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031:小排
這剛剛染病, 還逢上清晨,正是發熱最嚴重的時候。
林纨覺得嘴裏發苦,飲鮮魚粥也嘗不出什麽滋味來, 便推了推粥碗,不欲再用。
顧粲見她實在難受, 也不強迫她再用。
待沈韞走至床邊時,林纨的眼睛睜開了些,她雙頰泛紅,虛弱纖柔, 眉目微颦之際,只叫人心生憐愛。
林纨見來人果然是沈韞,有些訝然, 便驚奇地問她道:“你怎麽過來了?”
沈韞伸手探向了她的額頭, 而後讓她輕懸細腕,邊為她診脈,将邊将她來那醫館求藥的事與林纨講了一遍。
林纨那額頭摸上去實在是熱燙,手已經拿下去了,熱度還殘餘在沈韞的掌心中。
她整個人無力地靠着顧粲, 柔弱又無依。
顧粲則小心地用臂将她攬在懷中,低垂着眼睫, 神色莫測。
沈韞不由得觑起了眼。
她開口問道:“還請世子妃告訴我,你是否是受了涼,這才發熱,我好能對症下藥。”
其實治發熱毋需了解什麽緣由, 開些常見的方子即可。
沈韞問,是怕林纨在顧粲這兒受了什麽委屈。
林纨知道顧粲看不清她的神色,于是便撐着氣力, 掀眸剜了沈韞一眼,她讓她住嘴,不要再多問。
就算是多問,昨晚她同顧粲發生的事,也是難以起齒,羞于對任何人講出。
沈韞見林纨不肯如實告知她緣由,便又将話頭抛向了顧粲:“那世子爺可否告訴我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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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粲摸着懷中女人柔順的發,就像撫弄貓兒一樣,将實情透露了一半:“我昨夜浸了冷水,共衾時,将寒氣過在了她身上。”
他的語氣平淡,沒有任何波瀾,那雙骨節分明又修長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撫着林纨的發。
顧粲與她回話時,低垂着頭首,無論是從什麽角度看他,都讓人覺其容顏俊美,輪廓清隽冷毅。
沈韞是第一次這麽近的看顧粲,以前她在宮中,曾遙遙見過他幾眼,卻如旁人紛傳的那樣,容止若神祗。
這一近看,更是俊逸出塵。
眼前男子好看得不大真實,但是他回她話時,卻讓沈韞的心中直打着顫。
她也不知為何,顧粲身上似是在無形中,散着攝人的氣場。
沈韞心道,這閻羅還真是與衆不同。
竟是連沐個浴都要浸冷水,他明知道林纨身子弱,卻還要同她共衾,怕不是想故意作賤她那可憐的小姐妹。
她再一細想,林纨身子就算再嬌弱,也不至于一夜間便成了這副慘樣子。
除非是顧粲挨着她睡時,她身子就已經變得虛弱,才會受不住任何寒氣的侵襲。
能讓女子在睡前身虛又無力的,怕是只有共赴巫山雲雨這碼子事。
想到這處,她大抵也知曉了林纨同那閻羅昨夜發生了什麽,念着林纨的面子薄,她也不欲多問。
外面天色已然不早,上朝面聖之事不容耽擱,林纨自覺,她病是常态,并不打緊。
顧粲的公事卻絕對不能耽擱。
林纨用手推了推顧粲,示意她同他有話要講。
顧粲俯身後,林纨将掌立于唇畔,附在他耳側小聲道:“你快去上朝,不要誤了要事。沈韞之前一直照顧着我的身體,有她在,不會有什麽問題的。我之前在侯府中也總是會無故發熱,今日染病,與你昨夜浸冷水無關,你不要多想,快讓元吉給你備馬車。”
林纨因着發熱,呼吸也比以往灼-熱了許多,她那溫軟的話兒濕濕-熱熱,不僅鑽入了顧粲的耳裏,也鑽進了他的心裏。
見顧粲聽後只是有些怔住,并不做任何其餘的舉動,林纨又用手推了推他,趕他快些去上朝。
顧粲無奈,微微抿唇,只得先依她的言語。
他将林纨小心地放平在床,為她掖好了被角。
起身後,竟是不顧世子身份,拱手向沈韞揖了一禮:“那便請沈醫女好好照拂內人,顧某在此先謝過沈醫女。”
沈韞冷不丁被顧粲施以一禮,心中突地有些惶恐。
這番被驚,她猛地從床處起身,站了起來。
沈韞對顧粲不喜是不喜,但因着他身份貴重,還有這幾年在朝中的手段,她對他這個人還是懼怕的。
