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樣。”
一條狹小林間小道裏，一只銀色的馬車奔馳而過。
它的車廂檐上挂着一串串搖搖晃晃的流蘇，它的邊緣處用暗色紋路刻滿了深奧的防禦魔法陣，它的三只馬通身漆黑，肌肉強健，兩只眼眶裏裝着的卻并不是眼珠子，而是一團跳躍的金色火焰。
它的身軀上，刻着維特帝國最具權威的珀西瓦爾家族的家徽——劍與薔薇。
而珀西瓦爾家族的第一繼承者，擁有絕佳天賦與容貌的梅特維亞·珀西瓦爾，正若有所思地靠在車廂窗口，說出這樣一句話。
“我本以為她會是陰沉的，嫉妒的，負面的，是那種只要看上一眼，便會令人如同直視深淵般的陰暗……可是她不是。”
此時的梅特維亞，正透過車簾的縫隙，打量着一個人。
那是一名大約十八九歲的姑娘。
她擁有健康的白色皮膚，艾斯維諾罕見的黑色長發和雙眼，容貌秀麗清純。在她右眼的正下方，一顆紅色小痣生動又可愛。
此時的姑娘正昂首挺胸，騎在一匹矮腳馬上與其他姑娘嬉笑打鬧着，她眉眼含笑，活動好動，脖頸上系着的金色小球也随之晃動，跳躍，反射出沉悶的鈍光。
這樣的女孩，無論從哪一點來說，都與梅特維亞剛剛所描述的沒有一點相似。
但是，這樣才有趣，不是麽？
梅特維亞看着看着，忽然垂下了雙眼，将目光收了回來。
“告訴愛麗，我之前所說的話依舊有效，如果艾瑞絲支撐不了，便讓她來我的車廂休息。”
只是如今看來，這條吩咐，應該沒有實行的那一天了。
“是，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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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特維亞身邊的女仆低着頭應了一聲，從車廂內退了出去。
——
在白莞莞叫住愛麗，說完那句話後，愛麗的反應她尚不得而知，但白莞莞卻遵行自己所言，開始盡最大的努力去适應這漫長的奔波之行。
吐到沒有胃口，渾身虛脫，那就強行逼着自己吃下去。
颠得頭暈目眩，那就忍住不适，再騎上幾個時辰，就能習慣這種颠簸了。
腿間磨得疼，也還有擅長醫療的光系魔法師在，等傷口愈合幾次，出現了繭後，疼痛便不會再傳來了。
白莞莞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堅持下去的，但在過了一兩天後，在過了十天半個月後，她卻恍然發現，她原來早已适應了這樣的日子。
有時候她也會在心裏無奈，自己明明可以厚着臉皮去蹭魔法師的小車坐，幹嘛要這麽拼。
後來想一想，她覺得……就當是為了珀西瓦爾小姐的盛世美顏吧。
一想到那位小姐臉上也會流露出那種輕蔑的神色，白莞莞就覺得心裏莫名酸澀。
她之前還大言不慚地說願意為人家做任何事，怎麽可以為趕路這種微不足道的事情就退縮呢？
就憑着一股不願意讓周圍人輕視的心，白莞莞成功地度過了時長兩個多月的奔波時光，最終随着珀西瓦爾小姐來到了艾斯維諾最北端的森林邊境。
這裏是荒野與魔獸森林交界之處，也是維特帝國最北方的領域，由帝國大将軍所在的波斯特家族看管着。
駐紮的軍隊與城池如同一把利劍直指西荒，用堅固的城牆與森嚴頑強的軍隊捍衛帝國千年安穩無憂。
梅特維亞·珀西瓦爾之所以會選擇這樣一個地方作為試煉之地，除了這裏固若金湯的防禦實力，也有一部分是因為這裏曾出現過魔族的蹤跡。
