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2月5日 忌應酬

荀或的聲帶沒有發展得過于寬厚,質感是恰恰好的少年音,唱歌時音域很廣很好聽,家中書架還放着高中文藝晚會最佳人氣的水晶小獎杯。

這獎是同學們票選出來的。荀或的人緣很好,好到盛游洲欺負他還得先創造兩人獨處的環境。故而旁人只知兩人不和,不知兩人不僅不和而且矛盾尖銳。幸而從盛游洲告白到出國不過相隔兩個月,雖然足夠成為荀或往後陰影,但總算沒讓別人看出端倪。

盛游洲到底還是喜歡荀或的,起碼把兩人的事限制在兩人之間,從不煽動群體孤立。

而且荀或并不會被群體孤立,大家都很喜歡他。

荀或玩得很開,朋友裏有男有女,每年都被他撮合着聚一次,今年是在KTV。

季玄臨到門口又躊躇,荀或已和個小炮竹一樣炸了開:“來來來這是狗爺爺答應給你們看的馬來西亞帥哥,大家掌聲歡迎季玄同志發表重要講話。”

重要講話內容只有三個字:“你們好。”

“狗貨,”方沛用手比了比荀或的頭頂,還和以前一樣先笑他身高,不過這次多了個比較對象,“瞧瞧你們這身高差。”

方沛高中畢業就不讀書了,和幾個朋友合資盤下一間中餐廳,打滾四年,新一間分店今年就要開到外省,手頭是她這個年紀少有的寬綽,日子過得很是滋味,是故身材也豐腴起來。

她蓄着林品如同款奧米加頭,兼之還穿着上一節談正事時的衣服,包臀皮裙小馬甲,四寸锃亮亮的高跟,看起來很有壓迫感。

壓迫感,以及攻擊性。

包廂座位寬敞,各人坐在一起卻離得不近,但這種場合始終不在季玄的舒适範圍內,他嘗試按照荀或的話将自己安放得舒服些,剛要調整拘謹的坐姿,方沛便坐到了他身邊說:“別這麽僵啊。”

人都有這樣一種微妙的反抗心理,在你要做某件事的關頭,如果有人在旁相催,你會突然不想做了。

所以季玄疏淡地笑了笑,沒有繼續往後倚靠。

荀或唱歌拿過獎,加之出門磨蹭了會兒以至現下遲到,一來就被起哄着推上角落唱臺表演。有人拿着手機錄屏發朋友圈,嚷着終于等到咱們最佳人氣王再展歌喉。

季玄落了單,被方沛捉住了詢問經歷,問他為什麽來中國。

“想換個環境。”季玄簡短答道。

方沛的衣着很清涼,坐得還有些近,成熟濃郁的香水裹上來。

她問季玄會不會猜點數。會。于是拉過茶幾上的骰盅,搖勻後開盅,試探一眼季玄神色,道:“3個3。”

“開。”季玄果斷。

方沛果然輸了,季玄一條1都沒搖到,更沒有3,而方沛的骰盤裏只有兩個3。

“看不出來,”方沛的眼神別有深意,“老手啊。”

她觀察季玄的坐姿還以為他很少來聲色場所,聽他會玩骰子本還略感驚訝。

“一般而已。”季玄道。

然後這個“一般”的男人又連贏兩局。

猜點數有心理戰成分,有經驗的人能從對桌的語氣神情判斷底數虛實。方沛已進入社會應酬,玩這些東西都很有一手,是故對季玄就更有好感了:“你真挺厲害啊,常玩嗎?”

“小時候看人玩。”

“什麽情況,”方沛瞪大眼睛,“你從小賭到大?”

“我家開飯店,”季玄解釋,“客人酒後會玩牌,還有這個。”

荀或賣完藝回來,聽到方沛在和季玄讨論生意上的事,便打趣問:“方小姐,你路演到KTV啦?”

“去你的,”方沛白了他一眼,“飯店老板正經交流,你個小朋友快讓開。”

“我不是老板。”季玄道。

“不是連鎖開了好幾家嗎?我可不信你沒股份。”

方沛的語氣令荀或有些不舒服:“他都來中國讀醫了,為什麽還要回去馬拉炒飯。”

“你在象牙塔裏呆久了,拿了股份又不代表要回去工作,何況他們是家族産業。”

荀或确實不懂生意上的事,潛意識也認為季玄将會紮根中國,對他在馬來西亞的家族産業并沒有多大好奇心。

金菜軒是間上市多年的老牌公司,家族式經營,季玄的幾個兄姐的确各自掌管一定資産。季父白手起家,分店從吉隆坡開到馬六甲,老當益壯近年還拓展了酒店業務,總市值頗為可觀,即便乘以微小百分比,亦能得到一筆不小的數目。

季玄沉默些時,避開問題回道:“我打算移民中國。”

方沛笑:“帶着資本轉移境內啊?”