顧粲竟是能為了林纨,向她一個身份低微的醫女揖禮。
她觀着顧粲看林纨的神色,也沒覺得是心思詭谲或是算計,反倒是對她的擔憂和關切。
林纨也不排斥他,與他的關系還算親密。
如此,那便是自己多想了。
興許這個閻羅,是真的喜歡她這位可憐的小姐妹。
她本來還想好了一肚子的話,要拿整個洛陽百姓的口諸筆伐,和林纨的貴重身份來恐吓一番顧粲,讓他不要苛待了林纨,現下這些話也都不必再講出口。
沈韞并不想無端地受顧粲這樣一個拜禮,她飛快地朝他又行了一禮。
顧粲出行前,又流連在床側,靜默了半晌後,還是小聲俯身,在林纨耳側道:“我今日早些回來陪你。”
林纨頭痛欲裂,卻還是閉目點了點頭。
顧粲走後,沈韞用沾了溫水的布帛幫林纨擦了身。
身上熱度雖未褪,但林纨卻覺得那股子難受的勁兒要褪了許多。
随後,沈韞用命丫鬟将帕子鎮冷水,幫林纨貼于額上,又喚了香見,詢問着這些時日林纨有沒有按時進些補藥。
沈韞做這些很熟練,林纨病的那幾年,明明這些瑣事都應是交于丫鬟們來做的,但沈韞卻從不假手他人。
她既應下了林夙的請求,便一直都全心全意地照拂着她。
香見如實回道:“翁主入春後身子好了許多,便停了一陣子。”
沈韞見床上躺着的人兒連眼都睜不開,只颦着眉。
一看便是頭疼得厲害。
她無奈地搖首後,便又對香見囑咐道:“日後你勸着你家主子些,不要覺得病好了,就停藥。依她的身子,是離不得這些了,需得用這些藥好好将養着身子骨,如此才能無虞。”
香見應了聲是。
寝房內的熏爐內燃了香,是顧粲喜歡的雪松和廣霍,因着屋內總是燃着這香,他的衣角也總是會沾着這氣味。
林纨聞着這氣味,心中安沉,頭痛也緩解了許多,終于又睡了過去。
臨近晌午的時候,林纨恢複了清明,她額上的濕帛漸幹,起身後,香見又幫她綁了條羅绡抹額。
沈韞正坐在床側,靜靜地翻閱着醫書。
那醫書的頁腳泛黃,書封的顏色瞧着也不新簇,其上的深藍被陽光曝曬成了淺藍。
這書一看,就被它的主人時常翻看。
與顧粲的天資卓絕不同,沈韞如今的才學和本領,都是靠她多年的克己自制和踏實的付出換來的。
見林纨清醒了過來,沈韞阖上了醫書,将其放回了藥箱中,準備與林纨再交代幾句,便回承初宮中當差。
林纨不知,她為何要這麽着急的回去。
沈韞神色淡淡,對于自己的忙碌早已習以為常,便向她解釋道:“前陣子淑妃有喜,帝心甚悅。因着淑妃娘娘的年歲也過了三十,這一胎懷得自是辛苦些。你也知道,皇上最是寵愛淑妃娘娘,很是看中她腹中的龍子,整個承初宮中的太醫和醫女,都供淑妃随意的差使。我現下在宮中也有了品階,雖然不高,只是個小小的司藥,但一切還是謹慎些好。”
林纨心中有些愧疚,沈韞好不容易得閑一日休沐,竟是将她所有的閑暇時日,都折在她身上了。
不過,林纨心中有些疑慮。
她憶得,前世的這個時候,淑妃并沒有懷孕。
她揉了揉眉心,只覺太多事情都變了,讓人疲憊。
沈韞臨行前,似是想起了些什麽事,又對林纨道:“對了,你去年秋日托我注意的那個禁軍…就是那個叫衛楷的。”
林纨聽到沈韞提起衛楷,不知發生了何事,忙問道:“他怎麽了?”
沈韞回道:“他前陣子被調到了禦前當值,我有時能瞧見他在六宮中巡視,我看你對你祖父的這個部下甚為關切,便同你說一聲。”
林纨聽見衛楷無事,心中松了口氣。
但衛楷往上爬的功夫,卻還是要比齊均略差些,她記得,前世齊均剛到承初宮沒多久,景帝便将他調到禦前了。
衛楷卻用了小半年的功夫。
現下他還只是個統領,她讓他在兩年內做成郎中令,現下時間卻只剩了一年半。
距太武五年的年末,也只剩下了一年半的時日。
但因着衛槿在她的手中,衛楷現下,怕是只會比她更心急。
沈韞臨行前,林纨還想将她送到府門口,但沈韞說她身上的熱度未褪,不宜出室。
林纨只得差了香見送她到了府門口,還喚元吉雇了馬車,讓他親自将沈韞送到了承初宮。
*
沈韞走後,香見将熬好的湯藥端進了屋內。
林纨坐在羅漢床上,身上披拂着氅衣,裏面穿着寡素的寝衣,只簡單绾了青絲,發髻松散如雲,并未佩以任何簪飾。
她聞着那藥味,不禁蹙起了眉。
香見知道,林纨一要飲藥,定會不悅,便詢問道:“翁主,用奴婢給您拿些蜜餞來嗎?”
