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沈清讓的動作比韓昀想象的要快得多, 也簡單粗暴得多。
那是一個下午, 韓昀進宮和沈清讓一起用午膳, 其實成天這樣皇宮王府兩頭跑讓他不禁有了種在皇宮裏養了個小情人的感覺——雖然那人是皇帝。
他本以為沈清讓有足夠好的耐性, 但顯然,韓昀高估他了。
下午韓昀要走的時候, 沈清讓說:“天色晚了,今天就在這兒休息吧。”
“……”
韓昀看了眼窗外的大太陽。
回過頭, 沈清讓依舊是一本正經的神色,韓昀微微眯眼,似笑非笑道:“只是今天麽?”
沈清讓頓了頓, 最終還是誠實地改了口:“不,是以後的每一天。”
“那如果,我非要走呢?”
韓昀問,抱着一種有意調戲的想法, 盡管他面上的表情依舊嚴肅。
這個問題把沈清讓問倒了,他很不願意以皇帝的身份來壓人,尤其是當對方是韓昀的時候;可若不這樣做,他卻又沒有那個能力讓他留下來。
沈清讓咬緊牙關, 從記事到現在, 他從未遇見有什麽事讓他這樣左右為難過, 更沒有什麽決定比此刻還要艱難。
韓昀說:“你知道我是和沈暄和一起的, 就這樣把我留在身邊,你就不怕我對你做什麽?”
見他不再提起離開的事情,沈清讓放心不少, 他笑了笑,說:“我為什麽要怕。我沒有什麽不能給你的,只要你想,只要我有。”
對于一個皇帝來說,這樣的話顯然是誇張了,但就沈清讓這個人而言,韓昀卻并不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
盡管真要從邏輯上來說,他其實并沒有相信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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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昀盯着他的臉,他覺得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覺中被改變了,這讓他感覺……有些心情複雜。
說不上好,但也說不上不好,只是對方這樣全然奉獻且服從的姿态讓他感到有些異樣的熟悉。
韓昀站起身,雙手撐在桌上,微微俯下身子看着他,說道:“我想要皇位,你也能給嗎?”
“你真的想要嗎?”沈清讓反問,似乎對韓昀的心思了然于心,“阿昀,我希望你能夠信任我。你想要什麽,喜歡什麽,都可以直說,我都會幫你。”
他仰頭望着韓昀,看不出半分皇帝該有的模樣,反而像個盡忠職守的騎士。
沈暄和大抵是沒明白韓昀在沈清讓心裏的重要性,所以才會這樣放心地将人放到他身邊。雖然沈清讓不覺得對方用他最珍視的存在去換取他不屑一顧的東西時什麽英明的決定,但他是皇帝,他知道這個位置能賦予一個人多大的權利。權利的博弈不只是談判而已,在沒安排妥當其餘的事情以外,他不能貿然與沈暄和攤牌。
韓昀微微皺眉,他直起身子,說:“別一副好像你很了解我的樣子。”
兩人對視,都覺得現在對方的表現似乎有些熟悉,仿佛并不是第一次發生一樣。
心情不禁有些莫名的煩躁,韓昀的眉頭擰得愈發緊了。
這次的談話最終不歡而散——更準确的說,是他單方面的結束了談話。但他到底是在宮裏住了下來,沒有離開。
皇宮很大,韓昀所住的宮殿也很大,可這幾天他在宮裏待着,卻從沒見過哪個人是騎馬坐轎子的。韓昀于是問他随侍的宮女,那年輕的女孩兒吓了一跳,趕緊告訴他在皇宮裏是不允許任何人騎馬乘轎的,當然,獲得皇帝特許的除外。
被特許的感覺很不錯,畢竟他可不想用腳去丈量皇宮的每一寸土地。
這天,韓昀倚着禦花園池邊的欄杆喂魚。按理說皇帝對他這樣偏寵總該有人坐不住的,可這麽些天以來也沒見碰上過哪個妃子又或是印象中應該板着張臉不怒自威的老太後,想搞事都沒機會,實在是寂寞得很。
他嘆了口氣,随手把手裏的一小捧魚食灑了個幹淨。
正轉身要走,卻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吵鬧聲,其中一個女聲隐約有些熟悉,但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來是誰,忍不住走過去看個究竟。
離得近了,吵嚷聲也愈發清晰,韓昀走過去了才發現撸着袖子和兩個宮女模樣的人争吵的竟是那天在客棧認識的朱辭鏡,疑似穿越者的那個女孩兒。
見韓昀過去,兩個宮女忙不疊地跪下行禮,朱辭鏡看看她們又看看韓昀,貓兒一樣地瞪圓了眼。
韓昀問他們:“發生什麽事了?”
