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望着手中的畫卷,那一卷卷我見猶憐的姿态,那一副副婀娜多姿的身影,解慕真的唇角驀地勾勒出一朵輕淺的笑容。

有了這些,應該可以稍解老夫人思孫之苦,也能讓自個兒擺脫進退維谷的窘境。

“少夫人,你真的要這麽做嗎?”

打從少夫人進了炎府,銀月就被安排在她身邊伺候着,主子待她是真心的好,所以她自然也心向着主子多些。

但見這兩日,媒婆不斷地将願意入府為妾的仕女畫像送入府中,銀月的心裏就發了急。

“是啊,你瞧瞧這些姑娘,個個明眸皓齒、長相不凡、身形多姿,琴棋書畫更是無一不精,我想夫君應該很是歡喜。”

真正教她詫異的是,梁姬一口回絕了媒婆的提親,要是她肯,她也能省去不少麻煩。

畢竟她向來跟在炎妙槐的身邊,對他的喜好自是很清楚,應該也最能讨他歡心。

不過這也不打緊,只要夫君看中這些姑娘中的任何一個,又能讓老夫人抱上長孫,她心中的大石也就能稍稍放下了。

雖然這幾日她出門時,或多或少都會發覺下人們或是街坊們瞧着她的模樣多少都帶點憐憫之意,但她卻不曾真正在意。

為了炎家,她做什麽都可以,更何況只不過是讓人同情地瞧上兩眼。

“少夫人,我說你啊……”銀月本就是單純直白的性子,心中要是有話,自然更藏不住,心裏頭一發急,便沒能顧上尊卑,急急地說道:“我娘說,女人這輩子最苦的事,就是得和別的女人分享自己的夫婿,這種事兒旁人躲都來不及了,您怎麽就淨往自個兒身上攬,還攬得這般開心?”

聞言,解慕真擡眸掃了她一眼,望着她臉上的不解與氣憤,解慕真無瑕的臉龐漾起了一抹淺笑。

“少夫人,您怎地還笑得出來呢?”銀月還來不及贊嘆那笑的奪目,便忙不疊地抱怨着。

“不笑,難不成得哭嗎?”迎着銀月的氣急敗壞,她輕松反問。

這一問,更惹得銀月急得跳腳,嚷道:“少夫人,這事是該哭啊!雖然你現在是穩坐着大少夫人的位置,可是若是迎進了一個手段厲害、又真懷上孩子的,您難道不怕自個兒的地位會不保嗎?”

尤其是梁姬,不但人美,手腕更是一等一,少夫人這般巴巴的說親,說不準她一進門,便會威脅到自家主子在炎家的地位啊!

“為炎家開枝散葉本就是我的責任,若是新進的妹妹能為夫君生得一男半女的,我自然也該開心啊!”此話說得情真意切。

對于納妾這事,她向來是認真的。

炎府于她既然有恩,給了她這一片遮風蔽雨的地方,本來在她嫁予炎妙槐的那一日,她便在心底起了誓,要傾盡所有的對他好,甚至希望他們也能像尋常夫妻一樣琴瑟和鳴。

可惜的是,他對她只是無可奈何的接受,更沒有半點的喜愛,他既無心,她亦不想強求,但也不能如此長久下去,所以納妾倒真是個好方法。

她不想愧對了炎家的庇護之恩呵!

“少夫人,要生孩子,你也行啊,為什麽非得別的女人生?”

聞言,解慕真又笑,只不過這回的笑卻添了幾許沉。

不是她不想自個兒生,而是她試過了,既知他并無此心意,何苦強求呢?

“夫君向來忙于商行的事兒,甚少踏足妙玉軒,就算來了,也只不過和衣而眠,這事你不清楚嗎?”

“這俗話說得好,男追女隔層山,女若追男便只隔層紗了,少夫人這般聰明靈巧,只要你願意,何愁不能替大少爺生個一男半女的?”

