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到桌邊坐下, 聞湉給自己倒了一大杯熱水,也顧不上燙嘴, 一口喝盡,溫熱的水流流到胃部, 才将一陣陣發冷的四肢溫暖過來。

“公子, 你沒事吧?”代福被他蒼白的臉色吓到了。

聞湉搖搖頭,腦子裏思緒亂成一團,縷也縷不清,擺手讓代福先出去,他将自己的一個人關在房間裏。

捧着一杯熱水, 水汽氤氲中,聞湉細細回憶上一世發生的事情。

四方鎮遠離都城, 位置偏僻,前世家産被聞博禮侵占後, 他每天困于生計,很多事情其實并不清楚, 唯幾能有印象的事情, 都是那幾年裏的大事。尤其是平楚四年秋的旱災和平楚五年的二王叛亂, 他都記得格外清楚。

平楚四年,整個大楚國內幾乎沒有雨水, 從年初開始, 旱災就初顯預兆, 到了秋天, 田地裏的莊稼大片大片的旱死, 田間顆粒無收。不少人家只能靠着前年存下的餘糧生生熬着。

但是大旱直到平楚五年依舊沒有緩解的征兆,前一年顆粒無收,導致糧食價格大幅提高,餘糧耗盡的百姓走投無路,不少人只能靠啃草根樹皮支撐,其中餓死的人更是不計其數。

二王爺楚邵華就是趁着這個時機,打着救民于水火的大旗起義,矛頭直指當朝皇帝為政不仁,上天降罰。

楚邵華有備而來,加上國內正臨大災秩序崩亂,朝廷無法兼顧,義軍就趁機占領了南邊,隔着一條沣江跟都城對峙。

四方鎮所在的南明郡就在義軍占領的地盤裏,但是四方鎮地方偏僻又不富裕,除了受旱災影響,戰亂倒是少有波及,聞湉得知的一些消息也都是從外面轉了幾道傳過來的。

國內災難頻發,民不聊生,朝廷為了救災自顧不暇,義軍趁機做大,吸引了不少流民加入,步步緊逼都城慶陽。要不是有煜王帶兵出征平亂,說不定大楚的皇帝都要換人做。

聞湉那時候聽人說,煜王從邊關帶了兵馬一路打過來,将義軍打的潰不成軍,最後卻因為糧草不足,只能生生收兵,讓義軍有了茍延殘喘之機。

都城國庫空虛,糧食要分出來赈災,軍饷不足的情況下,煜王只能帶兵鎮守沣江以北,跟義軍兩方對峙。

義軍畏懼煜王戰神威名,不敢主動進攻,雙方維持着僵持的局面過了兩年,直到平楚七年,都城才終于将叛亂義軍剿滅。

但是經過旱災跟戰争的摧殘,大楚國內滿目瘡痍,百姓民不聊生,加上外族又趁機進犯邊關,直到聞湉死前,大楚也沒有安穩下來。

找出紙筆,聞湉将能回憶起來的事情一件一件記錄下來。

他從來沒有什麽大志向,重生以來考慮的也是自己的小家,阻止姐姐跳進焦家的火坑,揭穿聞博禮的真面目,守住屬于傅家的家産……他以為能守住自己一家人就可以了。

外面的世道雖然亂,但對小小的四方鎮來說,卻還算安穩,至于家國大事,他知道自己不是那塊料,也不願意參與,只要能守住自己的小家他就心滿意足了。

可事情顯然不如他想的那麽簡單,無意中的舉動産生了一連串的變化,他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但是變化從四方鎮而起,他只能将上一世的軌跡記錄下來,然後小心再小心的走出自己的下一步。

上一世的事情寫滿整整十頁紙,所有他能記起來的、親身經歷的、道聽途說的,都一一記錄了下來,看了看墨跡未幹的書冊,聞湉将它小心的藏在了床頭的夾層裏,跟自己的小金庫放在了一起。

