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
“預言所說的并沒有錯, ”摩诃說,“我最終還是吞噬了光明神,走上了既定的道路。”
他是臭名遠昭的噬神者, 他将黑暗帶到了艾斯維諾, 失去了光明庇護的大陸很快就引來了魔族的第一次進攻, 失去了驅逐黑暗力量的教廷和他們的牧師紛紛死在了戰場之上,消失在了歷史的洪流中。
然而出現在白莞莞面前的, 卻并非生靈塗炭的場景, 反而一片祥和。
她可以看到高臺之下前來朝聖的平民, 可以看到無數低頭念咒的祭祀,可以看到繁華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群和沐浴着無上光明的艾斯維諾教廷。
在這樣一片安詳靜谧的地方, 出現了一個男人。
他有着一頭耀眼的金發和深綠色的眼眸, 他身材高大卻又顯得文質彬彬, 他神色冷漠,一舉一動不失文雅。他穿着教廷裏的普通白色牧師法袍, 忽然就出現在了摩诃的身邊, 正略為好奇地打量着他。
白莞莞敏銳地感覺到,整個回憶場景似乎随着這個男人的出現,都變得浪漫而愈發閑适起來。
“當我看到他的第一眼, 我就知道,我注定要認識他。”
她站在摩诃的角度看着這些回憶,看着他同摩诃結識,互相熟悉, 漸漸成為摯友……最終變為對方獨一無二的存在。
她能無比清楚地發現,這個男人, 在摩诃眼裏是獨一無二的,就好像他身後無時不刻不帶着灼灼光芒, 讓人根本無法将目光從他身上挪開。
她知道,這就是“愛情”了。
在這樣的感情的作用下,摩诃漸漸擺脫偏執,變得正常,就好像一根枯死了很久的樹枝,在來年春日暖陽的作用下,依然奇跡般地發出了新的綠色嫩芽。
“只可惜,好景不長。”摩诃輕輕地說。
随着他的話音落下,眼前那些單純又娴靜美好的場景便迅速地消散,争吵漸漸出現在了金發男人與摩诃之間,分歧最終也随着時間愈發增多。
出現在白莞莞面前的最後一幕,是兩人大吵過後,金發男人陰沉着臉摔門而走。
他那雙原本純粹如玉的深綠色眼眸,不知何時變得幽暗而陰森,仿佛一只匍匐在黑暗之處的獵豹,閃爍着駭人心魄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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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發現了他身上出現的不對勁……在某些時刻,他會變得偏執而陰暗,與原來的他完全判若兩人。”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摩诃漸漸開始發現,雖然外表冷淡,但內心卻單純陽光的金發男人,有時候卻顯得無比陰暗而自私,做出來的事情也與之前完全不一樣,就好像有誰占用了他的身體。
他曾懷疑過那是不是金發男人的本性,但後來他卻感覺,應該不是這樣。
而且在他的試探下,他發現,正常狀态下的金發男人,對自己陰沉狀态下做出的事情,竟全然不知。
“……後來的某一天,我将這個事情告訴了他。”摩诃說。
他覺得這是金發男人自己的問題,在确認不是誤判後,金發男人身為當事人,有權利知道這個真相。
在摩诃看來,金發男人知道問題後,他們能有很多時間去共同找出解決辦法或者治療手段,一起将這個變化處理掉。
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得知了這個事情的金發男人,再簡單地道別過後,就忽然從摩诃身邊消失了。
他走得很突然,沒有留下絲毫痕跡,任憑摩诃鬧遍了艾斯維諾的教廷,也沒有找出有這個男人出現過的印記。
直到這時候,摩诃才發現,自己對于這個男人的來歷,竟然一無所知。
所有人都說不存在這樣一個人,所有人都認為摩诃是犯了癔症。
那個穿着祭祀服供奉着光明神,喜歡靜,愛看書,性格冷淡卻內心善良,總是會縱容摩诃的普通牧師,就好像只是他午夜夢回時,産生的一個真假難辨的模糊幻影。
後來,摩诃也幾乎都這樣認為了。
可是在一百多年後的某一天裏,那個男人又出現了。
這一次的他,依舊是穿着那身普通牧師的白色長袍。在一個下雨的夜晚,他忽然出現在了摩诃的窗外,走進了他的家中。
只是他的臉色蒼白,身體虛弱,似乎被人重傷了一樣。走到摩诃身邊時,哪怕他咬着牙強撐着身體,步伐也是跌跌撞撞的。
他的金色長發淩亂地散開,被雨水打濕得絞在一起,幽綠色的眼眸裏一片痛苦和迷茫,整個人顯得狼狽不堪。
“摩诃……抱歉,我現在才來見你……”
他艱難地擡頭,望向了愣在原地的摩诃,用幾乎是乞求的姿态,聲音微弱地說出了一個請求——
“摩诃,我大概要沉睡很久了……只是,當我的心魔占據我的身體,将我取代時,能不能求求你……吞噬了我。”
白莞莞看到這裏,渾身一顫,瞬間明白了什麽。
她想到之前摩诃說過,他最終還是走上了預言裏的道路,難不成這個來歷神秘的男人,便是所謂的光明神?!