“傻丫頭,這天底下有些事是不能勉強的,他既不能真心相待,我便不會強求。”

她試過了,但炎妙槐眸中總是因她而起的不耐,讓她怕極了,所以不想再試。

如今她只想安安穩穩地待在炎家,伴着老夫人報恩,這樣……就夠了。

她不得他的歡心,她便安安靜靜地為他打理府裏的大小事兒,強摘的果子不甜。

她并不想象娘一樣,用盡了心思去愛着一個男人,最終卻什麽也沒有得到,還落得死無其所的下場,娘親臨死前的哀怨,她總是記在心坎裏,所以當她知道夫君對她并無一絲情意,她便收起所有的情意,一心只想報恩。

厚重的思緒一頓,驚覺胸臆之中湧起的竟是不該有的思緒,解慕真搖了搖頭,将那抹驟臨的思緒甩去。

“少夫人,你怎麽了?”但見主子的臉上乍青還白,銀月連忙關懷無比的問道,還匆匆扶着主子坐下。

“我沒事。”是氣血過虛吧!

那日大夫說她抑郁太過,所以氣血不順,所以才染上了頭風的毛病。

“怎會沒事,這幾日你忙着打理少爺迎妾之事,只怕是累壞了吧!”

“累此一時,總比累上一世來得好!”

白皙的臉上透着一抹虛浮的笑容,解慕真此言倒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誰。

她話聲才落,突然間銀月輕啊了聲,然後滿臉不好意思的朝着主子歉然一笑。“忙着關心少夫人,我倒忘了方才守門的馬大叔找我說了一事。”

“何事?”

“方才有個訪客,硬是要見少夫人一面,馬大叔原想着少夫人這幾日身子不适,本想回了,可誰知那嬌客蠻得很,硬是不顧攔阻的進了大廳,說是非要見上您一面才肯走。”

聞言,解慕真的眉頭一皺,炎家如今可是京城裏響叮當的人家,敢在炎家裏頭放肆的人并不多,那人……是誰?

“是誰?”

“說是城西何家的大小姐。”

聞言,解慕真的面色微微的變了變,但随即不着痕跡地又将淺笑挂上,朝着銀月輕緩問道:“現下人呢?”

“馬大叔将她安排在偏廳候着呢!”

“那咱們走吧!”說完,她立刻轉身往外走。

“咦?”銀月驚詫地輕喊了一聲,也伶俐地跟上主子的腳步。“少夫人您要見她?”

本想着對于這種不速之客,少夫人必是不見,所以才會不經心的忘了,沒想到夫人卻決定要見,這會兒她倒是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了。

以少夫人的性子,一向不喜與這些富貴人家的夫人小姐打交道,偶有幾回也不過是同雲斂裳姑娘出門禮佛參拜,但那可是手帕交。

“自然要見。”淡淡地回了聲,解慕真依舊踩着穩定的步伐往前而去。

此時不見,來日總要相見的,她倒想瞧瞧她為何而來。

小小的偏廳裏,安靜得仿佛連根針落在地上,也能聽得見。

兩兩相望,卻是無語。

何風月打量着解慕真,解慕真亦打量着她,以靜制動,皆不作聲。

終于,還是何風月先撩不住性子,揚唇說道:“少夫人,咱好久不見!”

“咱們見過嗎?”她亦笑,但那樣的笑容完全不似往日的溫雅,反而染上了些許的冰冷。

“自然是見過的,不是嗎?”何風月端着傲然的姿态,描繪細致的朱唇緩緩開阖。

“咦?”她輕咦了一聲,滿臉疑惑,擺明了不記得何時曾經見過。

“少夫人真的忘了?”何風月的明眸驀地掃出一陣精光,顧不上禮節,直勾勾地瞧着她,想要瞧出她是否有一絲一毫的裝傻。

“若是見過何姑娘這樣絕美的人兒,誰還能忘呢?”淡淡一笑,對于何風月的無禮,她顯示出炎家少夫人該有的氣度,不以為忤。

其實,怎麽能忘了?