林纨擺了擺手,只讓香見喚香芸過來,她有事情要讓香芸去做。
香見退下前,林纨又喚住了她:“世子回來後,若要問起你們,你們便說我身子已經好多了,已無大礙。”
香見有些不解,她瞧着林纨的神色還是有些憔悴,若要身子未好,大可不必瞞着世子。
心中雖這麽想着,但她礙于下人身份,還是應了聲是,便退下尋香芸去了。
紫檀小案上的湯藥還冒着熱氣。
午後煦陽斜照進室,羅漢床上的一處頓時變成了流動的金河,棱格窗外枝葉梳橫,那影兒落在金河上,不時地款擺着。
現下她與顧粲剛剛成婚,這時她病了,顧粲瞧着她的病容,或許會心生憐意。
但時間長了,保不齊會心生煩厭。
誰不希望自己的發妻是個身子康健,能夠幫扶丈夫的人?
她自己都煩自己這副體弱多病的身子。
林纨拾起了藥碗時,香芸已經同香見走到了羅漢床前。
林纨輕抿了口湯藥,耐着喉中的苦澀,對香芸道:“明日你去市集随意買些書卷回來,買的多一些,至少要五箱以上。錢財上元吉那處領,車馬也可提前同他打好招呼。”
香芸以為是林纨想看些新書解悶,便沒有多問。
林纨屏住呼吸,飲了幾口藥後,又命向香見:“将太後和皇上賞的那些錦緞玉器挑些品樣成色好的,待過幾日我同世子歸寧後,一并帶到侯府。”
香見也沒有多想,歸寧給娘家人帶些禮物,也是再正常不過了。
*
還未到申時,顧粲便從廷尉所趕了回來。
見羅漢床上的妻子安坐着,他快步走上前去,想要摸一摸她的額頭,卻見她頭上綁着抹額。
無奈之際,顧粲只得摸了摸她的臉,探試着她身上的溫度。
見顧粲摸她,林纨的睫毛顫了幾下,她乖巧地坐在羅漢床上,對顧粲道:“你走後不久,我的額頭便不那麽發燙了,現下身子好了許多,你不必再惦記了。”
顧粲颔首。
她的面頰柔嫩,摸完她的臉後,顧粲的指腹有些滑膩,他将食指和拇指并攏,慢慢地撚着。
林纨身上的熱度褪了不少,他的心緒終于沉了下來。
因着生病耗體力,林纨這時便覺有些饑餓,顧粲喚下人準備了飯食。
幾道菜擺滿了紫檀小案,顧粲并不餓,他坐在羅漢床的另一側,象征性地拾筷,陪着林纨用些。
林纨的味覺恢複了許多,今日廚子做的糖醋小排很合她胃口。
那小排肉質纖勻,骨成一體,調制的醬汁也鮮美,她便一直用着那道菜。
當着顧粲的面,吃這道菜有些不方便,她得顧及着吃相。
吐骨頭時,都是掩着帕子吐在瓷碟裏。
顧粲不怎麽用菜,只靜靜地看着林纨吐出了一塊又一塊的骨頭。
他剛才用了一塊,這小排是甜口的,怪不得林纨喜歡。
想到這處,顧粲的眸中竟是蘊了笑意。
林纨瞧見了他的神色,還以為是他嫌自己吃的多,又覺得自己一直把着這道菜,沒讓他用,便将那道小排推到了顧粲的面前,示意他吃些。
顧粲搖了搖首:“你都用下吧,我還不餓。”
林纨難得胃口好,顧粲心情也是愉悅,便喚了元吉,要賞今日做小排的廚子。
元吉走到了顧粲的身側,應下顧粲之命的同時,卻遞與顧粲一個紙條。
顧粲神色如常,見林纨只顧吃小排,并沒看他,便将那紙條攤開在掌。
只見那紙條寫着二字——— “東宮”
那日他被障車之事終于有了眉目,宮中他的人手探查了一番後,幾近周折,将幕後之人的身份尋了出來。
顧粲沒想到,那些刁民,竟是太子上官弘的手下。
太子雖資質平庸,但到底是儲君,也是在暗中畜養着自己的勢力。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不會煩女主的身子,只會饞女主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