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8)群島的禁忌(上)
正如克魯所想的那樣,他根本沒等到和傑蘭特再說幾句話,出了咒語課的教室,傑蘭特就沒了影。
克魯有點難過,他慢慢地挪回咒語教室,坐在臺階上不想回去。
咒語教室是沒有天頂的,嚴格來說甚至不是教室,而是一個巨大的由高低錯落的臺階組成的廣場。
整個廣場全部都是切面平整的大型石塊,只有廣場邊緣豎起了一排圍欄,劃出明确的教室內與教室外的界限。
海民的咒語總是大範圍的,人與人距離越寬,越方便他們施展力量。
海民是使用自然力的巫師,他們學習的咒語并不多,和陸地上每一個不同功效就有不同口訣的咒術不同,自然類咒語大致只有七種:降雨咒,揚塵咒,雷電咒,冰霜咒,飓風咒,通感咒,通語咒。
從十歲入學開始,每一年他們都會花費一整年去學一個咒語。到了今年,他們需要學的是風咒。
這是一種召喚風的咒語。因巫師使用的法力程度不同,可以召喚從微風到龍卷風程度的風級。風速級別和總持續時長由巫師力量決定,而過度使用飓風咒的巫師會出現眩暈、谵妄和昏迷現象。
只是克魯所學會的風咒和真正的飓風咒還有好大一段距離,他萬不能像哥哥姐姐那樣刮起一陣龍卷風。
他揮了揮觸手,書頁在他指尖嘩啦啦地翻。沒錯,他頂多只能做到這樣。而一旦他再努力地集中精力,他就覺得渾身脫力,頭暈目眩。
現在連他手指間的小微風都不給力了,書頁懶洋洋地翻着,好似怎麽叫也叫不醒。
正當他準備把手收回來時,精裝的大書本突然啪地一下,整本書被一陣準确又尖銳的風吹得合上了。
克魯吓了一跳,擡頭見着站在他旁邊的半透明的男孩。
那是坐在他隔壁的安德烈,他是一只水母。此刻他正雙手盤在胸前,友好地望着克魯——“我要打掃衛生了,你還不走嗎?”
克魯默默地點點頭。他忘了他不能在放學後留在教室裏,否則會給今天打掃衛生的同期添麻煩。于是他趕緊把書本塞進挎包,起身從地上挪開。
“你怎麽啦?”安德烈看出克魯情緒不對勁,跑了幾步繞到克魯面前。他是不能輕易碰任何同期的,他還不能很好地控制自身的毒素。否則哪怕是出于好意摸了別人一下,他人都有可能出現嚴重的中毒症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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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總是習慣攔在別人面前,畢竟他說話聲音不大,對着人背影喊的話,別人總是忽略他。
但當然,那只是在日常相處中,在課堂上沒人能忽略他,因為他就是克魯十分想成為的那類出類拔萃的學生。
克魯見過安德烈釋放的風咒,那一團小小的旋風和傑蘭特用魔法棒棒放出來的很像。可安德烈不需要魔法棒棒,他打個響指就能做到。
安德烈眨眨眼,四下看看沒有人,稍微湊近一點,壓低聲音問——“是不是傑蘭特又跑出去了?”
克魯嘆了口氣。
安德烈對克魯很好,或者說是有點同情他。他覺得克魯很看重傑蘭特這個朋友,可傑蘭特似乎并不在意。
安德烈對這樣的無視有點打抱不平,尤其在他見過克魯傻傻地又結結巴巴地替傑蘭特打掩護之後,他認為——“你該和傑蘭特說你不喜歡這樣,說實話我覺得導師一點也不相信你為他找的借口,你這麽做不僅不能幫傑蘭特,還會拉低你在導師面前的評價。”
克魯當然知道,可他又有什麽辦法。傑蘭特說拜托他是看得起他,而克魯也希望自己能幫傑蘭特一點點忙。
“他可能有很重要的事……”
“他能有什麽重要的事!”安德烈不爽地道,“他成天就不務正業,對于他這種能活很久的家夥來說,他就應該适當地被——”
“克魯!”安德烈沒有說完,另一個人在後面叫了他一聲。
克魯回頭,見着高文在教室外朝他招手。
高文的神情很嚴肅,連安德烈也瞬間忘了自己剛才想說什麽,好奇地道——“主席?你和主席認識?”
克魯搖搖頭,“不算認識,只是前幾天他找過我們一次。”
高文又朝他招了一下手,示意克魯快點出來。
可克魯有點猶豫,每當別人挂上一副興師問罪的表情他就有點害怕。但安德烈卻先他一步,朝高文走去。
見着安德烈和高文交談了幾句,安德烈也示意克魯出來。
克魯只好捏捏小挂包的肩帶,怯生生地挪到高文面前。他擡頭看了高文一眼,沒找到今天爬上他肩頭的小海怪。
沒有小海怪作伴,高文顯得更加嚴肅可怕了。于是克魯又匆匆地把頭低下,目光落在高文右手的鱗片上。
高文握住克魯的肩膀,“你跟我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說完朝安德烈點了點頭,不由分說地把克魯帶走了。
高文很高,走路的步子很大。克魯不得不快速地擺動着幾只觸手,才能碎步似的跟上高文的速度。
他們繞過彎彎曲曲的走廊,又穿過爬滿青苔的後院,繼而再登上一條蜿蜒的嶙峋的石頭階梯,才到達高年級學長的宿舍面前。
年級越高則宿舍的樓層也越高,高文快要畢業了,所以他的宿舍位于最高層。加之他又是學生會主席,他的宿舍則和普通的宿舍木門不一樣,取而代之的是一塊活動的石板。
克魯被高文推進宿舍,石板門就在身後合攏。克魯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高文提拎着扔到一張沙發上,而後高文繞到書桌後面,把一個黑色布包包裹的東西丢到克魯面前。
布包落地發出輕微的聲響,依照聲響和布包的形狀判斷,裏面似乎有一個盒子。
“這是怎麽回事!”高文質問道,“你和傑蘭特到底想幹什麽?你們是想被開除是不是?”