只是為什麽……光明神的聲音,她聽着感覺如此耳熟呢?
她将目光投向了畫面裏,正無比慌張地扶着男人的摩诃身上,而摩诃也若有所悟,不經意地擡起頭,與她四目相對。
下一刻,畫面被粉碎得一幹二淨,唯有摩诃輕淡的嗓音,還徘徊在她耳邊。
“兩千年前,我最終走上了預言裏的既定路線,我吞噬了被心魔占據身體的光明神,将他體內還屬于他本體的純正靈魂奪走,護在體內,小心保護起來。”
“只是許多人不知情,而心魔畏懼我的淨化能力,又刻意安排信徒抹黑我,驅逐我,甚至想要強行抹殺我。”
“好在最後那一次見面,他用僅存的能量為我布置下一個關乎靈魂的保護罩,這讓心魔為了自保,不敢輕舉妄動。”
噬神者噬神,原來并不是為了讓神祗死亡,而是為了讓神迎來重生。
巨大的綠色大鳥揚起翅膀向天空飛去,它深藍色的修長脖頸高高揚起,身後漂亮的巨大尾羽尾端微翹,順着風飄揚而起,細膩油滑的厚實羽毛在陽光下顯露出罕見的輕盈姿态,華羽參差,在雲層間反射出如魚鱗般炫目的五色光澤。
它呼嘯而上,直沖雲霄,一張嘴,将那雲端之巅的神祗吞入腹中。
強忍着體內撕心裂肺般的痛楚,它尖聲鳴叫着,墜落大地,只是在摔地之時,卻依舊記得小心保護自己的腹部。
看着這樣的一幕,白莞莞只感覺心裏沒由來地一痛,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有過類似的經歷,也會為此而痛苦。
只是為什麽呢……光明神不是神麽,他為什麽也會有心魔?
“因為掌管世間最高權利的神祗……不能擁有感情啊。”
察覺到白莞莞無聲的困惑,摩诃輕聲笑了笑,替她解答起來。
“只要有了感情,他便會有失公正,便會為世間帶來動亂;而有了感情,他的心也會因此産生裂痕,心魔就能乘虛而入,盤踞一方,觊觎着他的身體,妄圖取而代之。”
神祗本應該無情無義,将世間一切都看作一模一樣的平等事物對待。而神祗的心魔,和凡人那些簡單的負面情緒自然是不一樣的。
只要他心裏還有感情,哪怕只剩一絲一毫的愛意,心魔便會擁有無窮的力量,能将他弄得遍體鱗傷。
光明神的身軀依然是充斥着光明純正能量的,摩诃最終無法消化,只能讓他的身體從自己體內破肚而出,然而光明神本我的靈魂太過虛弱,放入體內也無濟于事。
最終,為了能讓心魔徹底消失,摩诃做出了一個無比瘋狂的決定。
他将尚未消化的心魔強行壓在體內,将光明神那虛弱的靈魂妥善保存。他把自己的能力分為五個,只給自己留了一個,剩下四個分別放在了別處,作為傳承流傳下去。
然後他自己,則孤身一人走向業火,毅然帶着心魔投身于輪回之中。
只是業火也未能将光明神的心魔燒幹淨,而是還殘留了一絲,随着摩诃的靈魂一起投胎轉世。
然後,便是摩诃在輪回之後,投胎而成為了白莞莞。
“你應該很困惑,為什麽自己從小是在另一個世界長大,為什麽又會忽然來到這裏,進入這個身體內,”摩诃說,“很抱歉,這個秘密,只能在第四個傳承裏告訴你了。”
“只是你應該知道的,在你回到這個本屬于你的身體之前,你的身體,其實一直都是由另一個靈魂掌控的,而等你過來時,這個靈魂卻意外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白莞莞聽到這裏,心裏忽然一慌。
她想到了身體那個被她認為是“原主”的艾瑞絲,想到了自己過來後,根本沒有去思考過艾瑞絲的魂魄會去哪裏,還一直天真地以為艾瑞絲是死了,以為自己就像網絡小說裏一樣,是借屍還魂。
但看樣子,或許并不是這樣。