這些事情現在都還未發生,他不知道将來會不會再有變動,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活好當下。

*****

三月十五,宜祭祀。

換上一身莊重的禮服,長發被束進發冠之中,看銅鏡中身姿挺拔的少年,聞湉抿了抿唇,眼中的天真稚氣已經逐漸被內斂穩重取代,緩緩吸了一口氣,他肅穆着神色,随着傅有琴往祠堂走去。

傅家祠堂除了年節時候祭拜,已經很久沒有打開過,木門發出沉重的吱呀聲,緩緩朝兩邊打開。

被請來做見證的幾位族老神色莊重上前,大聲念完祭詞後,才将族譜請了出來。

傅家的族譜并不厚,是薄薄一本。傅家從第一代家主開始,就有不納妾的規矩,好幾代傳下來,這個不成文的規矩仍然保留着,因此傅家的人丁并不興旺,

聞湉照着族老的指示,在祖先牌位前三跪三叩,行完大禮後,祖老高聲唱喝,然後才提筆将“傅湉”兩字,記入族譜之中。

儀式全部走完,已經是日上中天時分,将族譜慎重的收好,族老看着身姿挺拔的聞湉,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沉聲道:“既然改回了傅姓,以後傅家就靠你一肩擔起來了,不要辜負你娘的苦心。”

“我曉得。”聞湉莊重點頭應下。

禮畢,外面響起熱鬧的鞭炮聲,府邸大門上方的“聞家”匾額被取了下來,屬于傅家的那一塊匾額,挂着紅色綢緞,在喜慶的鑼鼓聲中重新挂在了大門上方。

聞湉看着簇新的紅木金字匾額,一直以來壓在頭上沉甸甸的陰雲終于緩緩散開。

換下來的舊牌匾被下人擡下去處理,聞湉望着大門上方潇灑俊逸的“傅府”兩個大字,嘴角的笑意無論如何都壓不下來。

……

祭祀結束後,午間還有宴席,賓客都是觀禮的親朋好友,聞湉在傅有琴的指點下,端着酒敬了一圈,才有些暈乎乎的找了個空位坐下。

“恭喜。”楚向天也受到邀請來觀禮,見他終于得閑了就湊過來跟他說話。

聞湉朝他彎起眼睛,黑亮的眼睛有些朦胧醉意,“能有今天,也要多謝你。”

楚向天端着酒杯跟他碰了一下,“喝一杯?”

“謝謝你。”

聞湉舉杯跟他碰了一下,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他的眼角染上微紅醉意,臉上卻是高興的。

“今天是個好日子,你陪我喝酒。”

醉呼呼的給楚向天又倒了一杯酒,聞湉一仰頭又喝了一杯,先前的酒意激發出來,連說話都大着舌頭,含糊的話語帶着點鼻音,軟綿綿好像撒嬌一樣。

楚向天無法抗拒這樣的邀請,将酒壺接過來坐在他對面陪他喝酒。

聞湉的酒量并不好,一壺酒還沒喝完,就已經東倒西歪,他歪倒在楚向天肩膀上,臉頰上飛起兩團緋紅,醉意朦胧的眼睛始終不肯合上,哼哼唧唧的在楚向天頸窩處拱動,低聲喃喃着“我好開心”。

楚向天無奈的在他背上輕拍,看的出來他是真的高興,但再這麽讓他拱下去,他的邪火也要被勾出來,只能将還在說胡話的少年打橫抱起,将人送回院子裏。

下人都在前面忙碌,東院裏反而靜悄悄的,将人放在床上,楚向天出去端水給他擦臉。

結果剛回來,就看見喝醉的人歪歪扭扭扶着床柱站起來,身上的外袍被他胡亂拉扯了一通,露出大片胸膛。

見楚向天進來了,他就停下了動作,委委屈屈的癟着嘴,“熱。”

