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7月11日 忌回家
被枕之間有一盞柴油燈,三個月前就着這盞熄滅的暖黃燈光季玄做了一個夢。
夢裏有一列空曠的車,他收到荀或的一條信息,用一貫的輕松語調說他要走啦,季玄問他什麽時候回來,他說不回來了。
出了車站以後季玄把手機扔進了垃圾桶,回家看見荀或背着雙肩包,提着行李箱拉杆,一副要遠行的架勢。
他喊:“小荀。”
後來的夢陷入斷層,各個年齡層的記憶被抽出加工拼整成為光怪陸離的一段詩節,他好像坐在門邊一直在等荀或回來,但荀或再沒有出現過。
明亮的天光被擋在了世界外面,微信的提示音微微攪動着沉澱下去的清晨的空氣。季玄按開手機一看,是褚臣說他和俞斐兩個先随處逛逛。
時間是早上九點,荀或仍在甘甜的夢中,昨晚着實累到他,動一動都噫嗚發小脾氣:“要睡覺……”
季玄揉腰的動作更形輕柔,但醒後他們又做了一次,掐着荀或的腰由下往上貫穿他的時候,季玄想方先那番辛勞算是前功盡棄。
褚臣和俞斐進山去看開得更鮮豔的桃花,荀或走不動山了,只在溪邊意思意思地賞玩幾眼。後來他們又去看石頭,挑來挑去半小時才找到白玉髓同款,再要送去老王那打磨得等暑假,但兩人都不心急,來日方長。
這個暑假安排頗多,季玄的實習将會從八月開始持續将近一個月,在此之前兩人找了個周末辦好大馬的簽證。荀或問他和家裏人說了嗎?會帶朋友回家,季玄答非所問地說沒關系。
荀或不太明白,季玄又道:“房子很大,多一個人少一個人沒關系。”
“這不是多一個人少一個人的關系吧?”荀或道,“就是要交代一下啊。”
季玄最後聯絡的是家裏的傭人,本來就與家人不熟悉,身處兩國更加鈍化往來,使直接溝通變得陌生。
六月至七月要回校考一場大試,複習得不可開交。考試結束當天發生了兩件事,一是褚俞兩人連最後的櫃都出了,褚父怒氣之重連俞斐都不給好聲氣,勒令褚臣不要再回家,褚臣依舊犟得氣人,當即在電話裏回了一句:“你以為我稀罕?”
二是季玄臨時急改機票,下午就飛回了大馬。他爸中風了。
季父早年飲食不當,一直有糖尿病,并發高血壓,三個月做一次全身體檢,私家醫生不離身,還是防不住。左側大腦內出血,需要緊急開顱摘取血塊。季玄趕到醫院時他正處于術後昏迷。
開顱手術後的昏迷會持續一段時日,季玄和主刀醫師溝通,講到可能的術後康複時二媽走了過來,用馬拉話問他要不要先回家休整:“阿道也是早上回來,開了車來醫院的,讓他送你回家。”
說起季道季玄就想拒絕。
季家上下十一位兒女,季玄排行第六,季道第七,只相差兩個月,被他稱呼一聲哥是勉勉強強。
季道此人天資極其聰穎,從小就酷愛機械,在馬拉本地讀初中時獲推薦參加了FURH的野地機器人競賽,斬得首獎後美國一間傳統寄宿男高校向他抛出橄榄枝,季道接受了邀請,後來又以優異成績考上常春藤并畢業,現今在矽谷研發人工智能。
季玄的不自信多少源于季道,身邊一個天才弟弟,季玄拿99分他能拿100分,盡管99分亦然優秀,但衆人焦點只會在滿分上,何況季道性格比他更活潑。
“阿玄,”他很自然地按了按季玄的肩膀,“好久不見。”
所以再見面像初次見面,季玄坐在副駕駛座裏回應着季道的提問,再禮尚往來地展示生硬的好奇心。大抵天才總有些弊病,譬如常人難以忍受的作息,季道是薛定谔的生物鐘,工作到興奮時能在公司兩星期不回家,每天只睡四小時。這幾年他談了好幾個女朋友,都因為得不到足夠注意而分了手。
季道又問季玄的感情生活,果然是空白。
“我說,阿玄,”季道調侃道,“你不會是想着處男到老吧?”
“沒遇上合适的。”季玄面不改色。
“做還要挑個合适的做啊?”
他在美國沾染了一些陋習,季玄沒有回話。季道記起這比他大兩個月的哥哥是個什麽性格,沒再問下去。
季家處于吉隆坡郊區一座高地,由三幢大小不一的別墅前後拼接而成。穿過半透明的橢圓形門廊是正門,季玄瞥見小妹正泡在泳池裏,頂上是已被全拉開的遮陽棚。
再開一段路他看見一個陌生小男孩晃着腿在餐廳搭樂高,費娜背對着他在廚房長臺前忙碌。季玄要用些時間才認得出來那是季恩,他大哥的二子。
季道單手轉着方向盤将車駛入地下室,漫不經心地用英語問:“我聽費娜說你要帶同學回來。”
“十七號,本來想着帶他在西馬逛一圈。”季玄也用英語回答。
“him,”季道捕捉到了關鍵字眼,“我比費娜知道的更多一點了,你只和她說要預備一間房,她還在想你是不是要帶個女生回來。”
話音剛落季道又玩笑道:“我能活着看到你結婚嗎?”
“或許不會了。”
季道并不意外,解開安全帶下了車。“阿玄,”他問,“這輛車你看合适嗎?環西馬遊。”
“父親現在這種情況,可能得取消。”
“那他是不會來了?”季道很可惜,“難得你有興趣出去玩。”
季玄五歲時随母親來到大馬,和她一起在季父的公司外等了一夜,等回一個名分。
他沒有胞生的兄弟姐妹,本來可以有個弟弟或妹妹,但在母親肚裏四個月時就陪着走了。
季玄和剩餘的兄弟姐妹皆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包括季道,只是他的性格使他看起來和季玄熟稔,實則兩人心裏都有些寡淡。
除了大哥父親最寵愛是季道,故此為盡孝心他打算遠程辦公一段時間,等父親病情穩定下來再回北加。
夜時大哥從公司回來,因着季父的情況一頓晚飯都吃得沒什麽聲色。季玄三位姐姐有兩位已嫁出國,剩餘那位排行老三,野心很強,與大哥讨論起季父的事。季玄幾次開口想糾正一些醫學上的常識錯誤,譬如溢血那一刻已對神經有損傷,父親不可能百分百康複,但最後還是沉默。
在季家他以沉默為自我防護,多過問兩句便會引致猜忌,所以今天二媽阻止他與主刀醫師多談,現下大哥與三姐即便問季道也不會問他意見,有一瞬間季玄懷疑自己為什麽要學醫,明明是他的專業,卻連讨論家人病情時都無法開口。
存在可有可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