那可是一段她但願永生不再想起的往事,她自幼聰穎,三歲便能記事,所以她與靖安不同的地方在于,她從頭到尾都知道自己出身何處。

只是對于那個“家”,她不眷、不戀,甚至希望今生今世都不要再與他們有任何的關連。

“姊姊或許沒見過現在的我,可是八、九年前的我,姊姊确定自個兒真的沒見過嗎?”

聞言,解慕真淡淡一笑,四兩撥千金地說道:“大家都知道,我幼時流連街頭,要不是老夫人宏恩,将我接進炎家,我哪裏有今日的安寝、安食,何姑娘的家世這般富貴昌盛,又怎是我們這種街上乞見得以見着的呢!”

她的心頭雖然對何風月的一言一行有着濃濃的疑問,可她卻選擇了不動聲色。

從方才的相談,她便知道何風月不過是個被寵壞了的千金小姐,說話行事傲氣太盛,卻沒有什麽城府。

“看來姊姊真的都不記得了。”

何風月嘆息了一聲,菱唇兒往上勾起一抹笑,笑容雖然燦爛,卻讓人感受不到半點的溫度,接着她突然起身,步至解慕真的身後。

她彎身就耳地對着解慕真說道:“什麽人都不記得也不打緊,不如瞧瞧自個兒記不記得這個。”說完,她巧笑倩兮地探手入懷,取出了一塊玉佩。

玉佩躺在她柔嫩白皙的手心上,更顯得通透碧綠,一眼就能讓人瞧出是一塊質地極佳的好玉。

當那塊碧玉映入解慕真的眼簾,原是波瀾不興的氣度驀地一震,神色微微變了變。

“姊姊還要說自己記不得嗎?”沒有漏看她異樣的表情,何風月絕豔的臉上多了一抹得意的笑容,問道。

瞧她那模樣,明擺着就是記得往事,這倒也符合娘親所言,這死丫頭三歲便能記事,極其聰穎。

這樣更好,倒省卻了她一番唇舌。

“記得與不記得,對小姐來說有那麽重要嗎?”迎着她的問題,解慕真淡淡的答道。

她與他們過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素來已久,何風月既已知道她的身分,想來心中必是有所圖謀。

“自然重要!”鳳眉倏地一揚,何風月端着一身的雍容華貴,優雅地落坐,以喧賓奪主的氣勢,用高高在上的語氣對她說道:“姊姊也坐吧。”

解慕真依言坐下,也不動氣,倒想瞧瞧她的葫蘆裏頭到底賣着什麽藥。

兩人雖然名為姊妹,卻無一絲一毫的姊妹之情。

“姊姊應該還記得自己是何家兒女吧?”伸手,把玩着下人們奉上的茶盞,瞧着那似要通透的薄瓷,何風月心中的妒意驟起。

本以為幾年前将她趕了出去,她會過着悲慘的生活,沒想到她上輩子不知燒了什麽香,竟然被接進了炎家,還當起炎家少奶奶,過着這般錦衣玉食的生活。

一想到這層,何風月的眸光倏地閃過一絲妒意,但臉上那抹精心勾勒出的笑容,卻沒有少上半分。

“我以為我和何家已經毫無關連了。”早在她被扔出何家門坎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己已經沒了家、沒了親人。

所以當缪成載撿到她,問她姓啥名啥時,她便抛去了何姓,改從母姓,并且也改去了爹給她起的名字。

在她的心底兒,唯一的親人已死,何家的其他人便與她再無相幹。

“姊姊這話倒說得生分了,咱們怎麽會沒有關連呢?”何風月淡淡的說道:

“你既然是何家的血脈,這血緣至親的關系可是怎麽樣也切不斷的,姊姊說是嗎?”

