的時候指節有血。
見慣了血還是怕,荀或手足無措地四處翻找酒精棉片和創口貼,但季玄神态自若,只看了看時間和荀或說睡吧。
時間并不晚,遠不到休息的時候。實則季玄說完這話也未曾躺下,他沉默地開始收拾行囊,把昨天才拿出來的零碎物件又一件件放回行李箱。
荀或看着他的背影,看着看着就看不清了,目中影像在水光裏扭曲變形模糊。
季玄與他似有心電感應,忽然回過臉來。
哭泣是一種狀态,一旦開啓能夠維持數日。從煙火那晚開始荀或哭過不少次,原因簡明無他只有荀餐餐,但這次的動機撲朔迷離。季玄量度着他并不複雜的情感面向,猜測問:“害怕?”
荀或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季玄走到他跟前,手在半空停頓些時,最終還是撫上了他的頭發。
“不怕,”季玄說,“沒有壞人了。”
昨天對着一只黃色的貓,荀或在想自己是否喜歡。
然後他聯想到了盛游洲,因為他确實對他有過懵懂的好感。盛游洲說得對,他的确是個同性戀,即便是在和宣菲菲最為熱戀的那一秒,都不及身為同性的盛游洲送他到家樓下,俯身說“小荀,明天見”的那一刻。
荀或所有的戀愛都很糟糕,盛游洲也好,宣菲菲也罷,他們是荀或沒什麽波折的人生裏的最大波折。
樂觀的人最怕處理負面情緒的崩塌,因為沒辦法處理,相關經驗為零。因此随意理解自己的情感,像美好新世界裏的文明人,不去深究任何有可能帶給他痛苦的事物,所以從不給與季玄的關系下準确定義,頂着朋友之名,行朋友不該的親昵。
要承認,自己切切實實地動心了,精确回溯至相遇第一眼,門開時與季玄四目交接,那一霎的觸電。
但荀或害怕戀愛與無果,故而為了避免觸發新一輪的情感危機,一直困守安全區。
其實為什麽到今天才明白。
季玄不會是盛游洲,盛游洲連他的萬分之一都比不上。
季玄不一樣,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荀或仔細擦去季玄傷口周圍的塵灰,難得罵人的聲音也軟,像風中的棉絮:“盛游洲的臉是砂紙做的嗎?怎麽把你的手都蹭破了?”
“他避開了,”季玄回憶,“然後我打上樹。”
荀或又哭了。眼中水霧朦胧,洗得眼瞳更明亮,細密卷翹的睫毛相黏,眼睑下一道水痕。
“不要哭,小荀,”季玄有些慌,“不要哭。”
荀或剪去創口貼多餘的膠黏部分,小心翼翼地順着季玄的指骨一道道覆住傷口,而後閉上眼睛仰起頭。季玄呼吸一滞,覺得這副模樣像極了在索吻。
“幫我擦眼淚,好不好?”荀或說。
季玄的手覆上臉頰是厚的暖,荀或想,原來我這麽喜歡他。
過了兩三秒,他又想:那我得找個法子把他搞到手。
季玄,男,二十三歲,Z大醫學院四年級生,不僅是處男,連戀愛都沒談過一場,目測也沒有喜歡的對象。
可攻略程度99%,金胖鼓掌.gif。
剩下的1%是性別問題,性別不合适——害!都一樣了還有什麽不合适!
……算了,他是直的。
不是已經證據确鑿了嗎,因為自己逾矩的舉動,他失眠一整晚。
雖然他嘴上說不介意,曾經誇過自己可愛,容許自己撒嬌喊哥,但可能從心裏還是會不舒服、感到膈應,只因不願放棄這段友誼才百般容忍。季玄從來是一個很重情又很能忍的人。
可是——荀或像條真正的小奶狗,拿臉蹭了蹭季玄的掌心——可是,他真的好喜歡好喜歡好喜歡季玄啊。
如果他介意,荀或在心裏下了個奇奇怪怪的決心,如果季玄介意,我就去做變性手術。
定下方向以後荀或又開始數算自己的資本,他對自己的臉蠻有信心,畢竟連閱女無數的盛游洲也看上了自己。但單單論臉可就太淺表了,我雞哥可是個有深度的人。
荀或最有信心的是性格,他知道季玄喜歡他這樣樂觀的傻憨憨。
想着就趕緊裝出一張燦爛笑臉:“哥,我想聽你怎麽揍他的,酒還在,你邊喝邊說。”
季玄看荀或有了笑模樣,終于安心下來,手指從眼角撫至他耳鬓碎發,理順亂翹的卷毛,“我先訂票,明早我們就走。”
季玄的眼神很溫柔,裏面只有一個荀或。
我大腦皮層是有多光滑,這麽好的季玄,我為什麽過了這麽久才發現自己喜歡他。荀或在心裏一邊狂罵自己,一邊想直男又如何,直男就不能被掰彎嗎?