白莞莞通過艾瑞絲的記憶知道她是過來森林裏試煉的，但這只是梅特維亞放出來迷惑外人的消息罷了。
她的真正目的，只有魔族。
自三百年前開始，原本應該潛伏在大陸陰面的魔族忽然出現，便一直致力于在艾斯維諾各地做小動作。
維特帝國皇帝早已被大陸千年的安穩所迷惑，雖然對魔族不斷冒出的小動作煩不甚煩，卻也不以為意，反而醉心于各種權利糾紛，府宅陰私。
但梅特維亞卻并沒有因此放松警惕。
她幾年前曾在珀西瓦爾家族的宅子裏抓出過一只魔族，那魔族不僅能說出帝國內幾乎無人知曉的她的身世，對珀西瓦爾家族各種關系人脈也了如指掌，這讓她不得不對魔族提起極大的警惕性來。
随後的裏面裏，她陸陸續續也抓過不少魔族，通過它們知道了許多事情，只可惜這些魔族也不過是高階魔族的棋子，所掌握的消息真真假假，浮于表面。
出于多方面的考慮，她也曾隐晦地向喬治大帝提及過魔族頻頻不斷的舉止，然而大帝對權勢滔天的珀西瓦爾家族心懷戒備，自然不肯聽信于她。
再後來……
梅特維亞的手指在扶手上漫不經心地敲動着，垂下的雙眼裏思緒變幻莫測。
許久後，她擡起頭，向身後的女仆吩咐道：“将艾瑞絲給我叫過來。”
“是，小姐。”
女仆動作十分迅速，不一會兒，一臉茫然的白莞莞便局促不安地出現在了梅特維亞的車廂裏。
這些日子裏，白莞莞通過自己的努力，已經徹底同身邊的奴仆們打好了關系，也漸漸從奴仆們的嘴裏知道了珀西瓦爾小姐的性格是多麽冷漠。
親生弟弟不學無術，私下與魔族來往，她将其一劍擊斃；帝國三皇子将魂冬花花瓣灑滿帝都街道，真摯求愛，她置之不理。
“如果不出意外，小姐最開始只是想讓我給你簡單處理一下傷口，讓你勉強可以活下去，”她還記得愛麗曾這樣恐吓過她，“然後，你這種冒犯了小姐的罪人，就會拖着自己半殘的身體和毀容的臉蛋，在痛苦與絕望中度過餘生。”
這樣手段确實狠辣，比直接處死要更折磨人。如果現在呆在這個身體裏的人不是她，而是艾瑞絲的話，白莞莞不難想象艾瑞絲今後的日子會是多麽痛苦。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珀西瓦爾小姐對她的另眼相待，才更讓白莞莞摸不着頭腦。
她究竟是哪一點入了那位美人的眼了？
她如今傷口痊愈能跑能跳，簡直與原來是天差地別的待遇。
如果單單只是想監控她，一個再卑微不過的小鎮女仆，珀西瓦爾小姐完全沒必要把她帶在身邊。
于是這一天裏，在她忽然接收到了來自珀西瓦爾小姐的見面指令後，白莞莞心裏除了有一些不知所措以外，竟然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該來的遲早要來，或許這一次，她就能直接從珀西瓦爾小姐那裏得知真相了。
珀西瓦爾家族的馬車裏自然是無比舒适的，白莞莞進去後，便被小姐指示坐在了珀西瓦爾對面的坐墊上。
坐墊精致的外表，極度柔軟的觸感，讓已經坐慣了僵硬馬背的白莞莞舒服得幾乎要哭出來。
而眼前的一舉一動都賞心悅目的美人，則讓白莞莞感覺如臨仙境，恨不得一直待在這裏不出去了。
白莞莞要是知道，如果當初她肯示弱而不是咬牙堅持下去，就能與梅特維亞在這個車廂裏相處兩個月這一事實，指不定會懊悔到哭出來。
“艾瑞絲？”
美人見她這樣呆呆的神色，微微挑眉，忽然喚了一聲。
“是是是！”
白莞莞趕緊回過神來，有些緊張地直起脊梁：“小姐，我就是艾瑞絲！”
