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四人坐在一桌吃飯, 衛鞅抱着既然已經被坑了那就得多吃點好回本的心态,除了一開始還說過幾句話, 之後都在埋頭猛吃。

楚向天嫌棄的離他遠了一點,順便把最後一個雞腿夾到了聞湉碗裏。

伸筷子卻撲了個空的衛鞅:“……”

楚向天毫無心理負擔, 挑釁的斜了他一眼, 轉頭小聲讓聞湉多吃點肉,小少爺實在太瘦了,身上的骨頭都胳手,得再長胖點才好。

聞湉乖乖啃了一口雞腿,眼神瞄到對面的周傳青, 還是覺得有些不敢相信,西山寨的土匪裏竟然還藏着一個探花, 這簡直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難怪那時候寨子裏人都叫他軍師,能考中探花的人肯定都聰明。

吃一口就看兩眼, 聞湉最後還是忍不住很小聲的問楚向天,“那個……周傳青為什麽做土匪呀?”

能考中探花的人, 不在朝廷做官, 怎麽跑到土匪窩裏去了?

他問的聲音不大, 但是周傳青耳聰目明離的又近,他們說話都聽的一清二楚, 默默擡頭看了他一眼, 周傳青只能假裝聽不見。

看着小少爺盛滿好奇的眸子, 楚向天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臉頰, 微微湊近他, 也配合的小聲問道:“想知道?”

聞湉使勁的點頭,他可好奇了。

楚向天眼睛眯了眯,不懷好意的瞥了周傳青一眼,臉不紅心不跳的開始編故事。

“周傳青上山前其實是個窮書生,他在花朝節上跟一位小姐一見鐘情,兩人約好了等周傳青進京趕考回來,就上門提親……”

“但是……”楚向天故意拖長了調子,看着聞湉視線專注的落在自己身上,勾勾唇繼續往下編,“但是等放了榜他從京城回來,卻發現小姐被當地的大官強娶做了妾,小姐得知他回來,偷偷出來跟他見了最後一面,回去後不久就病逝了……”

“周傳青想告大官強搶民女,卻四處求告無門,還被陷害丢了功名,所以一氣之下就落草為寇了。”

沒想到看着如此優雅從容的周傳青,背後竟然有這麽曲折的故事,聞湉偷偷地看了周傳青一眼,有些後悔問了這個問題,如果讓他聽見了,不是又将他的傷疤揭開一遍。

心裏很同情但是要努力的掩飾着自己的情緒不讓周傳青看出來,聞湉臉上的神情相當的複雜。

“……”雖然很想裝作不知道,但是被迫聽了全程,還要被聞湉偷偷摸摸的盯一盯,周傳青覺得這飯沒法吃了。

在心裏狠狠的給楚向天記了一筆,周傳青放下筷子,問聞湉正事轉移注意力,“聞公子打算什麽時候開始上課?”

聞湉下意識坐直身體,不好意思的捏捏手指,“什麽時候都可以,我現在都是自學。”

“那就三天後吧。”周傳青想了想道:“這兩天我還有點事情要處理,三天後我再到府上拜訪,到時候看看你的底子再确定怎麽教你。”

聞湉驚喜的點頭,笑的眼睛都彎了小月亮。

幾人吃完飯,聞湉叫店小二來結賬。

看着聞湉從荷包裏往外掏銀子,衛鞅不可置信轉頭盯楚向天,狠狠用眼神譴責這個土匪頭子。

對兄弟狠就算了,對着小情兒竟然也這麽摳!

重點是這種又摳又不要臉的土匪竟然都還能騙到大美人,大美人還願意花錢養着他,自己怎麽就沒這麽好的運氣?!

衛鞅痛心疾首,深深覺得自己輸了。

“你贏了。”

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衛鞅滿臉深沉的背着手離開,聞湉莫名的看着他深沉的背影,奇怪道:“衛大人怎麽了?”

楚向天淡淡的說:“大概是吃撐了。”

周傳青:“……”

聞湉:“???”

結過賬三人一起下樓,周傳青半路上就跟他們分開,楚向天将他送到家後,也說還有點事情,就又離開了。

一個人溜溜達達的進門,院子裏管家正指揮着幾個下人在搬一塊牌匾,聞湉湊過去看了看,就見他們小心翼翼的擡着的是一塊方形的匾額。

紅木牌匾之上,端端正正的用金粉刻着“傅府”兩個大字。

門匾上布滿古舊痕跡,金色的字體也有些斑駁,聞吉指揮着下人小心的将牌匾放平,方便木匠重新給門匾上漆。

“聞叔,這是要做什麽?”

聞吉擦了把汗,交代下人仔細點,然後才顧上回答他,“這是傅府以前的門匾,可有些年頭了,是夫人交代拉出來重新上漆的。”

聞湉心裏隐約有個猜測,眼神卻猶不敢相信,他壓抑着心頭翻滾的念頭問道:“娘在後院嗎?”

