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晚上,許秋為慶祝兒子找到了新工作,特意蒸了條桂花魚又炖了只雞,林林總總做了五六道菜,很豐盛。
等到韓霆下班回來,一家人一起吃飯。
韓昀本要幫忙拿碗筷,許秋卻讓他先去坐着,幫他盛了碗雞湯,在鍋裏翻攪着找出雞腿和雞翅來。
韓昀咬着碗裏的雞腿默默地想,原來這就是父母和家庭的感覺。同樣都是被放在心尖上對待,但與之前和情人的相處到底是不一樣的。
飯桌上,韓霆說起他們換了個老板。
“其實也說不上換,新來的老板是原來那個的兒子,還很年輕呢,才不到30歲。一表人才,性格也好,聽說才剛從英國留學回來。”
這樣的家常談話韓昀沒有經歷過,他不知道該說什麽才不會顯得太官方和疏離惹來懷疑,于是便沒有保持着沉默。
許秋穩:“怎麽了,是原來的老板生病了嗎?”
“也不是,”韓霆說,把桂花魚的魚尾夾到自己碗裏,“公司是搞設計的,原來的老板嫌沒靈感,要出去旅游,就把他兒子叫回來了。”
“哦,你和他接觸過了?那個年輕人。”
“是啊,他剛回國,本來是說早上要自己到處逛逛。不過聽說不小心出了點事故,後來是我去接他的。”
許秋點點頭,“到底是年輕。”她把桂花魚的魚頭和帶腥味的腹部挑走,然後對韓昀說,“吃魚吧,買活魚的呢,特意等到吃飯前才煮的,特別鮮。”
“嗯。”韓昀夾了塊肥美的魚肉,他慢慢地适應了這種氛圍,笑着說,“貴就別買了,什麽魚不是魚,能吃就好。”
許秋說:“哎,不是你愛吃嘛,偶爾買一回也沒事。”她笑了笑,眼尾帶出幾條細紋。
他們又吃了一會兒,韓霆放下筷子,請示一般地看向許秋,問道:“喝杯酒吧,我記得家裏還有幾聽啤酒來着。”
“不許,”許秋瞪了他一眼,“大冷天的喝什麽啤酒,要喝就喝藥酒去,還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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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霆讪讪的沒有說話,起身倒了兩小杯藥酒,一杯放到韓昀面前:“來,喝一點。你不是跟那什麽大明星做助理麽,以後工作應酬了也是要喝的。”
韓昀試了一口,很濃的當歸和人參味,還有點辣,他喝不慣這種,忍不住咳嗽了一下。
許秋見狀立馬把韓昀手裏的酒杯搶過去,兇巴巴地對韓霆說道:“不許讓他喝了!老是這樣,有完沒完?!要喝你自己一人喝!”
韓霆有些不高興,他把酒杯拍到桌上,語氣不快:“男子漢了,幾口酒有什麽。”
韓霆出身不高,也沒讀多少書,脾氣一上來嗓門就大。但許秋并不怕他,眼看着兩人就要吵起來,韓昀連忙打圓場,扒了幾口飯後又把酒杯拿過來喝了一口,勸道:“媽,剛才只是喝太急不小心嗆了一下,這點酒量我還是有的。”
許秋不滿地撇撇嘴,沒再說什麽。
韓霆很滿意兒子的表現,臉色緩和不少,問他道:“接下去的工作安排是什麽,要跟那什麽明星到處去拍戲麽?”