99.5%!
當然加上這半個數需要道德掙紮,但荀或很快又想通真正的鋼鐵直男是不會被掰彎的。能否對同性産生愛慕之情在一定程度上與基因有關,換句話說即是天生。
他就試探地撩他那麽幾下,泡挂面似的一點點把他泡彎,總之終極要義是搞雞到手。這樣一個絕世好男友他要是讓給別人,何止血虧一個億,簡直血虧整個太陽系。
“那日出呢?”荀或仰首,氣息撲在季玄下巴,“日出還看嗎?”
“你想看嗎?”
“你想看嗎?”荀或反問,緊接又搶答,“你想看。”
“盛……”
“別理他,本來就不該為他中止我們的行程,多大的臉。”
荀或一把握住季玄在他耳邊的手腕,把人牽到床邊坐下,又給他倒酒開菜,很是賢惠地叮咛要他坐着休息,行囊由他荀或來收拾。
季玄一個人喝酒的模樣有些寂寞,荀或拾掇着一對眼又黏着到他身上。
一個人來到異國他鄉的季玄,內心其實很孤獨吧。
爹不疼又沒娘,逢年過節也不見他期待回家。今年自己不過是嘗試着問要不要一起過年,他眼裏就點灼起光。
荀或想起剛回家時季玄盯着門上花環發呆,Wele?Home。
荀或驀地又想哭了。
季玄從眼角瞥見荀或正偷看,轉過頭去他卻匆匆避眼。
季玄一霎直覺有什麽不同。荀或是個坦誠的人,甚少偷偷摸摸。而且從當下的語境解讀,房裏就兩個人,眼神交接是常态,他躲什麽。
荀或做事難得麻利,扣上行李箱的帶子又約了離開景區的車,前後竟只用了半點鐘。“哥,”而後他煨熱地蹭過來,“可以說了嗎?我可太想聽了,盛游洲可是我高中的校霸,雖然不做大哥好多年,你是怎麽全身而退的?”
其實季玄并非全身而退,他腰上吃了重重的一擊,為免荀或擔心才謊稱無事。
設若盛游洲在美國四年依然鬼混不務正業,從來未曾動過粗的季玄,或許就裝不出毫發無損的模樣了。
盛游洲不打群架很久,兩人身高力氣相若,算是勢均力敵,打起來完全是野獸原始相鬥。
荀或聽着聽着遽然後怕,大仇得報的笑意漸漸凝住,嚴肅地想:我不能讓這兩人再見面。
自己可真是個頭腦簡單的碳基生物,怎麽就真讓季玄去揍人了?兩人或許打起來不會分個勝負,但盛游洲家裏有背景,真要搞季玄的話簡直易如反掌。
心頭頓生苦命鴛鴦之感,眼前一片凄風苦雨。上天是看他人生過于順風順水,特地送盛游洲來增加游戲難度的嗎?他簡直是他所有故事裏的最大反派,在奔往愛情的康莊大道上的巨大路障。
“盛游洲說,”季玄頓了頓,“他還在喜歡你。”
“不了,我他媽可讨厭死他了。”荀或立刻答道。
的确有過好感,在被壓上床的那一瞬皆全消散。盛游洲的酒味還晃在鼻下,舔吻在脖頸間,荀或想起就憎惡,擡起手一頓猛擦。
“嗯,所以我和他說,小荀不會喜歡你。”
季玄繼續講話,甜甜的桃花味。
盛游洲喝酒是臭的,季玄喝酒是香的。荀或快樂地雙标。盛游洲舔我,惡心他媽給惡心開門惡心到家,季玄要是舔我……靠,想想就要濕了。
“然後他就問……”季玄又喝了一口酒,“問我們是什麽關系。”
“那你怎麽回答的?”
朋友,荀或想,這麽正直的季玄一定回答朋友。
“我說,不關你事。”
荀或一愣,小心思轉得飛快,嘴裏說:“告訴他沒什麽,你揍他總得有個名義吧,為朋友報仇之類。”
季玄單手轉着桃木酒杯,淺粉的酒在暖燈映照下成了琥珀色。
有什麽不一樣了。荀或以索吻的姿态要他擦眼淚,又溫馴地蹭着他的掌心。
“我在那一刻,好像——”季玄終于決心試探,“不想讓他以為,我們只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