旁邊的女仆琳達與白莞莞關系不錯，見向來大大咧咧的她露出這樣神色，忍不住笑出了聲。
梅特維亞也沒想到白莞莞的反應會是這樣，端着茶杯的手停了停。
最終，她身體往後一靠，将茶杯擱在了杯盤上。
“你很可愛，”梅特維亞若有所思地看着白莞莞，半晌後才開了口，“我叫你過來，是想問你一點事的。”
你很可愛。
這四個字仿佛有奇特的魔力，瞬間讓白莞莞整個人都懵了起來。
“謝……謝誇獎？”
她不知該怎麽回珀西瓦爾小姐，最終猶豫地道了聲謝。
這下，不僅旁邊的女仆了，就連梅特維亞的臉上都出現了一抹無奈的神色。
“你不用緊張，我只是想問個事情罷了，”梅特維亞平靜地說，“我想知道，你這些日子裏，有沒有覺得心裏不舒服？”
心裏不舒服？
這是在關心她的心理狀态麽？
白莞莞有些愕然地睜大了雙眼。
“抑郁，難過，或者嫉妒，怨怼，”梅特維亞的聲音淡淡的，讓人根本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來，“這些情緒，來自人的心底陰暗面，總會讓人感到不适。”
所以，你有沒有受影響？
在周圍所有人都輕視你排擠你的時候，在你怎麽也無法趕上行程進度的時候。
梅特維亞垂下雙眸，将目光投在了茶杯裏。
搖搖晃晃的橙黃色茶水，此時正倒映着對面女孩沒有一絲虛僞的笑容。
“我心情一直很好的，謝謝小姐關心。”
原來，珀西瓦爾小姐居然是真的在關心自己的心理狀态。
能被這樣的大美人關心，她開心得簡直要飛起來了。
白莞莞偏過頭，沖着面前高冷的少女露出一個大大的笑來：“我能被小姐救下，能被小姐賞識，已經很開心了，怎麽可能還會覺得難受？”
“不過小姐，我可不可以問一下，對于我這種還傷害過您的人，您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啊？”
這是白莞莞一直想知道的。
她想着自己畢竟是低等的女仆，等以後估計根本不會有能與小姐對話的機會，幹脆就趁這一次，把疑惑都問出來吧。
不管結果是好是壞，她只想快點知道，早點安心。
只是讓她萬萬沒想到的是，聽了她的問話，原本冷若冰霜的梅特維亞嘴角微揚，竟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來。
“我剛剛不是說過了麽？”
梅特維亞的面孔還稍顯稚嫩，風華裏透露的出些許青澀仿佛牽動人心的絲線，一絲一縷，纏繞勾勒在白莞莞的心尖。
下一刻，美人的臉便在她眼前放大。
“原因就是……覺得你很可愛啊。”
俯在白莞莞的耳邊，梅特維亞輕聲說道。
她說話時溫熱的氣體撲在白莞莞的側臉上，癢癢的，讓很少與人親近的白莞莞幾乎是一瞬間就紅透了臉。
這這這……小姐這是在做什麽？！
白莞莞整個人都炸了起來，黑色雙眼水潤潤的，盡是些嬌羞窘迫之色。
她差一點就以為珀西瓦爾小姐會親自己了！
然而還沒等白莞莞做出什麽反應，梅特維亞便幹脆利索地松開了可憐的女孩，重新坐了回去，姿态也恢複了以往的高貴冷漠。
她深綠色如同翡翠的眼眸裏飛快地閃過一絲惡趣味，沒有被旁邊的女仆發現，卻被白莞莞給精準地捕捉到了。
白莞莞見狀，只感覺心裏那梅特維亞尊貴高冷的形象正在一點點碎掉，崩塌，随風飄走。
究竟是誰告訴她珀西瓦爾小姐性格高冷的啊？！
這分明是個愛捉弄人的壞蛋！
作者有話要說：
外冷內熱傲嬌受嘿嘿，誘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