“我以為你們并不承認我是何家的血脈。”沒有否認她的說法,解慕真只是淡淡的譏道。

當年不就是她們趁着娘親重病、爹爹外出之時,随意找來一名長工,污他與她娘有染,而她便是那個孽種,心機惡毒的大夫人以此為由,不肯替她病重的娘找大夫。

甚至在她爹回府之後,口口聲聲說她并非何家的骨肉,是個孽種,漸漸的,爹忘了娘的溫良恭儉,也忘了她娘的真情摯愛,瞧着她的眼神開始染上了懷疑。

昔日的疼寵不再,對娘的輕憐也消失得無影無蹤,那個曾經将她娘擱在心窩尖上的男人,開始無視于她們母女倆的存在。

冷眼旁觀地任由大夫人不給她娘請大夫,也任由她娘被關在又濕又冷的柴房之中,纏身的病終至沉痾,再也不起。

娘死了,大夫人猶不解恨,她娘還屍骨未寒,便将還不足七歲的她趕了出去。

這樣的至親呵!

憶着宛若歷歷在目的往事,解慕真的心卻淡得幾乎沒有任何起伏,因為早已割舍,所以再不在乎。

“我們是不承認,但你好歹頂了何家小姐的名號活了七年,難道不該知恩圖報嗎?”

這話像根刺,硬生生地刺進了解慕真的心坎兒裏,原本被深埋在記憶之中亟欲忘卻的不堪過往,頓時如浪濤一般的洶湧而來。

知恩圖報?

這四個字,她竟也講得出口,望着何風月,她就像瞧着了何夫人那種睥睨不屑、高高在上的眼神,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呵!

“我娘枉死,我打小颠沛流離,亦差點枉死街頭,這個‘恩’是該好好的報上一報了。”銀牙緊咬,那話便像是從她的嘴裏蹦出來似的,一字生硬過一字。

“你這是什麽意思?”

何風月臉色一凜,顯然對于她言語之中所挾帶的怨恨很是不滿。

“我的意思是,我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無知的七歲小娃了,我不知道你今兒個來找我有什麽目的,但如果你以為我會心無怨恨的視你為妹妹,那麽你就想錯了。”

解慕真望向她,标致的臉龐并不隐藏心中的怨與恨,這怨不單單只為了自己,也為了枉死的娘親。

“所以你是不可能讓我來做炎妙槐的側夫人了?”一語,道出了她今日前來的目的。

雖然娘早就告訴過她解慕真興許還暗恨往事,只怕不肯,可是向來只要她何風月想要得到的東西,哪裏容得了旁人不肯。

“誰都可以,就你不行!”解慕真想也沒想的便說道。

方才幾句對談之中,心思靈巧通透的解慕真,早已經将何風月的性子給摸透了。

何風月在她娘的調教之下,自私的個性果真是更加的淋漓盡致了。

“難不成你真想做一個忘恩負義之徒?”何風月傲然質問着,神情淨是理直氣壯。“你想想,這話要是傳了出去,讓人知道你是如何的沒心沒肺,你想,炎家的主母還能容得下你這種女人?外頭人的議論紛紛又豈是你能承受得了的?”這番言語已是威脅。

在她的心中,并不覺得何家有任何對不起解慕真母女的地方。

正因為打心底認為解慕真就是一個野種,既然何家養了她這麽多年,那麽她便該知恩圖報,才是,所以她才會堂而皇之的前來索恩!

冷眼瞧着她那高傲的态度,解慕真冷冷地笑着,其實何家這幾年的景況她不是不知,爹懦弱無能,大夫人那目空一切的态度,早就把所有曾經與何家來往的相與都得罪光了。

何家剩下的,除了勉強撐着給外人瞧的場面之外,骨子裏只怕早就已經七零八落、搖搖欲墜了。

想到這見,她的心中霎時清明,也多少了解了何風月是為何而來了。

向來,媒人的嘴見是最不牢靠的,她讓那些媒人替炎妙槐尋找适合的妾室,風聲怕是也傳進了何夫人的耳中,以她那争強好勝的性子,斷然不會眼睜睜地瞧着她過着榮華富貴的日子。

再加上何家如今搖搖欲墜的家業,所以她想讓她的女兒嫁進炎家做妾室,搞不好還圖謀着一旦嫁進來,便要想方設法地除掉她,那麽她女見便可以名正言順地成為繼室,這樣一來,不旦何家的家業可以獲得炎家的幫助,又可以除掉她這個眼中釘、肉中刺了。

好一個一箭雙雕啊!