“……如果我的推測沒有錯的話,之前暫住在你身體內的,應該就是心魔。”摩诃說。
“心魔因為與光明神一脈出生,如同兄弟,世界的意識會不由自主地偏向他,他的生命力很強,絕對不會因為你的回來而消失。”
“不出意外的話,他現在應該已經逃去了別的地方,在暗地裏一直觀察着你,對你虎視眈眈,妄圖将你殺害。”
白莞莞繼承了摩诃的淨化能力,便是心魔最為恐懼的存在。新仇舊恨加在一起,他絕不會讓白莞莞太過輕松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可能在白莞莞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便早已無形之間給白莞莞下了圈套,只是心魔如今究竟是什麽身份,目前尚且沒人得知。
“不過,他的身份也是有脈可循的,因為他同我的靈魂一同轉世,先暫居在你這副身體裏,即使要逃走,也需要搶奪別人的身體才行。”似乎是發現了白莞莞的不安,摩诃又安撫起她來。
白莞莞點點頭,開始努力回想自己從那個小鎮裏出來時,曾經遇到過哪些人。
只是,無論是他們中的哪個,她都不确定,而且心魔很有可能因為害怕她,在另尋他人奪舍後就直接跑路了。白莞莞到底見沒見過他都是個問題。
如今留下來的摩诃,只是摩诃自己創造的影像,它有一定神智,但卻萬萬比不上真實的人,哪怕白莞莞心裏再怎麽困惑,它也沒法為她解答。
在确認白莞莞完全掌握了情況後,摩诃嘆了口氣,最終結束了所有記憶。
“其實按照我們的情況來看,我們并不适合擁有太多感情,”摩诃說,“我們的能力本就是淨化,淨化可以驅逐周圍人心中的醜惡,但對自身怎麽可能一點影響都沒有呢……時間一長,你會發現,你自己的欲/望會變得越來越稀薄,你的情緒很少再産生強烈的波動,你會越來越冷靜,也會越來越薄情。”
“而一旦感情勢不可擋地朝你襲來,你的心會漸漸變得漏洞百出,你會開始變得很容易被那些負面情緒所動搖,這需要你自己用意志力來克制,也需要你能在各種環境下,磨煉出堅韌的心境。”
梅特維亞以前的猜測沒有錯,只要是人,就會有感情,就會有欲望,就會有心理陰影。再強大的功法都無法抹去它們,這些情緒,只能由自己來克服。
只是這一次,在聽到了自己可能還是會被那些情緒影響後,白莞莞卻遠遠沒有幾年前那樣的惶恐,反而有種理所應當,并且毫不畏懼的平靜。
見她這樣,不知想到了什麽,摩诃沖她嘆了口氣,整個人忽然開始變淡,變得透明。
他走近她,從懷中取出根燃燒的鳳羽,将它輕輕遞給了她。
“這是我母親的尾羽,她是鳳凰,可以涅槃,很可惜的是我沒能繼承這個能力,有了這個尾羽,能讓你在死亡後,擁有一次複活再來的機會,不過複活的時間會很長,還會有一些小後遺症。”
白莞莞沉默地接過了這根羽毛,感覺到它的火焰在自己手裏忽然變得弱小,溫暖,就像一個小火爐一樣。
她知道,這個傳承,應該是要結束了。
摩诃和光明神之間的經歷,不斷地在她腦海裏回蕩着,而那光明神無比熟悉的嗓音,也讓她一時神情有些恍惚不定。
沒有再多想,考慮到梅特維亞和迦樓羅還在外面等着自己,白莞莞最終任由自己的靈魂離開傳承,回到身體內。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false”,“小鎂”,“似茍咻驚(不不不我是蹲比”的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