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手術室的燈已經亮了一個晚上。

顧父坐在一旁，一些陪同的官員也陸陸續續都被江奉彥勸走了，江其恪和江榕陪着顧母，顧母看着鮮紅的手術提示燈，一直沒有說話。

她好好的一個兒子，怎麽到了現在這個地步？

明明警衛都保護得好好的，為什麽……

她的兒子連警也沒報！

最後還把槍扔了，硬生生地挨了兩顆子彈。

顧母想不通。

顧昱章怎麽會這麽不惜命，他難道就沒有想過整個顧家嗎。

在某些方面，顧母比顧父強硬些，這從顧母掌管顧家産業方面就看得出來了，很多時候，顧母往往是拿主意的那個。

顧父到現在還一臉震驚，他也想不通，為了一個顧卿……

看來，不只是砸了顧家門楣，恐怕在顧昱章看來，自己的命也是顧卿的。

顧卿，顧卿，顧卿……

他顧家到底養了個什麽東西！

後來京裏得知消息，急召江奉彥回去了解詳細情況，一省高位生死未蔔，這還是從來沒有的事。

早上快六點的時候，江榕遣自家保姆過來做了頓早餐，兩家人就這麽沉默地坐在餐桌前吃了頓飯。

顧母只喝了一口粥，便朝江榕感激地笑了笑，“倒是麻煩榕兒了……”

“伯母這是什麽話，顧老爺子在的時候，我可是也跟着昱章叫爺爺的，其恪也麻煩了昱章不少……”

說到那個還沒從手術室裏出來的人，飯桌上又是一陣寂靜。

等到江家人走了，顧母轉頭看着臉色凝重的顧父，疲憊地問道：“原忠，這麽多年了，我的兒子我最了解。這次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傷得了他，昱章做事，從來都是小心缜密，從他坐上你的位置到現在，很多時候他比你還要謹慎……可是這次，從一開始就不像是昱章的作風，不僅沒報警，就連當地警力系統也是和我們同時得知消息。阿卿昏迷到現在，我也沒機會問他當時到底什麽情況。但是，昱章居然會硬生生挨了陳文橋的子彈！還是兩顆！他是不想活了嗎，除了結婚的事，我從沒逼過他，他、他到底在想什麽……”

顧母看着自己的丈夫，女人的直覺有時候很奇怪，眼前的這個丈夫從聽到消息的那一刻起，臉上就沒有流露過擔憂的表情，相反，震驚和不可置信到現在還殘留在眼裏。

“原忠，到底是昱章……還是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顧母緊緊地盯着顧父，似乎想要在那雙滿是血絲的眼裏看破一切。

顧父有些發愣，其實從他得知顧卿被綁架開始，他就隐隐有種預感，預感他的兒子會失去理智。

可是，最終的結果也是這樣了。

事實證明，他的兒子在那個人面前根本就沒有理智。

過了好一會，顧父轉過眼，“他……把顧卿當命看吧。”

欲言又止。

顧母皺眉。

顧父看着自己妻子鬓邊已見絲縷白色的痕跡，心口一痛，“還是讓你擔心了”，顧父擡手擦了擦顧母眼角，“不要怪昱章，感情的事……顧卿還小，等他長大了，懂事了，估計兩個人會、‘正常’點吧……”

聽到最後一句，顧母滿臉不可置信，她甚至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原、原忠……你、你什麽意思。”

顧父伸手攬過顧母，不再開口。

顧母靠在顧父的肩頭，記憶裏以往的一些畫面突然有了別的意味。

幹淨得有些過的卧室，緊閉的房門，還有飯桌上從沒離開的眼……

“這是真的嗎？”聲音像是從極為遙遠的地方傳來，顧母突然覺得好累，開了口，連呼吸都沒有了力氣。

一個是他的兒子，另一個，都算半個兒子了……

手術燈滅。

顧母一下站了起來。

周醫生陪同主任醫師走了出來，兩個人都一臉疲憊，不過都是笑着的。

顧父放下一顆心。

顧卿頭上的傷比較重，其他地方就都是些皮外傷了。不過負責顧卿的醫生囑咐顧父和顧母，孩子醒了之後可能會有記憶缺失，刺激太大，加上早年裏的頭部創傷經歷，但是具體怎麽樣，還得等顧卿醒了再說。