說起剛才的事朱辭鏡就來氣,她又撸了把袖子,兩只白藕般纖細光潔的手臂插在腰間,“她們——”話未說完,她似乎想起什麽,看了看韓昀的裝束,又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鼓着臉頰扭過頭。
這不是個說話的地方,韓昀打了個圓場,把朱辭鏡帶走了。
兩人走遠,朱辭鏡做賊心虛一樣地四下環顧了一圈,見沒人跟着才放心地開口,說:“你怎麽會在這裏?”
對着陌生人韓昀不打算解釋太多,他理了理思緒,打算編個理由蒙混過關。
“其實我——”
“啊!我想起來了!”朱辭鏡忽然掩嘴驚呼一聲,“我前幾天聽小翠說皇上擄了個男子進宮,那公子姓韓,不會就是你吧?!”
“呃……”
朱辭鏡腦洞驚人,但韓昀還是配合地迅速整理面部表情,無比入戲地悲戚了神色,然後輕輕點頭。
“天哪!沒想到他竟然是這種皇帝!”朱辭鏡一臉憤憤不平,“小翠說他英明神武,是什麽一代明君,而且,而且長得又好看,我本來還覺得嫁給他也不錯呢,沒想到他居然是這種人!”
韓昀眉梢一揚:“……嫁給他?”
朱辭鏡自知失言,嗷的一聲捂住嘴巴。
“你難不成是……”
韓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這才注意到朱辭鏡穿的衣服和他們不太一樣,完全絲質的面料以及上面的顏色鮮豔的花朵刺繡都是和本朝截然不同的豔麗張揚,袖子也不是寬大的廣袖,而是和現代差不多的直筒樣式,袖口是金線繡成的花紋,看上去頗有幾分異域風情。
頓了頓,韓昀看着她頭上編着的的細辮子,有些不确定地說:“來和親的公主?”
朱辭鏡抓了抓頭發,讪讪一笑:“差,差不多吧。”
韓昀沒想到自己猜對了,滿面愕然:“那之前為什麽會住客棧?”
“哎呀……我在王、父王那裏不怎麽受寵啦……再說又是邊陲小國,這裏的皇帝又不重視,就自己過來了。”
按朱辭鏡的說法,這甚至都算不上和親,頂多是個進貢上來的美人罷了。
像是要挽回一些面子,朱辭鏡撓了撓臉頰,又補充說:“其實那天也是有侍衛随行的,只不過他們和馬車都在外面呢。”
韓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随即問道:“那剛才是怎麽回事,你們在吵什麽?”
想起剛才那兩個女人,朱辭鏡輕嗤一聲,嘟囔道:“狗眼看人低呗……還能怎麽着。我從進宮到現在連皇帝的面都沒見着,可不得被奚落麽。”
韓昀失笑,這古靈精怪的小姑娘倒是挺和他心意。
“那剛才在那裏怎麽不和我說?”
朱辭鏡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這不是怕給你添麻煩嘛……畢竟是在皇宮,大家都不容易。”
韓昀沒想到朱辭鏡看着大大咧咧自來熟,在為人處世上倒是細心,對她的印象不免好了幾分,笑着擡手幫她理了理因為剛才的撥弄而四處亂翹的額發。
“要說起來,我最近也算得上是得寵了。”韓昀和顏悅色道,“所以,公主殿下要是以後遇上了什麽麻煩就來找我,我給你出頭。”
溫溫柔柔的“公主殿下”四個字頓時把朱辭鏡鬧了個大紅臉,其實她根本就不是什麽公主,上輩子不是,這輩子也只是個不受寵的女人生下來的而已,無非因為這張還不錯的臉才能夠活到今天。但在這種女子沒有人權可言的時代,卻也逃不過被當做禮物送來送去的命運。
“不,不用啦……”朱辭鏡的聲音莫名小了許多,顯出幾分閨閣女子該有的內斂嬌羞來,“到時候再連累你就不好了。”
韓昀笑:“別說不會連累,就算會,可被你連累,我也是願意的。”
朱辭鏡感到臉上發熱,她甚至不敢看韓昀的臉,做了幾個深呼吸才勉強鎮靜下來,卻還是忍不住小聲嘟囔:“長得這麽好看又這麽會撩,真是太犯規了啊。”
韓昀裝作沒聽清:“什麽?”