“應該是要的,”韓昀說,“等安排吧,這種事我也不太清楚。”
“說得也是。不過啊,我之前聽別人說這娛樂圈可是亂得很,你工作歸工作,別摻和深了。”韓霆說,“咱們普通人家,我們對你也沒什麽要求,每個月拿個三四千塊夠養活自己就可以了。以後結婚用的房子、聘金之類的,也不用你出錢,爸媽會準備的,你不用有壓力。”
韓昀順從地應了一聲,安撫地沖他笑笑,說道:“晏先生說不會太忙,如果有空我就再幫着寫點稿子,工資怎麽也有小五千塊,肯定夠用。”
韓霆點點頭,啜了口酒後繼續說道:“行,以後出去外面了,要少說話多做事,吃虧是福,凡事不用太計較。我們不比外面那些有背景的,能忍就忍。實在不行就把工作辭了,再找別的就是,別太委屈自己。”
雖然嘴上說男孩子要多磨練,但說到底韓霆還是不放心兒子剛從象牙塔裏出來就直接扔社會上,尤其又是和明星做事,少不得會被頤氣指使的受欺負。
他又喝了口酒,強自忍下嘆氣聲,沒再說什麽。
吃完飯後,韓昀回房間看書休息。過一會兒,收拾完碗筷和餐桌的許秋洗了盆櫻桃給他送去,坐在床上和韓昀聊了會兒天,內容和飯桌上韓霆說的差不多,無非是告訴他怎麽做人做事,受不了就回家來之類的話。
韓昀認真地聽着應着,他前前後後活了快三十年,但這卻是他過的第一天有父母的日子。
沒有精致的餐食,沒有寬敞的別墅住房,甚至連蒸條魚炖只雞對他們來說都算是加餐。
不過韓昀倒是挺喜歡這種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生活,即使沒有大富大貴揮金如土的潇灑,但吃得飽穿得暖,一家三口無病無災,就這樣過了也沒什麽不好。
……
晏卿兩個月前剛拿了在國內頗有些分量的金鶴獎,因此這段時間并不再急着接劇本,而是打算慢慢精挑細選,同時借着真人秀和綜藝鞏固人氣,偶爾去個別電影電視劇友情客串一下,或是為即将上映的新劇跑宣傳。
因此即使這段時間不再把拍戲作為重心,但晏卿的工作量卻沒有絲毫減少。韓昀從經紀人處拿到晏卿的時間安排表後也再仔細核對了一遍,用手機備忘錄挨個記下,并定下鬧鐘通知。
今天晏卿要去好友的電視劇裏客串一個角色,在劇中十幾分鐘的出場片段,難度也不大,對于晏卿來說可以說是非常輕松。韓昀問他自己需不需要跟去,晏卿想了想,問他:“片場是在哪裏?”
韓昀說了地址,這場戲是在一個別墅區的庭院裏,離市區不遠。
“這樣,”晏卿笑笑,“那你就一塊兒來吧,拍完了一起吃飯。”
晏卿有一輛房車,他不拍戲時基本就待在裏面。因為喜歡安靜,所以晏卿休息時都是一人待在房車上,只有需要補妝時才會讓化妝師進去。
去到片場後,晏卿馬不停蹄地開始化妝換衣服,這是化妝師和服裝團隊負責的,韓昀和其他助理插不上手,便站在一旁聊天。
晏卿的助理團隊有三個人,兩個女孩兒一個男孩兒,都是性格開朗又不乏細心的孩子。女孩兒們負責晏卿的造型服裝打理,分別叫蘋果和糖糖;男孩子就是專門負責跑前跑後包攬各種雜活兒,外號叫傻貓,韓昀剛一聽這名字差點沒笑出聲來:“傻帽?”
“才不是!”挑染了一撮銀毛的清秀男孩兒大聲抗議,“都說了叫貓顏,貓顏!”
簡單認識一番後,韓昀了解到其他三人已經跟着晏卿五六年了,也和他跑了不少片場,因而頗為了解這裏頭的生存之道。
他們告訴韓昀,在片場時,導演副導演等一幹小團體是需要仔細對待的,還有一些大牌或者高人氣的明星演員,能多殷勤就多殷勤,刷刷臉蹭點好感總沒壞處。至于其他一些小明星和場務,只需要保持基本的而禮貌就行了——甚至像他們這樣的擔任影帝助理的人,還可以指揮其他群演或是助理做事情,不用太過勤快給自己多添麻煩。
其實,娛樂圈是一個比社會更現實更殘酷的地方。
韓昀裝作似懂非懂的樣子,乖巧地一一應了。
接下來拍戲的時候有幾個錐子臉的女孩兒主動給韓昀四人買了咖啡,糖糖和貓顏動作自然地接過咖啡,沒說什麽;蘋果給了韓昀一個眼神,韓昀于是伸手接過,一副初出茅廬的新人模樣連連道謝。
群演走遠後,糖糖聳了聳肩:“看吧,就是這樣子。”
晏卿待人和善是衆所周知事,他的助理團隊也和他很是親近,平時化妝或者一起吃飯相處時提攜上幾句,晏卿再在導演面前有意無意說上那麽一兩句,不說直接從群演變女一,從跑龍套變成女五女六還是有可能。
縱使戲份不多,卻也是多了個機會。而在娛樂圈,機會和機遇往往是最重要的。
貓顏想到韓昀剛才受寵若驚的樣子便想笑:“哎,習慣就好了。”他說,“你看起來好年輕呢,晏哥很少把新人帶身邊。”
“啊……是嗎,我才剛本科畢業一年多。”韓昀說,有些局促緊張的樣子。
貓顏安慰他:“別擔心,晏哥看人很準,他肯定是覺得你能做好才讓你來。”
