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韓昀跟着晏卿上了房車。

韓昀關上門, 有些局促地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下。

晏卿把披着的大毛巾換成了浴袍,随手擦了擦頭發後就把毛巾扔到一邊,然後坐到韓昀對面的單人沙發上, 拿起一旁方桌上的報紙翻看着,一邊狀似不經意地說道:“和Milson聊得很開心?”

韓昀一時之間有些拿捏不準對方到底是什麽意思, 若說上班時間聊天影響工作,可晏卿那會兒在拍戲, 他也沒什麽可做的。

“不用緊張, ”晏卿漫不經心地笑笑, “就問問而已。”

他的聲音有些低沉,不如以往般清透。一雙漆黑冷沉的眼睛平靜無波,不再是溫溫柔柔的模樣, 看得韓昀不自覺地繃緊了神經。

“就是簡單聊了幾句。”他說, 歉意而緊張地沖他笑笑,“晏先生,如果您不喜歡的我下——”

“是,我不喜歡。”晏卿說。

“……”韓昀被對方的直白噎了一下, “對不起, 下次不會了。”

晏卿看着他,眉頭不自覺地微微皺起,被捏緊的報紙泛出幾道折痕。

他問:“我們之前見過?”

韓昀有些莫名,他頓了頓,說道:“我想是沒有的,晏先生。”

晏卿沒有再說話, 韓昀察覺出點不對勁了——其實他一開始就覺得現在這個晏卿的狀态不太對,基于先前金團子給他看的文案,韓昀确定眼前的晏卿已經不是他最先見到的那個人格了。

晏卿微微點頭,但他仍然看着韓昀,眼裏像是燃起了一簇火苗,久久無法熄滅。

“好了,你先回去吧,明後兩天不用過來。”晏卿說,怕韓昀誤會什麽,他又補充道,“明後天我打算休息,沒安排什麽工作,有需要了再給你打電話。”

韓昀點點頭,他離開後,晏卿幾乎擰成一個疙瘩的眉毛才松開來,他語氣不耐地問:“和他說幾句話而已,你吵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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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許動他!”

這句話同樣是從晏卿嘴裏冒出來的,但相比上一句,語調卻是輕柔和緩了許多,哪怕這會兒帶着幾分怒氣和焦急,卻也沒有方才那般冷厲。

晏卿輕嗤一聲:“現在的身體是我在管,關你什麽事。”

“怎麽不關我的事?”他接着自言自語道,有些着急的模樣,“你剛才表現得那麽明顯,韓昀看出來了怎麽辦?”

“不會。”晏卿說,他的聲音再次變得冷淡,“沒人會想到當紅影帝會是個雙重人格的神經病,頂多當我是喜怒無常罷了。”

“是精神病。”

“随便吧,反正在其他人看來都不是什麽正常人。”

被主人格糾正的次人格沒有多作争辯,他把報紙扔到一邊,向後靠着椅背。

“他,很特別。”

良久,次人格低聲說道。

“我知道你也有這種感覺,莫名其妙的,突然就有了。”晏卿有些失神地按上心髒處,那塊黑褐色的木頭墜子在他的手掌上方輕輕晃動着,“在公司看到他的第一眼……那次是你在,我知道,你也和我一樣。”

主人格沉默着沒有說話,他仍記得當初那股突如其來的悸動,狂跳的心髒讓操控身體的主人格和潛藏暗處的次人格都感到了短暫的恍惚,耳邊的聲響仿佛在驟然間褪去,眼裏斑駁的世界變為黑白。

直到那個人也擡頭看向他,他才再次感覺光亮和聲音的存在,原本飄飄蕩蕩的靈魂像是被一根看不見的線拉扯着,牢牢墜在了身體裏。

“韓昀……”主人格低聲說,現在掌控身體的是次人格,但他過于歡欣的強烈情感甚至讓面部表情都不由自主地變得溫柔了起來,“我喜歡他。”

“晏禛,我喜歡他。”