她本不欲與人相争,過去的怨與恨,她其實從來沒想過要報複,将放下當做是她回報給爹的骨血之情。

至于她娘,雖然含怨而終,可畢竟是真心愛着爹的,想來也不會真的怨恨他,所以她打算兩相井水不犯河水便好。

可沒想到,她不想計較的,旁人卻絲絲縷縷的盤算着,還将腦筋動到了她的身上,一股子的怒氣驀地自心中排山倒海而來。

怒極而笑,解慕真只是含笑輕言道:“那你道要如何?”幾乎是刻意的,她一邊間,一邊招來身旁伺候着的銀月,交代道:“要廚子備餐待客,江南的鋪子不是這幾日才送上了一些新鮮的魚蝦,讓他們端出來待客。”

炎家的生意這幾年在炎妙槐、炎海任和缪成載的努力之下,早已擴張了一倍不止,舉凡江南的絲綢、魚蝦和茶葉,都是炎家鋪子裏尋常在賣的東西。

“是。”銀月領命随即離去。

“這倒是有點知恩圖報的樣子了。”以為解慕真因為她的一席話而害怕了,何風月的自尊自傲登時更上了一層樓,滿意地說道。

聽說炎家的吃食用度一向是極好的,想到這大半年來家裏的境況越發不佳,僅能吃上一些尋常食物,如今瞧着解慕真的上道,她頓時心花怒放。

“妹妹本就是貴客,不是嗎?”解慕真言笑晏晏,又沖着她問道:“你可是真心想要入府做妾室?”

“這是自然,古有娥皇女英共事一皇,咱們可是姊妹,共事一夫又有什麽不對呢?”杏眸圓睜,她大言不慚地說道。

“只是做妾,怕是辱沒了妹妹的身分。”解慕真語氣淡淡地說道。

她的纖手端起了丫鬟們送上的茶盞,這茶是她向來喜愛的雨前龍井,茶香濃郁,她才掀開茶盞蓋,茶香就竄進了何風月的鼻尖兒。

濃濃的茶香代表的是炎家的富貴,這麽香郁的茶氣哪裏是尋常的茶葉能夠泡出來的。

雖說她自幼生活富裕,娘親膝下又只有她一女,但卻不曾這樣随手拈來便是這般金貴的茶水。

更別說丫鬟們陸陸續續在桌上布着的小點,每一樣都是那般細致,再再都顯示着炎家的財力雄厚。

炎家真是好人家,解慕真這個低賤的私生子如何配得起這一切。

絕麗的容顏驀地閃現一絲薄怒和嫉妒,這一切應該是她的!

“怎麽會呢?我一向傾慕炎大少爺的風菜,既是真心喜愛,名分又算得了什麽呢!”