聞吉說在呢。

“我去找娘!”顧不上規矩禮儀,聞湉邁開步子,飛快的往後院跑,急着去印證自己的想法。

傅有琴在書房裏看賬簿,莊子鋪子的賬簿這些日子都收齊了,她正在挨個查看。

沒成親前,家裏的産業她也有幫着打理,因此并不陌生,看起來還算快。

“娘,娘!”

聞湉冒冒失失的跑過來,氣還沒喘勻,就眼神期待的看着她問道:“娘你把傅家的門匾搬出來做什麽?”

将賬簿放在一邊,看着小兒子眉眼間按奈不住的期待,她笑道:“你不是猜到了?我準備把門口的牌匾換回來。”

傅家的門匾在庫房裏落了十幾年灰,現在也該是重新挂回去的時候了。

聞湉眼睛微微睜大,笑意從眉眼間溢出來,“真的嗎?”

傅有琴摸摸他的頭,“真的。”

說着她又有些遲疑,“既然門匾換了,照理說姓氏也該改回來,但如果你們習慣了……”

“那我也改回來,”聞湉急急的打斷,生怕她不讓改了,“姐姐肯定也想改的。”

傅有琴被他急吼吼的神情逗笑了,“行吧,那就挑個好日子,一起改回來。”

聞湉重重的點頭,連頭發絲兒都透着喜氣。

“明天我準備去探監,讓你……”傅有琴頓了一下,“讓你父親把和離書簽了。”

“那我跟你一起去。”聞湉道、

他才不放心母親一個人去見聞博禮,萬一母親被聞博禮說的心軟了,又或者被聞博禮欺負了,他也好在旁邊照應着。

傅有琴會跟他說,本來也是想帶他一起去,這些日子她也注意到了,聞湉在努力的成長,她也不該再将他當成自己懷裏的雛鳥舍不得放手了。

……

第二天一早,聞湉早早就起來收拾整齊,跟傅有琴一起坐馬車去縣衙。

縣衙暫時還是衛鞅在接管,傅有琴說明了來意,衛鞅很是通情達理的就讓獄卒帶他們去後面的監牢。

監牢三面都用石頭砌了起來,靠近屋頂的位置開了一圈氣窗,只有一扇大門是鐵栅欄的,開門的時候發出刺耳的吱呀聲。

跟來的代福聞吉留在外面,獄卒反鎖好門,帶着他們往裏走。即使是白天,過道裏的光線也很昏暗,監牢裏很安靜,偶爾會傳來幾聲不明的哀嚎和呻吟聲。

獄卒領着他們往裏走了一段,在第十排監牢停下來,粗暴的伸手拍了拍木栅欄,上面的鎖鏈叮當作響。

“聞博禮,有人來看你了。”

坐在牆角的人擡起頭,他的衣裳有些邋遢,頭發散亂,眼睛通紅充血,早已不是意氣風發的聞老爺。

“琴娘?”在昏暗的監牢中待了太久,聞博禮眯着眼睛才看清牢外的來人。

“琴娘,琴娘!”反應過來之後的聞博禮連滾帶爬的撲到木栅欄上,透過栅欄縫隙看着傅有琴,“你是來救我的?你跟衛大人說說,說我是冤枉的,我跟趙仁華沒關系,都是白瑞荷那個賤人做的,跟我沒關系!”

他抓着木栅欄神情激動,反複說着自己是冤枉的,傅有琴跟聞湉誰也沒出聲,就這麽淡淡的看着他。

聞博禮激動的情緒平複下來,遲疑的看着傅有琴,“琴娘,你怎麽不說話?”

傅有琴将和離書拿出來,緩緩道:“你把和離書簽了吧。”

聞博禮瞪大眼睛,充血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中仿佛某種可怖的怪物,喉間發出沉重的“嗬嗬”聲,他嘶啞着聲音一字一頓,“你不是來救我的。”

“我不簽。”

傅有琴現在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如果簽了,他就什麽都沒有了。

功名,家業,妻兒,這都是他本來就該有的東西,他絕不會放手。

艱難的挪動身體退回牆角,他又跟開始一樣,垂着頭不再說話。

“你現在不簽,我們總有辦法讓你簽。”一股無名火從聞湉心頭燒起,這個人永遠這麽自私,“再不濟,你是贅婿,娘還可以休夫。”

監牢中只有沉重的呼吸聲,傅有琴拍了拍聞湉的手,緩緩開口,“我今天來,不是征求你的意見,這份和離書,你簽也得簽,不簽也得簽。”

“走吧。”彎腰将和離書放在栅欄內,傅有琴轉身,跟聞湉一起離開。

聞湉還在生氣,出去之後才想起來問,“娘準備怎麽辦?”