顧母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果不其然，顧卿醒了之後就沒有再開口叫人，總是一臉疑惑地看着周邊來來回回的醫生護士，整個人異常安靜乖巧。

顧母站在門口，看着顧卿，眼裏複雜，之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她只有一個兒子。

顧昱章的情況穩定下來後也沒有搬出重症監護，顧母擔心傷口感染的問題，人到現在也沒醒，周醫生認為還是觀察一陣子好些。

京裏的一幫人很是關心，尤其是路家，隔三差五就打個電話過來問問，還有一些心思不明的派別也慰問得殷勤——顧家現在可就這一個掌實權的，要是……

顧老爺子的事還近在眼前，果然是瞬息萬變。

顧昱章負責的一些重大項目，最後花落誰家還不一定呢。

萬一人死了呢。

顧母走進顧昱章的病房外，顧父正站着和周醫生低聲說着什麽。

“原忠，我有話對你說。”

顧父朝周醫生點了點頭，就往顧母這裏走來。

隔着玻璃是昏迷不醒的顧昱章，“主要還是背上的那一槍，傷到內髒了……老周說會有感染問題，還是再等等吧。”

顧母不知道有沒有聽清，目光朝前點了點頭，過了會，聲音低低的，“顧卿的父親你知道吧，就是之前一直在老爺子眼皮底子下的那個”。

顧父轉頭，一臉莫名，“唔……對，老爺子死了後就讓我看着了，怎麽了？”

“到底是顧卿的親生父親。”顧母看了眼顧父，面無表情。

顧父一愣，下一秒：“你想……”

“對，還回去吧。我們要不起。”像是精疲力竭了一樣，顧母緩緩往前走了幾步，坐在了靠牆的椅子上，轉頭卻直直地看着顧父。

顧父一動不動，但是……

“不行。昱章醒來要是知道了——你知道我們兒子的性格，他會做出什——”

“我知道。”顧母很平靜，“等他醒了我去和他說”。

顧父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顧母繼續說道：“顧卿現在想不起來了也是好事，你把地址給我，我親自去說。錢的方面我會給的，這個你放心。最好一次性切斷關系，兩個人以後都沒有見面的可能。”

顧母緩慢陳述着自己的想法，顧父知道，這是一個母親在做最後的取舍。

結果很明顯。

顧父優柔寡斷，顧母卻不容顧父猶疑不決，直接要了地址，當天就去了南邊的一個小鎮子。

顧卿的生身父親姓宋，宋懷明。現在在顧家名下的一個企業做事，看上去本本份份的一個人。

個子很高，眼睛很像顧卿，但是沒有顧卿的好看，估計是顧家大小姐的遺傳。整個人面目周正，并沒有什麽出彩的地方。就是仔細看的時候還是可以依稀感受得到書卷的文氣，但也就是這樣了。

顧家大小姐到底是怎麽看上的。

可能昔日的棱角都被磨平了吧，顧老爺子的手段，沒有幾個人想知道。

顧母沒有管太多，問經理要了一個會議室，兩個人坐下後就開始開誠布公。

宋懷明沒有絲毫驚訝。甚至可以說，全程沉默。

最後，當顧母說到撫養權問題的時候，宋懷明卻有些猶豫了。

“你不想養？顧卿，不，宋卿很乖，你見到他就知道了，我們家對他的影響……完全都沒有。”

宋懷明的背有些佝偻，聞言搖了搖頭，開口慢吞吞：“我脾氣不是很好……這幾年也沒什麽收入，養一個孩子……”

顧母打斷：“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會安排好你們。離開這裏後，錢的花費方面顧家會一次性承擔，你只要盡到一個做父親的責任就好了。”

其實宋懷明還是很希望見一見他和衡芷的孩子的。

所以最後便同意跟着顧母一起去醫院看看顧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