“原來是這樣。”解慕真淡笑颔首,一雙水眸直勾勾地鎖着何風月,心底瞬間揚起了一股子的憤怒。

像何風月與她娘那樣心性高傲的女人,萬萬不可能會屈居于她的地位之下,那麽她們打算的只怕是鸠占鵲巢了。

想不到,她不過賢慧的想幫炎妙槐選個妾,也能勾勒出這一段早該被深埋的恩怨,她該好好盤算盤算了。

“先吃東西吧,這選妾的事還得要夫君點頭,夫君心系梁姬,只怕妹妹想與姊姊共事一夫,還得再籌算籌算。”終于,解慕真淡淡的開了口,緩緩地說道。

眼見何風月愚蠢地以為她已屈服,正兀自品嘗着廚子們送上來的小點,解慕真冷然一笑。

她要籌算的是,該怎麽回報何氏對她及她娘所做的一切,何風月想進炎家,即使為妾,她都是萬萬不願的。

如若是她,不如是梁姬,那姑娘的性子外放,但一向進退有度,她可不希望為了招個妾,弄得自己在炎家沒有一點立足之地。

至于何風月嘛,她得緩些時間好好想想,她究竟該怎麽做。

衣香鬓影,幽幽淡香打解慕真一進門,便竄進了她的鼻尖兒,讓人心曠神怡。

透着重重交疊的紗簾,解慕真的耳際響起了清脆悅耳的筝聲,時高時低,也誘得人的心情忽而高昂、忽而低沉。

“果真是名副其實的銷金窟了,莫怪乎城裏的高官貴胄寧可散盡千金,也要聽一聽這幽幽筝音。”一曲既罷,解慕真忍不住出聲贊嘆,然後調侃似的說道。

“就你這張嘴甜!”

魅音輕啐,纖手兒掀紗而出,便見一張絕世容顏,人還未來到解慕真的身前,纖纖玉指已經冷不防地輕點上她的額,似嗔似怨。

“我說的可是實在話。”

這一室,除了輕紗落錯,并無任何的桌椅家其,只有幾塊看似舒服的軟墊四處散落,看似随興,但其實橫卧其上,或聽優美筝聲,或婀娜輕舞,便是人生極致的一大樂事了。

“丫頭今天倒好,竟能得了空前來。”

雲斂裳含笑瞧着她,随意撿了個軟墊倚躺了下去,那種恣意的姿态,倒教她忍不住勾笑。

瞧瞧這丫頭如今的富貴模樣,又有誰能想象她昔日小小年紀便被扔到了街上,寒冬初雪,若非被她發現,只怕早就成了路旁一具死屍,她們姊妹相稱,雖然總是有一頓沒一頓,但卻仍互相照顧。

沒想到一個陰錯陽差,在大雪漫飛的日子裏,慕真病了,她為了慕真乞來一些吃食,但因為在街上流連許久,也跟着餓昏在雪地之中,後來被飄香樓的嬷嬷所救,嬷嬷看中了她的資質,不但延請丈夫為她治病,經過了一陣子的折騰,病愈的她越發清麗,嬷嬷要她賣身,而她為了給自己和解慕真一個不愁吃喝的生活,所以允了。

可是當她匆匆回到她們栖身的破廟,卻再也尋不着解慕真,後來才輾轉得知那時慕真因為執意在破廟裏等着她,不敢走開,若非被路過的缪成載救下,還入了炎家,只怕早就死在那兒。

那時因為她已賣身青樓,心想炎家是大戶人家,解慕真既然進去了,好歹将來也算是炎家的人,不好和她這個青樓女子有所牽連,便沒有主動聯系。

沒有想到,在兩人分離的三年過後,解慕真卻突然尋上了飄香樓,她才知道這丫頭始終沒忘了她這個姊姊,總是讓人拿着她的畫像,苦苦尋着她的下落。

也就是這番情誼,倒讓她們比親姊妹還要親,每每解慕真若在炎家有了心煩的事兒,便會悄悄地躲進她的香閨之中。

“發生什麽事了?”雲斂裳幾個款款生姿的緩步,來到她的身側,身子一蹲,伸手輕撫着她的柔頰,溫柔地問道。

雖然解慕真笑着,但她就是能從她的眸子裏瞧出異樣的心緒--這丫頭的心情很不好。

“我沒事。”

她的聲音悶悶的,哪裏有半分沒事的模樣。

“還說沒事,這眉頭鎖得都可以夾死小蟲子了,這樣還叫沒事?”瞧着她難得透出了孩子心性,雲斂裳笑着調侃道。

“只是在府裏待得悶了,才想要出來透透氣兒。”解慕真擡眼,語氣輕淡的說道。

可她倆都心知肚明,她身處于炎家這種大戶人家,要出來一趟并不容易,若非她得出門為老夫人轉辦着舅老爺的生辰賀禮,她還觑不着機會前來。

這些年,她們姊妹見面的機會少,情誼卻絲毫不減。

“咱們是今日才當姊妹嗎?”

