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月12日 宜團圓

“那麽什麽?”季玄問。

“那麽你也必定是為我存在。”

代詞是你,近乎告白。

季玄是他的命中注定,所以和季玄在一起才像兩塊磁鐵相吸。荀或總是想黏在他身上,想和他做,想借此與他締造更深層的聯系,互相烙印。

荀或用了好大勁才把自己拔起來,重新安頓在地毯上。

他們安靜地并肩坐了些時,各自都想了許多,最後是由荀或先開口,像在講悄悄話般低聲低氣:“我知道我很幼稚。”

“被保護得很好,事事都有人照顧,所以過得粗心大意,讓人擔心談戀愛也會不清不楚。的确,我所有的戀愛經歷都很糟糕,但是季玄——”他低着頭,看懷裏的小暖袋,上面縫繡着一只土黃色的小狗,然後他又擡頭望向玄關處的日歷,目光四處游移,就是沒辦法回到季玄身上。

“季玄,我可以證明,你給我時間,我是很認真的。”

真的嗎荀或?你真的願意為了季玄和父母斷絕來往嗎?

歧視、流言蜚語、沒有孩子……這些荀或都不介意,可他不想讓媽媽生氣。媽媽年年都期待着他帶個女朋友回來,她不會接受季玄的。

“小荀,你不用為我證明什麽,我只請求你,在決定開始前一定要想清楚。”

季玄也不能看着荀或說這番話,他盯着前方電視櫃裏的一只淺藍色紙鶴。

“小荀,”他說,“我一直想給愛情下個定義,對我而言它非常不穩定,有時像毒品有時又像良藥,現在我找到形容了,它像——”

“嗎啡。”荀或把雙手疊在膝上,将整張臉埋了進去,清亮的聲線被兜得悶悶的。

“對,嗎啡。”

荀或能止住季玄的癌末疼痛,一旦開始,就想從此服用到死,要他再戒掉只是要他經受更加痛苦的折磨。

“一旦開始,我就不會放手了,你說什麽我都不可能放你走的,這像是……像是動作電位的傳導,是單向的,不可能回頭。

所以小荀,你要想清楚。對我而言愛情和友誼不一樣,我給你的越多,我留給自己的越少,最後我将無法脫離你生存。”

季玄處理任何事物都遠比荀或周到,即便是在了解自我這件事上。何況真心是易耗品,伴随着巨大的時間代價,在使用之前無法不一百個謹慎。

荀或覺得自己該開口叫季玄老師,他從來都能在各方面點撥自己,學習、生活,現在是愛情,讓他從被荷爾蒙沖昏頭的熱戀裏清醒過來,重新審視與季玄相伴一生的可能性。

最大的道阻是孟朵,雖然她在婚姻觀念上并非一位傳統女性,荀常當初一窮二白個鄉下娃,門不當戶不對長得還一般,但孟朵依然看中了他的人品而執意要嫁。如今朋友鎮日疑慮丈夫出軌,她卻幸福享受丈夫接送上下班,夫妻恩愛數年如一日。

但孟朵對荀或的教育與期盼依然十分保守,好好讀書找份穩定工作,娶妻生子成家立業。她無法擺脫上一代人對性別的定型,見到荀或哭還是會很生氣,會怒聲呵斥男子漢不準哭。

爸爸卻是比較好說話,而且将要與他同為醫生,更多一層親密關系。

荀或在床上打了個滾:荀主任,和藹可親的荀主任,相信愛情的荀主任,你兒子我找到真心喜歡的人啦!

又從床的左邊翻到右邊:哎喲,那可太好啦!來說說你喜歡他什麽?

再滾回去:嘿嘿,喜歡他方方面面都和我互補,又寵我又疼我又愛我。

繼續滾:聽起來可真不錯,什麽時候帶回家看看?

慢吞吞地滾:嗯……那個……已經在我們家了……

“好啊你個荀或!”

荀或垂死病中驚坐起。

荀主任滿臉嫌棄地站在門口:“叫你幾回了,出來吃飯!年夜飯還得請,這家就你最大爺。”

季玄正捧着盤鹽焗雞從廚房出來,圍着條明黃色的圍裙,端的是一派賢惠持家。

春晚還未開始,液晶顯示屏裏正放着央視的一年又一年,講着某村通高鐵後的發展,荀或撈了一把瓜子窩到餐桌座位裏,感嘆:“黯鄉魂追旅思啊爹地,我們也好久沒回鄉下過年了。”

“你們開學這麽早,去F省一來一回又折騰得久,明年再看看能不能回去吧。”

孟朵打了下荀或的手腕:“正經吃飯,嗑什麽瓜子!”

“吃大餐前不都要嗑瓜子,”他看着一桌的菜笑得東倒西歪,“您就說吧媽,把季玄帶回家是不是我今年做過最正确的決定。”

孟朵嗜酸,最愛菠蘿咕嚕肉大炒特炒菠蘿,但平常店家不會下太多醋。這回從季玄手上得到一碟私人訂制,歡喜滿意上了天,一邊質問兒子:“你別是專門把人騙回來做菜的吧?”