晏禛是次人格為自己取的名字,他堅持自己是一個獨立的個體。

“那很危險。”晏禛說。

因為特別,所以危險。

晏禛不同于晏卿,若說晏卿是絕對的感性,那麽他便是絕對的理性,甚至連當初最先意識到主人格存在的也是他。

十二年前,晏卿在美國留學時被查出患有人格分裂症,然後被關進了精神病院。晏家視此為恥辱,所以對外仍然宣稱晏卿在美國進修,知道真相的人寥寥無幾。

晏卿住院一年半,沒有任何人去看望過他。

嚴格意義上來說,雙重人格是多重人格分裂症的一種,國際上普遍認可的定義是:一個人具有兩個相對獨特的并相互分開的亞人格,是為雙重人格。按理來說,主次兩個人格本本不應該意識到對方的存在。

但不知是受藥物刺激還是治療方法走了岔道,次人格首先意識到了主人格和他在共用一具身體,随後認識了雙重人格這一病症。在這之後,他作出各種努力試圖和主人格建立起精神聯系,在成功後,他們很快達成了共識并定下條約,決定僞裝作康複的樣子以逃出這個鬼地方。

半年後,晏卿出院,回國休養。

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完全康複,沒人知道兩個人格只是達成了某種共識,輪流着控制身體。而且不論是誰在外面,在外人面前都必須展現出和主體性格相近的一面,不能讓任何人察覺到異常。

也正因為此,晏卿總是沒什麽交好的朋友,不僅因為很難有人能同時入得了晏卿和晏禛的眼,而且走得越近破綻便會越多,他們誰都不想惹禍上身。

但不論是作為晏家幺子又或是當紅影帝,他都是一個炙手可熱的存在,總有男男女女拼命往上貼。晏禛為了絕此後患,故意挑了幾個小演員陪夜,然後又因為潔癖而只能用一些特殊的道具來把人反複折騰,半死不活地扔在床上讓人隔天擡走。

雖然他因此而在某些圈子裏惡名遠揚,但同時也省下了不少麻煩,這筆買賣不算虧,反正這些事他本來就不在意。

不過,當然了,這些事情都是由性格相對強勢堅韌的晏禛來做,因為次人格和主人格的性格差異相當之大,晏卿接受不了這些。

就拿韓昀的事來說,雖然主次人格都對他産生了類似于一見鐘情的好感——更恰當地說,那是一種更甚于好感的感情。但晏卿對此表現出了接受和順從,他遵從本心地去接近韓昀,這讓他感到開心和滿足,于是便無意再去考慮更多;而晏禛則對這突如其來的感情變化表現出了警惕和抗拒以及足夠的自制力——盡管這很難,但他仍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不去像晏卿那樣,像是被蜂蜜包裹住的螞蟻一般毫無反抗能力、甚至是毫無反抗之心地迅速淪陷。

可是……

晏禛用力閉了閉眼,置于膝上的右手有些不自然地痙攣顫動着,他握了握拳,強自壓下心底那股叫嚣着去擁抱占有那人的激烈情緒。

講真,不管外面的人用什麽眼神看他,晏禛一直以來都不覺得自己有病,對于精神病院那些醫生的話更是不以為然。

不過是兩個人格共用一個身體而已,有什麽大不了的?

可直到遇見了韓昀,他才覺得自己也許真的是不正常了。否則現在這樣心魔般的執念又該作何解釋?

……

另一邊,莫名其妙就多了兩天假期的韓昀仍然一臉懵逼。他在片場和大家一起吃了午飯,待到下午晏卿的戲份拍完後才和他們一起坐車回公司。

一路上晏卿都沒怎麽說話,女孩兒們小心翼翼地問他是不是不舒服,晏卿說頭疼,然後便又閉嘴不言。

車裏的氣氛有些冷凝,貓顏把韓昀拉進他們的微信讨論組,然後打字道:【晏哥頭疼是老毛病了,每到這時候心情都不怎麽樣,不要多打擾他就行。】

韓昀問:【不用吃藥嗎?】

【晏哥不喜歡吃藥。】

【那就這麽生熬着?】

糖糖說:【是呢,因為晏哥也不喜歡別人和他有什麽親密的肢體接觸,所以連找人幫忙按摩按摩都沒有過。】

不喜歡和別人靠近,不喜歡肢體接觸。Get√

韓昀暗暗記下,省得以後觸了他的黴頭。

晏卿的司機只把他們送回公司,貓顏問韓昀要不要送他回家,韓昀婉拒了,公司旁邊就有個公交站,在這裏搭車很方便。

坐上車後沒多久,韓昀接到了一個陌生的來電——不過這陌生只是單方面的,因為打電話的那人顯然認識他。

“晚上好,韓先生,我是裴景行。”

“……裴景行?”