“我……”在雲斂裳關注的眼光之下,解慕真幾次開口欲言,但終究無言。

倒是雲斂裳揚起了一抹粲笑,冷不防地說道:“你是為了想為炎妙槐納妾,而何風月聞風而至的事在煩心吧?”

“姊姊知道了?”

“你也知道上姊姊這兒的什麽人都有,就算什麽事都規劃得仔細,但終究還是會有風聲的。”

“那姊姊怎麽看?”

“想來那何夫人倒是真的被逼急了,所以才會情願讓自己的女兒做小,而且還是屈居于你之下。”雲斂裳淡淡的說道,輕柔的面孔布滿的淨是對這個妹妹的疼愛。

“可是,她不原本打算着要讓何風月同江遠仙成親嗎?”

那時,何夫人處心積慮想将她趕出家門,不只是對娘親的妒恨,還有一樁便是觊觎她幼時訂下的娃娃親。

她的未婚夫婿是江良侯之子,那時江良侯其中一名妾室甚受寵愛,且與她娘親自小便是閨中密友,所以與何家多有往來。

某一日,方姨娘過府,在春陽暖暖的午後,笑言若是腹中胎兒是一男一女,便要成為兒女親家。

那侯爺府是何等尊貴的人家,這門親事自然招來了何夫人的妒恨,所以往後幾年,她才會處心積慮地羅織罪名,一心想着只要解決了她們母女倆,便能估了屬于她的夫婿。

事實上,她早就聽聞這幾年江遠仙與何風月過從甚密,大有結成親家之勢。

怎地這會兒又巴巴的想來當炎妙槐的妾室呢?

“你不知道嗎?那江良侯不知怎地得罪了皇上,所以被拔除了爵位,還抄去了大半的家産,那何夫人是何等勢利之人,既然江遠仙已經落入如此境地,斷不可能再對何家有絲毫幫助,她又怎肯再讓女兒嫁進去受苦呢?”

活像是個萬事通,雲斂裳把自己所知對着解慕真娓娓道來。

“原來如此。”

所以何夫人是想江家已不如往昔風光,這才把主意動到了炎妙槐的身上,畢竟炎家近幾年在白鳳仙的主持下,早已成為雄踞一方的大商富賈。

“我說你啊,可真別傻傻的讓何風月進了門,那對母女可不是什麽好果子。”

如果她猜得沒錯,何風月會這樣巴巴的纏上來,想要的不但是炎家的財富,還有大少奶奶的位置。

進了門,再想個法子除掉慕真,大少奶奶的位置只怕就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我本不欲與她們糾纏,可如今……”

就因為心緒煩亂得緊,所以今兒個她才會偷了個空,溜來飄香樓,除了想念雲斂裳這兒的清幽,更要緊的是,她想要與她合計合計,要怎麽樣才能讓何夫人自食惡果。

“你可別胡亂想着,你現在過着安身的日子,別再蹚那泥水了。”見她欲言又止,雲斂裳忍不住心急地想要阻止。

“何夫人向來都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所以這渾水又豈是能由我決定蹚與不蹚呢?”

雖然她現在是炎家的大少夫人,但何夫人的手段何其卑劣,若是因為她而污了炎家的名聲,那她也難辭其咎。

所以打從何風月出現在炎家的那一刻起,她只怕就已經失了選擇的權利了,這事她再也無法獨善其身。

于是她在雲斂裳的欲言又止之際,淡淡地交代了她幾件事兒。

人人都道飄香樓是楚嬷嬷的産業,可其實沒幾個人知道,前幾年,解慕真為了讓雲斂裳活得更舒心,早就暗自将飄香樓買了下來。

這明裏楚嬷嬷仍是飄香樓的主,可暗地裏,飄香樓裏管着大大小小瑣事的,卻早已成了雲斂裳了。

一切看似如舊,但其實已大不相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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