被高文一吼,克魯更慌了。他愣了好一陣才想起應該打開布包看看,于是趕忙把布包從地上撿起來,解開活結一探究竟。
看到布包裏的東西的一刻,克魯輕抽一口涼氣。
“我……我不知道……”克魯眼睛驀地騰上淚水,他不知道這東西怎麽會在這裏,它明明應該在傑蘭特的身上。傑蘭特很寶貝它的,不僅用隔離布将它層層包裹,還塞進了枕頭裏。
沒錯,那正是傑蘭特呵護備至的魔杖。
“你不知道?”高文冷哼一聲,反問——“那它是自己漂洋過海,飄到我們島上的,是嗎?”
“不、不是,不是……”克魯哇地哭起來。
他不想說謊,可是他又不懂怎麽解釋。他确實不知道,但如果跟高文說實話,無異于暴露了傑蘭特偷跑出去的事實。
他不知道到底是把魔杖帶回來更嚴重一點,還是偷跑出去更嚴重一點。而高文聲音又很大,使得他腦子亂七八糟,卻不懂如何是好。
“別哭了!”高文吼道,他抓住克魯的手腕,不允許他把臉埋進去,厲聲警告——“我不管這兩件事到底是你做的還是傑蘭特做的,我希望你都給我聽清楚——你們已經不是在觸犯校規了,你們是在觸犯律法!”
魔杖是裂岩群島前三位的違禁品。雖然大部分海民沒有見過魔杖,但他們天生就能感知礦石的存在。
高文是在巡視時無意中感覺出傑蘭特的房間裏有不一樣的石頭存在,于是讓舍管開了門,豈料所見之物大大超乎他的想象,以至于他甚至不敢把這事向舍管說,而是用隔離布重新包好,帶回了自己宿舍。
隔離布能盡可能地讓礦石不被感知,但想必是傑蘭特走得太匆忙,無意中讓布掀開了一個角,使得魔杖杖芯內所含的礦石力量若有似無地傳遞出來。
傑蘭特剛剛犯了毒害海鱷一事,這讓高文對這小子格外留心,加上海怪對礦石又比其他人更加敏感,以至于他沒有放過這一絲異樣,摸到了傑蘭特藏着的秘密。
他可以相信克魯對毒害海鱷的事不知情,但他絕對不相信其對魔杖一事也一無所知。
魔杖的存在是對海民最大的挑釁,它是人類巫師曾經用來屠戮海民的武器,它的存在便是對海民無法如人類巫師一樣精準施法的最大的嘲諷。
所以不僅僅是海民之間不願意談及魔杖,即便是律法也明文規定禁止将這類東西帶入裂岩群島。
海民的律法大多不以年齡挂鈎,也就是說如果克魯和傑蘭特被定了罪,那就不僅僅是高文嘴裏說的“開除”那麽簡單,他們還要被投入北方的大牢,少則在裏面待上十年八年,多則在裏頭過上半輩子。
克魯似乎已經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哭得眼睛都腫了,根本不可能好好說話。
而高文則一直冷漠地看着他,為自己先前那次網開一面後悔不已。
傑蘭特向來不是個規矩的小子,高文早該料到有了第一次必然會有第二次。只是他沒想過這問題接二連三跟得那麽緊,連高文想幫都不懂怎麽下手。
“傑蘭特在哪裏?”高文問道,現在唯一能讓克魯減輕責罰的,就只有讓傑蘭特把罪過全部攬下了。
他相信傑蘭特是不願意牽連克魯的,畢竟之前的那一次作惡也是為了幫克魯報仇才下的毒手。
可克魯也不知道啊,他自己也想找到傑蘭特。他哭得更兇猛了,他一面搖頭,一面支支吾吾地說不懂。
高文又氣又恨,問了半天也沒從克魯嘴裏找出半點有用的信息。見着克魯的眼淚一流就沒完,他也失去了耐心。
“那你就在這裏好好地想吧,等你哭夠了想清楚了,我再回來問你,”高文收拾了自己的課本,扯上外衣,“不然你就只有等到法庭上再哭了。”
說完高文把克魯一個人丢在宿舍裏,重新打開石門,快步走了出去。
臨走前高文沒忘把魔杖用隔離布層層疊疊地包好,再塞進一個帶鎖的抽屜裏。
在事情弄清楚以前,高文還是寧願保密的好。他希望犯錯的人能得到應有的懲罰,但他仍不希望把克魯也一并毀掉。
TBC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多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