大概是韓昀的聲音太過茫然,電話那頭的人便主動解釋道:“韓先生,我是那天不小心撞到您的人。”

韓昀恍然,那天裴景行似乎有給他名片來着,不過轉頭就給扔了。

“你好裴先生,請問有什麽事?”

“真是對不起,那天我……”

裴景行開口又是道歉,然後說希望能請他出來吃一頓飯,好補償和解一番。

韓昀聽得想笑,若說現在還看不出來對方打的是什麽算盤,那未免就天真得過頭了。

他說:“不必了,左右我也沒什麽事兒,而且髒了的衣服也賠了。只是一次小意外而已,沒什麽和解不和解的。”

裴景行附和了幾聲,而後話音一轉,說道:“韓先生,是這樣的,其實……我是碰到了個難題,希望能夠得到您的幫助。”

“唔,怎麽了?”

裴景行說他是做設計的,主攻珠寶設計,在有靈感衍生的前提下服裝方面也會有涉及。現在他缺一個模特兒,那天和韓昀見了之後覺得他的氣質很符合他心目中Nireus(尼柔斯)的形象,希望能請他去拍一組照片。

“Nireus?”

這名字聽着有些希臘的風格,但韓昀了解的神話故事并不多,尤其是名字都是一長串的希臘人物,除了赫拉和宙斯以外也就知道一個阿波羅太陽神了。

“Nireus是泉水女神的兒子,希臘将領中的最英俊者。”裴景行說,帶着倫敦腔的低柔嗓音說起英文來別有一番韻味,“也是我最新設計的一套藍寶石首飾的名字。”

韓昀垂下眼,笑道:“怎麽會突然想要我去做模特?以您的能力,應該很多專業模特都會擠破了頭争着搶着去吧。”

“不不不,韓先生,我看中的是眼緣。”裴景行說,“這和招聘工作不一樣,我手下的每一件東西都包含了我的思想和感情,所以在模特這方面看的不是專業與否,而是氣質和感覺。”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自然,這份工作的報酬一定會令您滿意的。”

韓昀沉默了一會兒,他想起有天晚上許秋用廣告紙折紙盒子的時候,把其中一張撕下來對折好放進抽屜裏,用其他的繼續折盒子。韓昀趁她不在時拿起來看過,發現那是一條白金項鏈的廣告。

傳單上的推銷詞說的是當季新款,價格不便宜,但項鏈的款式卻是樸素,只墜了個鑽石墜子,以極細的翡翠鑲邊,勾勒出一個祥雲的圖案。

在廣告紙的右上角,大紅色爆炸型的圓框裏标出了19999的價格,也就是2萬。這在以往對韓昀來說不算什麽的數字,以現在韓霆的工資,一家子卻得小半年不吃不喝才買得起。

錢啊……

韓昀揉揉額頭,問道:“工資是現結嗎?”

“是,當天結算。”

“那些照片會用作什麽用途?”

“是公司內部用來産品軟宣的畫冊。”

韓昀想了想,他不太清楚這種類似兼職的工作性質需不需要簽合同。不過……只是普通照片而已,應該沒什麽關系,見勢不對大不了直接走人就是了。

“那行。你先說個時間吧,我看對不對得上。”

“明天可以嗎?”

“行,明後天我正好有空。”

裴景行笑了,連聲音都明朗了幾分:“那太好了,明天早上九點我們在明珠大廈見,我再帶你去攝影棚。”

“好。”

回家後,韓昀上網查了查裴景行的名字,确實是有這麽個人,而且身世還不錯的樣子。千度百科上說裴景行是中英混血,父親是中國人,一位頗有名氣的服裝設計師,和幾個朋友聯合開創了一家公司,母親是英國人,是英國一家律師事務所的合夥人之一,自父母離異後他便和母親到英國讀書,本碩都在倫敦藝術大學就讀,而且已經有不少設計品面世了,反響都還不錯。

百科裏沒有提到裴景行回國的事,但韓昀看到他父親公司的名字——Van Star,這不就是韓霆工作的公司嗎?