荀或覺得方沛變得很奇怪,少頃又明白這是沒辦法的事。她一個女孩子獨立創業,吃過不少苦,好不容易有了點成就,又在最盛氣的年紀,對待畢業即失業的昔日同學,難免優越感流露,說起話來總帶着成功商人氣息,暗持對大學教育的隐性否定。

但理解與否是一碼事,阻止她繼續盤問季玄不想答的問題是另一碼事。荀或刷刷刷地搖起了骰子:“說那些無聊的東西幹嘛,來來來我們猜大小!”

方沛也并非全然不看臉色的,配合着放棄了話題,但她顯然對季玄很感興趣。

骰子搖着搖着開始罰酒,荀或輸到膀胱受不了,中途離場去洗手間。KTV小房間很多,走廊百轉千回,這間KTV的設計師更不走心,還要在走道兩旁鑲鏡子,配以彩色昏暗燈光,簡直現實版移動迷宮。

荀或翻山越嶺找到廁所時,阿C已經在洗手了。他好笑地問狗貨你到底找了多久的路,荀或說別提了,先搶進廁格解決人生大事,出來時阿C還等在門口,他說怕荀或又迷路到西天。

路上荀或問他覺得季玄怎麽樣,語氣像在問:你覺得我男朋友怎麽樣。

“這人開了挂吧?”阿C語帶羨慕,“又高又帥——”

雞兒還大,荀或在心裏補充。

“家裏好像還很有錢,唱歌很行,會多種語言,骰子又玩得溜,還是你們Z大的學生,很穩重一個人。”

誇季玄等于誇自己,荀或腳不着地飄飄然。

“就是不太愛說話,”阿C找出唯一一個缺點,又問,“狗貨,你這麽吵一個人,是怎麽和他做成朋友的?”

“非得性格相近才能做朋友嗎?我們這是互補。”

“哦,那方姐和他也挺互補的,方姐那麽能交際。唉,說來真是太厲害了,年紀輕輕的就有自己的店了。”

“方姐哪裏和他互補,”荀或吃味,“她有男朋友,你別瞎說。”

“分手了啊。”

“分手了?!”荀或震驚。

“你不知道嗎?哦對,你遲到了,”阿C邊朝上看邊回憶,“你方姐可厲害,一整個白天都埋伏在如家,狗男女一開房就被她抓個正着。那男人本來就奔着方姐的錢來,騷話和騷操作都巨多。方姐說她這次受了大情傷,以後一定只找純的。”

純……的……

季玄……純……的……

荀或這才醒悟方先聽到的那段對話有多危險:

“談過戀愛嗎?”

“沒有。”

“一個女朋友都沒有?”

“嗯。”

方沛意味深長的微笑被投影在荀或情感中樞的大銀幕上,紅色警報燈旋轉閃爍而警鈴警笛一并嘈雜鬧響。荀或心道完了完了完了,我怎麽就把我的寶貝季玄獨自留給了狼!

他回房時兩人在換微信,顯然是方沛單方面發出請求而季玄不好意思拒絕。荀或咻一聲鑽進兩人之間,撒謊不眨眼:“季玄不太用微信,要不你們交換電子郵件吧?他天天都看郵箱的。”

方沛被逗樂了:“沒人用微信找他,他當然就不用了。”

“他不愛看手機,”荀或繼續靈嘴巧舌,“學霸嘛,你知道的,假期一結束就換回老人機了。”

“是嗎?”方沛視線越過荀或肩頭,朝季玄求證。

荀或遞了階梯來,季玄自然要順着下:“嗯,不用微信。”

“這人是紙幣時代的遺害啊,”荀或拍拍季玄的肩頭,“連二維碼都不懂掃。”

方沛大概覺察出進取過于迅速已招致反效果了,聳了聳肩沒再糾纏。

下半場幾乎在拼酒,季玄替荀或擋了好幾遭,到淩晨終于肯各自離場。方沛開車來的,來時已說好會送女生們回家,是故滴酒不沾,其他各自打的去了。荀家離聚會的地方不遠,五六分鐘腳程,加之想讓冬風散散酒味,兩人便徒步往回。

荀或喝得不少,神志不甚清明,走起路來也歪歪斜斜。季玄天生肝好腎好,解酒排毒都快,每一步都穩穩當當,荀或走着走着就想往他身上靠。

淩晨兩點十三分,四下無人,路燈有氣無力地照着凹凸不平的路面。

醉酒時的所有想法都将跳過否決程序,腦裏怎麽說肌肉就怎麽動作。荀或像粒化掉的軟糖,兩只手緊緊抱着季玄的胳膊,随着他的腳步呈半液體狀往前流動。

流着流着他的宿主忽然駐足,荀或迷迷醉醉地問怎麽啦,話到一半就斷去。

季玄一把将他背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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