韓昀松開眉頭,像是心中緊張的情緒緩解不少,他感激地沖貓顏笑笑,輕聲說:“嗯,謝謝你。”
在那雙多情桃花眼的溫和注視下,這個看過無數俊男美女的男助理一下子紅了臉,貓顏嘟囔了一句沒關系便扭過頭去,糖糖壞笑着撞了下他的肩膀,又對韓昀說:“不過晏哥人雖好,但是對私生活和**特別看重,平時工作時親近歸親近,眼色也是要有的,非工作時間還是不要随意去打擾他的好。”
韓昀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在接下去的時間裏,晏卿在拍戲,韓昀捧着咖啡在附近走來走去地溜達。在閑逛的過程中,他認識了一個來客串的明星,叫米爾森。
米爾森(Milsom)是在韓國出道的歌手,兩年的練習生生涯和三年的組合生活使得他有了堅實的舞蹈和唱歌基礎。米爾森在一年前解約回國,他長得帥氣英俊,性格同樣是熱情陽光,因為在韓國待了幾年的關系,他說話的方式也有些像韓國人,逮着人就叫哥哥姐姐,動不動就鞠躬,非常有禮貌。
但米爾森聲音卻和他的外貌有着不小的反差,帶有幾分煙酒嗓的低啞暗沉的聲音讓他唱起rap來別有一番風味,很特別。
然而在娛樂圈裏,空有演技和實力是出不了頭的。
韓昀和他坐在房車邊上聊天,米爾森的母親是香港人,父親是北京人,做的餐飲生意。他們在大陸做港式茶點,在香港做徽菜、川菜等地方的特色菜,發展得還算不錯。米爾森自小在香港長大,說話帶着港普,聽起來很可愛。
米爾森是個自來熟,他管韓昀叫韓昀哥哥,給韓昀唱rap,還跳了一小段舞給他看;米爾森還和韓昀講他在韓國生活的事,聊組合裏的成員,聊練習生時的辛苦。說這些話的時候,他一直是笑着的,露出一口白牙和兩個深深的酒窩。
米爾森很直率,或許性格如此,或許是因為普通話不好的緣故,總是有什麽說什麽。
韓昀沒問他為什麽解約回國,雖然對方說起時沒什麽異常,但相信那過程不會是個愉快的經歷。
米爾森所在的韓國是有名造星工廠,像工廠流水線一樣生産出來一批又一批的明星,他們受過專業培訓,有着同樣好看的面容,唱歌跳舞演戲裏總有一樣精通。但是這樣的人實在太多太多,明星們更新換代的速度讓一批小生迅速崛起又迅速地沒落,有熱播劇時,女觀衆們激動地把他們喊做老公,但是用不了多久,新的熱播劇會取代舊的,新的老公也會取代舊的老公。
很少有人是能夠真正留下的,更不用說是沒有根基的外國人了。
近半個小時過去,晏卿的戲份告一段落,米爾森留下電話後便和他匆忙告別,向片場跑去。
韓昀看着他奔跑着的活力滿滿的背影,米爾森還很年輕,他才22歲,比韓昀還小。
他想起剛才問米爾森為什麽要來演戲,明明他喜歡的是唱歌和跳舞。在哼着rap的時候,小孩兒的眼睛都是亮的。
當他們說到這兒時,米爾森的笑容有了些微的收斂,他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演戲比較賺錢……”
國內的唱片業不景氣,沒有背景的新生代歌手很難熬出頭。而演戲卻是一項十分暴利的工作——而且這其實和演技沒多大關系,只要你有一張好看的臉,有一家會炒作會包裝的經濟公司,紅起來是分分鐘的事。
可米爾森的父母并不是什麽跨國集團或是知名企業的老總,他們只是開連鎖餐廳的普通人,還不足以為他撐腰。所以在回國後熬了一年,成功簽下一家相對靠譜的經紀公司後,米爾森還得接受經紀人安排輾轉于各個片場,繼續熬下去,等待着誰都說不準會不會到來的所謂出頭之日。
米爾森去忙了,韓昀看到晏卿剛拍完下水的戲裹着毯子走出來,他想起自己的工作,連忙倒了杯熱水走上前。現在已經入秋了,太陽落下後一起風就會感到涼意。
晏卿接過水喝了幾口,韓昀要接過時卻見他随手扔到了地上,還沒喝完的水就這麽灑了一地。晏卿卻絲毫不在意的樣子,他裹着毯子徑自走上房車,臉上沒有半分表情,态度有些冷淡,和他平時不太一樣。
糖糖幾人也沒有主動跟上去,韓昀不明白這是怎麽了,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就在他不知道要做什麽的時候,走上房車臺階的晏卿忽而回頭看他,說道:“你,過來。”
晏卿松松垮垮地披着毯子,沒有穿上衣,露出的皮膚是病态的蒼白,略顯消瘦的胸膛和肩膀讓他看上去更多了幾分病氣。
他微微昂着下巴,纖長的脖頸拉起弧度,上面戴着一條樸素的黑繩,黑繩綴着一塊普通的不規則形狀的木頭墜子。
韓昀看着那墜子上熟悉的黑褐相間的顏色,忍不住皺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