楚向天額頭青筋直蹦,簡直要被他磨死,深吸一口氣,将手中的水盆穩穩放在桌子上,楚向天上前給他把沉重的外袍解開,只留下一層中衣。

喝醉的人還在不滿的嘟囔着“好熱”,楚向天不管他的抱怨,給他将中衣穿整齊,将人強硬的按在床上躺好。

他手一松,聞湉又昂起腦袋,嘟囔道:“口渴。”

楚向天:“……”

捏了鼻根,楚向天磨着牙,倒了一杯水喂他喝。

要求被滿足,聞湉就像只乖巧的小獸一樣,抓着楚向天的手腕,就着他的手咕嘟咕嘟喝水。

喝了水總該消停了,楚向天想着,松了口氣轉身去擰布巾給他擦臉。

可惜喝醉的人是不講道理的,聞湉自己嘀嘀咕咕了一會兒,不知道想到什麽,又掙紮着要起來,楚向天只能給他把臉胡亂擦擦,就将這個小醉鬼半抱在懷裏,一手禁锢他的動作,一手在他後背拍撫,嘴裏還小聲的哄着。

喝醉的人折騰了好一會兒,估計是累了,才攥着他的袖子漸漸睡了過去。

懷裏的人安靜下來,楚向天低頭看他,聞湉阖着眼睛,濃密的睫羽輕輕顫動,微張着嘴巴鼻翼還在一動一動的。

“真會折騰人。”捏捏他的鼻尖,楚向天輕輕将人放回床上,扯了被子給他把肚子搭上,才去前面找代福過來照顧他。

他今天還有點事情,不然他倒是很樂意照顧喝醉的小少爺。

從傅家借了一匹馬,楚向天往四方鎮外趕去。

衛鞅帶着人已經等了老半天,左等右等人就是不來,他不耐煩的踱着步,“怎麽還不來?!”

“來了來了!”楊大石眼睛尖,指了指遠處滾滾的灰塵,“就在那呢。”

楚向天騎着馬趕過來,衛鞅今天要押送犯人回都城,他得過來送一程。

勒住缰繩,楚向天旋身下馬,馬蹄揚起的灰塵撲了衛鞅一臉。

“……”衛鞅滿臉不快,“你怎麽才來?”

楚向天說有點事情耽擱了。

衛鞅冷哼一聲,道:“上馬,我們得加快腳程盡快趕回都城。”

楚向天不動,微微眯起眼睛,“我不回去。”

衛鞅:“???”

“案子都辦完了你留這裏做什麽?”他狐疑的打量楚向天,“難道做土匪還做上瘾了?”

他就說楚向天這種蠻不講理的野蠻人,不做土匪簡直浪費了。

“我留下來自然有我的事情要辦。”楚向天不願多說,揮揮手趕人,“有楊大石他們護送你,出不了岔子,回去了幫我帶個話,就說我過一陣子再回都城。”

衛鞅氣的跳腳,“我不帶。”

楚向天:“不帶那就算了,等我回去再說。”

衛鞅:“……”

憤怒的踱了幾圈,衛鞅道:“金礦的事情總得有個人回去交差。”

楚向天啧了一聲,指指沒說話的周傳青,“傳青不是跟你一起回去?”

周傳青輕咳一聲,淡淡道:“我才跟衛鞅說了,要多留一陣子。”

“你留在這裏做什麽?”楚向天皺眉,眯起眼看他。

周傳青笑,學着他的語氣說:“我留下來,自然有我的事情要辦。”

楚向天:“……”

衛鞅不耐煩跟他們扯皮,翻身上馬,“你們兩個人必須有一個人跟我回去。”

楚向天毫不猶豫指周傳青,“傳青跟你回去。”

周傳青嘴角一抽,“我也不回去。”

楚向天用下巴看他,“這是命令。”

周傳青:“……”

“一路順風。”得意的朝兩個好友揮揮手,楚向天一夾馬腹,像來時一樣卷着煙塵離開。

周傳青跟衛鞅面面相觑。

衛鞅一揚起馬鞭,“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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