總不能這麽一直拖着膈應人。

傅有琴停下來,慈愛的捏捏他的臉頰,溫和道:“和離書只要他簽了就行,怎麽簽的并不重要。”

聞湉微微睜大眼睛,心裏隐約有些猜測卻又不太肯定。

“你還得多學着點。”傅有琴笑笑,去縣衙正堂向衛鞅道謝。

“事情都辦好了?”衛鞅笑眯眯問道,圓圓的臉上看不出一點威嚴。

“辦好了。”傅有琴客氣的笑,“多謝衛大人通融。”

衛鞅擺擺手,想說聞湉跟楚向天是朋友,那跟自己也是朋友,話到嘴邊又陡然想起來,他們還不知道楚向天的身份,就打了個哈哈過去。

傅有琴也沒有多聊的意思,道過謝後就跟聞湉一起離開。

回到馬車上,他們并沒有立刻離開,将趕車的聞吉叫進來,傅有琴當着聞湉的面交待道:“你去找方才的獄卒,讓他想辦法讓聞博禮和離書簽了。”

聞吉半弓着身體,聽完吩咐後點頭,雙手揣着袖子,往縣衙偏門走去。

聞湉大概明白傅有琴的意思,這是讓獄卒去動手,聞博禮關在監牢裏,最有生殺大權的,就是監牢裏的獄卒。

不過,還有個問題他有些疑惑,“衛大人那邊……”

來查貪墨案的欽差,必定是剛正不阿的,如果讓他知道了……

傅有琴失笑搖頭,以前總護着他,以至于現在根本不會看人,“衛大人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既然能讓我們去探監,那我們用點其他的手段,讓聞博禮簽了和離書,他也不會在意。”

聞湉琢磨着她的話,覺得也不是沒有道理,就那天吃飯時的接觸來看,衛鞅确實不是個囿于規矩的人。

兩人在馬車上等了差不多半刻鐘,聞吉就袖着手回來了。

他走到馬車邊上,掀起車簾将一張紙遞進去,“夫人,簽好了。”

聞湉接過來,紙張有些褶皺,右下角按着一個鮮紅的指印。

他看了傅有琴一眼,臉上滿是喜悅。

傅有琴将和離書收好,對聞吉道:“走吧。”

馬車緩緩離開,縣衙裏的衛鞅接到禀報,不在意的擺擺手,“成了就行,這種小事沒必要跟我彙報。”

差役剛準備退下,又聽見他道:“那對母子,多關兩天再放出去。”

******

和離書已經拿到,回家後傅有琴就讓人看了個好日子,準備祭祖然後換門匾。

挑的日子在三月十五,差不多還有十天左右的時間準備。

聞湉每天都興致勃勃的忙裏忙外,為祭祖做準備。

在這期間,四方鎮還發生了一件大事。

祁天嶺以西,四方鎮跟樂河鎮的交界處發現了一座金礦。金礦已經秘密開采了一年多,開采出來的金子都被秘密運走,不知所蹤。

整個四方鎮的主事官員都牽涉其中,欽差大怒,從縣令到幾個鄉老全部都收押,主犯押送回都城審問,從犯直接判處斬立決,

行刑地點在四方鎮菜市口,聽說三月初三那一天,菜市口的泥土地都被染成了紅色。

聞湉聽着代福打聽回來的消息,思緒有些恍惚。

他記得上一世,是沒有這些事情的。

四方鎮是個小地方,加上遠離都城,其實并不富裕,因此常年沒有大事,偶爾誰家的男人出去嫖妓被家裏的女人逮住了,都夠鎮子上的人們樂呵一陣了。

平楚三年唯一發生的一件大事,就是祁天嶺以西的山脈忽然崩塌,所幸那邊并沒有住人,因此也沒有人員傷亡,人們驚訝了一陣,很快就将這件事情忘在了腦後。

金礦,祁天嶺以西……

聞湉琢磨兩世的重合之處,悚然一驚,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上一世山脈是忽然崩塌,祁天嶺以西荒無人煙,之前從來沒人關注過,但如果其實上一世也有金礦,卻一直沒有被人發現,那就說的過去了。

聞湉不知道上一世發生了什麽,山脈忽然崩塌可能是意外也可能是人為,但是毋庸置疑的是,上一世沒有欽差,四方鎮的這些官員也活的逍遙自在,是跟這一世完全不同的結局。

一股深深的恐懼從心頭升起,聞湉抱緊自己的胳膊,他忽然意識到,兩世唯一不同的就是他的重生,他重活了一世,改變了許多事情,也許就連四方鎮也冥冥之中被他影響,從而改變了這一世的軌跡。

他以為他改變的只是自己的命運,熟不知,整個四方鎮甚至整個大楚,都因為他一個不經意的舉動,變了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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