“那不止,還要騙回來陪我跑步,”荀或嗤嗤地敦厚笑着,為季玄刷好感于無形,“再給我私人輔導學習。”

荀常是呼吸科主任,家中禁煙,但不禁酒,不過只允許小酌幾杯。可是荀或在大學野慣了,一看見老爸拿出那瓶八二年的拉菲(不是)就摩拳擦掌想咚咚咚地灌。

大學的酒文化對年青人的身體傷害實則不小,而荀或又是易醉體質,一醉還要軟綿綿到處撩,很招人胡作非為,比如You-Know-Who。

在老父親的眼皮子底下荀或不敢喝太多,淺嘗即止,小酌怡情。

電磁爐燒開火鍋骨碌碌冒着香泡,荀或下餃又下面再下蘿蔔,末了一擰鹽焗雞光滑黃嫩的大腿,很幸福地怼進了嘴裏。要想留住男人的心,就先留住男人的胃,啊他的胃和季玄的手綁定了,這一生是非他不可。

季玄做紅燒魚魚皮都不破,筷子尖一陷進去香軟溢瀉,吃在嘴裏糯糯的。

荀或實在忍不住炫耀,俯拍一張年夜飯發上微博:這個男人是神仙!

季玄沒有微博,也不需要艾特,粉絲心領神會,嗷嗷叫着新年快樂雞狗要幸福。

今年春晚又在尬用網絡梗,荀或的吐槽比節目更好笑,有一條段子轉發還接近十萬。

季玄并不熱衷網上沖浪,很多笑點都get不了,大型歌舞那種五彩缤紛的審美又完全不抓眼睛,看看季玄那一色高級灰的穿搭,就知道在藝術上他偏愛性冷淡風格。

集紅包這種全家歡活動自然也不适合他,荀或悲嘆三聲英勇就義,放下了家族群裏的紅包雨,拉着季玄去放煙花。

上次煙花玩得不甚痛快。這回玩票大的,他抱着一桶真·煙花到樓下小區,興奮地用下巴指着公園裏一群正玩仙女棒的小孩,帶着點嚣張和季玄悄聲說:“看老子等等震懾全場。”

下一秒腳邊炸開一聲響,他嗚哇着退到季玄身上。

循聲看去,一個初中模樣的男生正朝他比鬼臉。

荀或和鄰居都挺熟悉,這應該是隔壁樓的住戶,荀或不太認得,但這不妨礙他跳起來罵:“臭小孩你給我站住!”

他沒有站住,荀或哼了一聲改而說:“罷了,這次就先饒你一命。”

還有十分鐘就到新歲,他們找了個安靜的地方等着掐點放煙花。并不難找,荀家所在的單元樓在小區一角,連個路燈都沒有,只借着低層人家的燈堪堪照路。當年荀或故意考砸,還沒換班先被安排進了晚自習名單,回家路上就屬這裏最黑。

所以被盛游洲按進牆角要親的時候真的很害怕,可又不敢叫人,過于丢臉。

盛游洲想鉗開荀或的嘴巴,一摸上去滿手的淚,怔愣間沒有防備被荀或扇了個巴掌,徹底恩斷義絕。

荀或有時覺得自己有吸引同性欺負他的體質,就像剛才明明他什麽都沒做,就被個小毛孩吓了一大跳。

季玄是他遇見過最溫柔的人。

俞斐當然也溫柔,但那不一樣。季玄是……他就是不一樣,沒法用語言形容的好,喜歡到這麽無可救藥了還在和荀或說:你要考慮清楚。

還剩五分鐘,荀或問季玄:“你是不是不信願望的?”

“我沒有什麽願望。”

“啊對,”荀或想起來了,“你和我說過,因為許了也不會實現。”

在這層意義上季玄的确很古板,他過于沉穩,拒絕相信超自然力量,腳踏實地到不懂得浪漫。

而後荀或和他說願望是種期盼,人要常常許願,日子才會紅紅火火恍恍惚惚。

還剩一分鐘,季玄在荀或的煽惑與要求下組織了一個以“我希望”為開首的句子,接下去是四個字:事業有成。

其實季玄真實的願望與荀或有關,但當着他的面他說不出口。他想和荀或去環游世界,去看遍世間奇山異水,想用鏡頭捕捉他的每個細節。可是這個願望太奢侈了,并不紮實,說出口也無用。

“那等等倒數到零的時候,你要大聲喊出來哦,”還剩半分鐘,荀或躍躍欲試地啪響打火機,“要用最高分貝喊!要不然財神爺爺會聽不到。”

“那你呢?”

“我?”

“你的願望是什麽?”

荀或翹起唇角:“我嘛比較貪心啦,我有兩個願望,哎呀怎麽辦,許兩個肯定會被神仙嫌棄的,我得放棄一個啊,你說我放棄哪個好啊?啊還有十五秒!完了完了!”

季玄也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那兩個願望是什麽?”

“——要不然你先幫我實現一個吧?”

季玄還未明白這牛頭不對馬嘴的一句答話,荀或已經踮起足尖親上他的嘴角。

荀或的嘴唇軟軟的,還被寒風吹得有些冰,貼上來時的感覺很明顯,明顯到季玄不會認錯,他就是在親他,啾的一聲,季玄凝定在了原地。

“第一個願望是想親你啊。”

而後荀或蹲身去點引線,火光順着盤繞,滋的竄進了煙花桶裏。

荀或掃了一眼手機上的倒計時,不遠處有人在喊三二一。

一切發生得太快,季玄還沒能回過神來,直到他聽見荀或大聲喊着他的名字:“季玄!你要開心!”

季玄意識到這是他的第二個願望,真正的願望。

煙花盛放,轟隆乍響,新歲降臨。

荀或雙手攏做喇叭狀,竭力大喊:“季玄!!!我希望你一輩子都開開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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