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2
02/再次偶遇推開家門的時候,十一點半已經過去了二十分鐘。
丁侞律心裏頭七上八下,邊調整着呼吸,邊走進客廳。
裝修華麗的客廳裏燈火通明,天花板中央的水晶大吊燈發出橙黃色的光芒,一顆顆通透的水晶晶瑩奪目。
朱麗雅身着一襲象牙白色的連衣裙,肩上披着素雅的真絲披肩,獨自一人坐在沙發上。她的腰板直挺,兩手交疊搭在大腿上,小腿斜斜收在沙發前,姿态端莊優雅。
即便前一刻家裏只有她一個人在,但也不忘保持着最好的姿态,這是她幾十年來的習慣。
聽到丁侞律回來的聲響,朱麗雅卻僅是靜靜地端坐在那裏,就連眼角也未動分毫,神情嚴肅。
開着暖氣的屋內暖意洋洋,可氣氛卻冷到了冰點。
看來今晚這一次是逃不過了。
丁侞律抿了抿泛冷的唇,乖乖走到了朱麗雅跟前問候:“媽媽,我回來了。”
“幾點了?”朱麗雅聲音清冷,讀不出情緒。
丁侞律瞄了眼一旁的古董落地鐘,準确地答道:“十一點五十一分。”
“為什麽遲了這麽多?”
“我……”
丁侞律啞口無言。
她不敢撒謊,但也沒膽量說實話。
沉默片晌,朱麗雅又問:“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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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的一個問題,卻吓得丁侞律心髒都要蹦出來了,一時語結。
媽媽果然已經知道她做了什麽了嗎?
見丁侞律遲遲沒有回應,朱麗雅秀眉微蹙,聲音更顯嚴厲:“回答呢?”
“呃,”追問之下,丁侞律攥緊圍巾,嗫嚅道,“今天是……聖誕前夜……”
“你明知道今天是什麽節日,為什麽不打電話讓裘叔去接你?你應該清楚每逢節日外出的人會比平時多的吧。”
聞言,丁侞律愣了許久,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
看來媽媽以為她晚歸只是由于路上人太多了。
丁侞律偷偷地松了一口氣,但這口氣很快又因朱麗雅的說教而提了上來。
“我教過你多少遍了,做每件事都要有完整而周到的計劃。今晚就是因為你沒有認真考慮到一切情況,做出最優的選擇,所以才導致你遲到了二十分鐘。”
丁侞律低下頭:“……對不起。”
“說對不起是沒有用的。”朱麗雅從來不會大聲說話,然而聲音總是不怒自威,“遲到要受什麽懲罰,你自己清楚的,去吧。”
遲到多長時間,就要練雙倍時間的琴。
這是丁侞律懂事以來就存在的規定。
盡管今天已經累得不像話了,但規矩就是規矩,丁侞律順從地應道:“我知道了,媽媽。那我先去琴房了。”
“等等。”朱麗雅又出聲叫住丁侞律。
丁侞律轉過身。
“今晚的事情,不能讓你爸爸知道,清楚了嗎?”
“清楚了。”
丁侞律點點頭,再次邁步走向二樓的琴房。
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丁侞律跟着朱麗雅去參加跨年音樂會。
每年最後一天,朱麗雅都會受邀在跨年音樂會上演唱。丁侞律則是每年随行,去見識學習。
朱麗雅今晚的表現一如既往的完美,就如她本人一樣無可挑剔。
演唱結束後,會堂裏掌聲雷動,經久不息。
“你媽媽真的很優秀啊。”
“天籁之音也不過如此,可以的話,真想要一直聽下去。”
“對啊,怪不得連丁先生也為她着迷了。”
周圍坐着的都是受邀而來的國內外音樂家,無一不對朱麗雅的表演贊不絕口,目光中滿是欣賞。
丁侞律也一直很敬仰自己的父母,很多時候她都為自己有這樣一對父母而自豪。
音樂會順利落幕。
跟着母親在後臺向所有表演者問過候之後,丁侞律離開大會堂,獨自一人走向停車場。
不知為何,今晚的疲倦感比以往都要重,穿着高跟鞋的腳早已疼得幾乎站不住,腰背也因長時間挺直而發僵。為了不失禮朱麗雅,丁侞律悄悄提出了要提前離開。
那一刻,朱麗雅皺了皺眉。雖然只有短短一瞬,但丁侞律還是看到了。
讓媽媽不滿意了。或許她應該再堅持一下的。
丁侞律有些後悔。
這時,大會堂的另一邊傳來了熱火朝天的歡呼聲,打斷了思緒。
丁侞律往那個方向望了幾眼,突然想起今晚會堂旁的大廣場上有市政府舉辦的跨年音樂節。
和音樂會不同,音樂節的形式比較随意,免費進場,場內設有各種攤位,主舞臺也會有各種類型的音樂表演,每年都會吸引不少普通群衆來跨年倒數。
即便只是聽着聲音,也能感受到那裏有多麽熱鬧。
好想去逛逛。
但今天媽媽也在,怎麽也不可能偷偷跑去看了。
懷着惋惜,丁侞律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自家車前,卻發現裘叔沒在車裏。
裘叔也沒想到她會這麽早離開吧。
丁侞律邊想邊拿出手機,打算通知裘叔回來。可下一秒,她又轉念把手機收了回去,倚坐在了車前蓋上。
雖然很想趕快進車裏坐着,但相比之下,想要自己一個人呆着的欲望更強烈一些。
偌大的停車場裏,停滿了大大小小的車輛,相反人只有零星一兩個,顯得很是冷清。
這倒正合了丁侞律的意。
将自己融進夜色之中,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忽然一點冷意落在了丁侞律的臉上。
她擡起頭,就着路燈的燈光,看到了飄雪紛紛揚揚地從黑紫色的天空撒下。
又下雪了。而且比聖誕前夜那次要大一些。
丁侞律驚喜地呼出了一口氣,随即卻聽見右手邊傳來了腳步聲,正快速朝這邊靠近。
她下意識站直了身體,理了理外套,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影正一點一點地從昏黑走進路燈白色的光線之下。
有些顯舊的白色板鞋,藍色的校服運動褲,黃色羽絨外套,葉片般薄的唇,如雪的肌膚,直挺的鼻梁,黑白分明的眸子,以及幾乎搭在眼上的齊劉海。
“啊。”
丁侞律瞬間認出了她,不由得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呼。
是聖誕前夜在小花園裏見到的那個女生。
對方似乎也認出了她,在她面前止住了腳步。
該不該打招呼,又該怎麽樣打招呼?