“沒、沒有!沒什麽!”
朱辭鏡慌忙搖頭,想了想,又提醒他:“但是聖寵這種東西,也是很難說的,伴君如伴虎,你還是得多為自己考慮才行。”
韓昀知道她是好心,一一應了,也不多做解釋。
兩人沿着拱橋慢慢走着,一邊走一邊聊天,看得出來朱辭鏡沒有什麽朋友,和韓昀熟稔起來之後嘴上就沒了把門,因而也讓他知道了許多事情,比如朱辭鏡是她父王衆多女兒中最不受寵的一個,所以才被挑選來獻給沈清讓;比如她進了宮後的處境依舊沒好到哪裏去,被安置到一個小宮殿中就再沒人過問。朱辭鏡出身不高,在自己國家不受寵,到了這兒連皇帝的面都見不到,下人對她自然也是輕慢,天氣漸冷,卻連取暖的炭火都得她自個兒去要。
韓昀聽着她的敘述,只覺得要不是多了個自己,朱辭鏡簡直是個妥妥的先苦後甜的女主命。
他停下腳步,對朱辭鏡說:“我是說真的,你以後有什麽需要就和我說,也可以多來找我,反正我一個人在宮裏待着也是無聊。對了,我住的地方是……呃……叫什麽瀾宮來着。”
朱辭鏡補充說:“玉瀾宮。”見韓昀似乎有些訝異,她眯眼笑起來,說,“這可不是我特意打聽的,關于你的傳言滿天飛呢,不過皇帝看得緊,倒也沒人敢議論什麽不好聽的話。”
他們在橋邊聊了很久,天色快黑了朱辭鏡才離開,和她告別後韓昀也晃蕩着回玉瀾宮了。
回去的路上,他問金團子:【不是要聯系H大人報告穿越者的事情?怎麽還一點消息都沒有。】
【已經彙報上去了,只是H大人那裏還沒回消息而已。】金團子說,【我聽別的系統說上面也定位不到H大人在哪個位面,只能先發信息給他,至于他什麽時候回複……】
說到後面,金團子心虛地弱了聲音。
韓昀嘲笑他:【看吧,說到底還是不敬業。】
金團子裝作沒聽見,說:【等H大人看到了自然就會回複了,退一萬步說,就算他因為某些不可抗力沒收到提醒,可穿越者這麽大一只蝴蝶,只要是在稍微相鄰些的位面他也會感應得到,距離越近感應越強,這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金團子絕對是H大人最忠誠的擁護者,畢竟H是所有系統的頂頭上司。韓昀下午和朱辭鏡過得挺開心,心情不錯,于是也懶得和它鬥嘴。
回到玉瀾宮後已經是該用晚膳的時間了,沈清讓每天都會來和他一起吃,今天照舊如此。
韓昀吃飯時不喜歡說話,沈清讓自然是随他,只是今天卻是有些不一樣,他拿筷子挑着飯粒,再三的欲言又止後還是忍不住問道:“阿昀,我聽下人說,你下午一直待在禦花園裏?”
“嗯,怎麽?”
沈清讓沒話找話:“不會無聊麽?你之前只在那裏喂喂魚就走了,今天怎麽待了這樣久?”
韓昀神色淡淡:“沒什麽,交了個朋友而已。”
沈清讓有些急,說:“你聽我解釋,那——”
“沒什麽好解釋的,”韓昀打斷他的話,“朱姑娘——嗯,鈴蘭公主,人很好,我們聊得很投機,我很喜歡她。”
“……”
聞言,沈清讓一下子扭曲了神色。
“你……很喜歡她?”
每一個字都艱難得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