韓昀一愣,之前韓霆說過他原來跟的老板要去旅游,把自己兒子叫回來管公司,新老板很年輕,剛回國,那天下午還出了車禍……

難不成,他爸的新老板就是裴景行?

……

隔天早上韓昀依言去明珠大廈和裴景行見面,雖然這是份臨時的工作,但對方依然按規矩草拟了一份合同。他仔細看過一遍,确定沒什麽大問題後才簽下自己的名字。

裴景行所說的那套藍寶石首飾包括一只手表,一枚戒指和一對情侶手鏈。其實乍一聽‘藍寶石’這三個字,韓昀還以為會是blingbling的東西,好在實物并沒有這麽豔俗,藍寶石也不是暴發戶的鑲嵌方式,而是切割成了細小的碎鑽,不仔細看甚至看不出那是藍寶石,倒是意外的低調內斂。

韓昀簽了合同後就被工作人員帶去化妝間,裴景行陪在他身邊。

韓昀是第一次化妝,而且一化就是大濃妝,該有的眼線高光和陰影一樣不少。他是亞洲人,無任何西方血統,年紀又不大,面部輪廓本就趨于少年人的柔和。然而這高光陰影一打,韓昀硬生生地被化妝師掰出了幾分混血兒般的冷硬銳利的感覺。等到完事兒後擡頭一照鏡子,他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韓昀:“……”

果然不愧是亞洲三大邪術之一,今天算是見識到了。

在他化妝的過程中,裴景行一直倚在桌邊看他,一開始的驚豔慢慢冷靜了下來,他歪頭想了想,說道:“來,我們先拍第一套。”

若說拍戲對韓昀來說可能還有些難度,但擺幾個造型拍海報的能力還是有的,尤其是這種穿上西服裝禁欲冷漠的裝13照片,可以說是手到擒來。

第一組照片進展得很順利,不過耗時并不短,雖然只采用其中幾張,但他們照了非常多,各個角度各種強弱的燈光環境和各種特寫,足足折騰到中午一點多才吃上午飯。

第一組拍攝結束後,韓昀換回自己的衣服後走到鏡子前卸妝。

裴景行走上前道:“我幫你吧。”

韓昀本想拒絕,但鑒于他剛才拿化妝棉抹眼睛時不小心把卸妝水也弄進去的慘痛經歷,看來現在還是點頭比較好。

裴景行找工作人員要了幾根棉簽,倒上卸妝水後動作小心地幫韓昀擦拭內眼線。

“眼睛向下看。”裴景行低聲說。

韓昀照做,內眼線這東西畫上後其實大體上看差別不大,但會讓眼睛更有神,只不過上妝的時候他總擔心那根細細的筆會戳到他眼睛裏,這種體驗真是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裴景行和他離得很近,近到韓昀甚至感受得到對方的每一次呼吸,而且眼睛很專注地看着他。韓昀有些不自在,緊接着就聽裴景行笑着問道:“不習慣?”

“有點。”韓昀咕哝。

裴景行溫聲說:“稍稍忍耐一下,再一下午就好了。”

“沒關系,沒什麽忍耐不忍耐的,分內的事。”韓昀笑笑。卸妝完後,他走到洗手間洗臉。

等到出來後已經可以吃飯了,裴景行把盒飯遞給他,兩人和其他工作人員一起坐在小馬紮上吃起來。

留學歸來的裴景行是個很健談的人,彬彬有禮,周到地照顧着交談中的每個人。

有工作人員問起他是從哪兒找來的模特,有這樣的身材和臉的人居然不是混娛樂圈的,實在是廣大女觀衆的巨大損失。

裴景行和韓昀對視一眼,有些無奈地笑笑:“唔……如果可以,我還真希望不是以這種形式遇見。”

諱莫如深的神色讓大家頓時更加好奇起來,裴景行說:“知道技藝不精的騎士騎着馬把王子撞了是一種什麽體驗嗎?”

韓昀:“……”

怎麽他就成王子了???

攝(老)影(司)師(機)看了眼一聲不吭低頭扒飯的韓昀和一臉笑意的裴景行,猥瑣一笑:“知道知道,就是一種成功撩到漢的體驗。”

“噗——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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