丁侞律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畢竟他們倆連認識都算不上,打了招呼也不知道可以說些什麽。
女生像是也在考慮同樣的事情,兩人怔怔地對望了好幾秒,誰也沒有開口。
就在這時,一個呼聲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小旋旋——!”
剎那間,女生猛地擰緊了眉。
伴随着迅速接近的呼喊聲,兩個看起來不到二十歲的男生一前一後地朝這個方向跑了過來。
女生眯起眼睨向他們,薄唇微抿,滿是不快。
“別走這麽快嘛。”跑在前頭的男生一把勾住了女生的脖子,賠着笑說,“你先聽我解釋。”
“有什麽好解釋的。”
女生似乎正在生他的氣,毫不留情地晃開了男生的手臂,冷淡地丢下一句話,擡腳繼續往前走。
男生失去支撐,身體歪了一下,站穩後又立刻追了上去,緊跟在女生身邊解釋:“我不知道他們已經找到吉他手了嘛……”
另一個男生也在另一邊幫腔:“對啊對啊,你別生氣了。”
“呵。”女生冷哼一聲,完全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看來并不相信這副說辭。
“小旋旋——別不理我們嘛——”
兩個男生又是撒嬌又是哀求,女生卻始終不為所動,三個人就這樣一邊說一邊走遠了。
丁侞律注視着他們漸漸消失在遠處的身影,心中反複回味剛才的對話。
那個女生……是打算跟那兩個男生組樂隊嗎?
好厲害。
對于她來說,這簡直就是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你站在這幹什麽?”
正感嘆着,一把嚴厲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令丁侞律猛地回過神來。
慌忙轉身,只見朱麗雅不知何時立在了車邊,紅色禮服勾勒出了她姣好的身姿。
雖然已近五十歲,但歲月幾乎沒有在她的容貌上留下任何痕跡,依舊美豔動人。忙了一整天,她卻依舊姿态優雅,僅僅是站在那裏,也自然地成了一幅畫。
“阿裘呢?”朱麗雅問。
丁侞律讷讷:“……我不知道。”
“不知道?”朱麗雅皺了皺眉,“你沒有打電話給他嗎?”
“……還、還沒。”
“我讓你叫裘叔把車開到員工通道的門口接我,結果我在那等了五分鐘也沒見到人,這段時間裏你做了什麽?”
“……”
媽媽生氣了。
即使朱麗雅完全沒有說重話,但丁侞律很清楚,在她做出這種不夠完美的事情後,朱麗雅肯定會非常生氣。
丁侞律咬住唇瓣,不敢說話,也不敢擡頭。
十多分鐘後,載着三人的車離開了停車場,緩緩朝會堂公園的大門駛去。
一路上都能看見成群結隊來參加音樂節的人,所有人臉上都笑意洋溢,盡情享受着快樂的節日時光。有人和朋友玩得太歡,跑到了行車道中間,裘叔只好閃了閃車前燈,示意路上的人注意。
望着車外嬉笑打鬧的人群,朱麗雅忽然嘆息了一聲:“侞律,你和這些人是不一樣的。”
“……”
又開始了。
丁侞律不自覺地攥緊了晚禮服的裙擺,繃直了背脊。
你是我和你爸爸的女兒。
“你是我和你爸爸的女兒。”
你一定要得到你爸爸的認同。
“你一定要得到你爸爸的認同。”
這是你的人生意義。
“這是你的人生意義。”
所以你必須聽我的話,按我的話去做。
“所以你必須聽我的話,按我的話去做。”
每一句話,丁侞律都能在朱麗雅說出口之前在心裏面默背出來。
因為這些都是她懂事以來就經常會從朱麗雅嘴裏聽到的話。
這些話如同是一句又一句施加在她身上的咒語。
是她永遠也逃不開的咒語。
“回答我,知道了嗎?”朱麗雅的聲音裏少有地透出了一絲倦意。
丁侞律屏住氣息,順從地答道:“……我知道了,媽媽。”
車內又恢複到無聲。
遠方傳來了人們倒數的聲音,鐘聲響起,新的一年到了。
丁侞律心情沉重地凝望着車窗外的行人,不經意間,一個背影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是那個女生。
人群之中,唯有她稍顯落寞的背影顯得尤為清晰。
女生微低着頭,獨自一人走在人行道邊上,兩只手收在了外套的口袋裏,步子漫不經心。她的身後還背着一個半人高的黑盒子,估計是吉他盒。
車子慢慢追上了女生,接着超了過去,丁侞律的視線始終緊緊追随着她。
細密的飄雪間,只見女生烏黑的眉微微蹙着,臉上的失落清晰可辨。
是因為樂隊的事情嗎?
明明是和她毫無關系的事情,可不知為什麽,丁侞律卻總覺得在意得不行。
作者有話要說:有緣千裏來相會(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