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8)群島的禁忌(下)

克魯哭了好久,哭到自己都有點累了,才慢慢停止了啜泣,轉而打量周圍的環境。

高文的宿舍比克魯與傑蘭特的大很多,也豪華很多。克魯的宿舍只有兩張簡易的桌子和床鋪,照明的燭臺一人一盞,沒有壁爐,也沒有挂毯和地毯。而且卧室和書房是一體的,他們的書桌就放在床鋪旁邊,取代了應該擱置床頭櫃的位置。

但高文的房間則不一樣。克魯待着的是一個大廳,兩張寬大的長方形石桌擺在挂着淺黃色輕紗簾布的窗戶旁。正對着石桌的是兩條L字形擺放的沙發,而卧室則要通過一條短短的走廊,主席和副主席一人一間。

克魯從沙發上站起來,挪着觸手走到門口。他想回去,可他用力地推推門卻沒有反應。料想這門是要咒語的,沒有主席或副主席的幫助,就和關禁閉一樣。

無奈,他又轉回廳堂中央。

在高文的書桌旁有一座高高的書櫃,同樣也是石制的,上面整整齊齊地擺放着各種各樣的書籍,有些書脊上的文字甚至都不是海文。其中有一本書脊閃閃發光,看上去是一條金色的鎖鏈。那鎖鏈的紋路精致得像首飾一樣,讓他想起自己姐姐經常帶着的那一條。

克魯的姐姐很早就作為輔助離開了章魚家,那時候還是海蛇執政,姐姐則作為輔助,常年伴随于傑蘭特父親的左右。

在克魯年幼的記憶裏,姐姐總是金光閃閃的。海蛇的領袖非常喜歡她,她總是能穿裂岩群島上最漂亮的衣服,佩戴最貴重的飾品。

不過他姐姐也生得美麗,她有着一頭深色的如瀑布一樣的長發,一直垂到觸手邊緣。她的眼睛則像大海一樣深邃,如夜裏的星辰一般閃耀。

克魯很崇拜自己的姐姐,只是他姐姐并不喜歡他。每一次看到克魯時,姐姐漂亮的眉毛就會皺起來,朝那想向自己靠近的小弟弟一邊不耐煩地擺手,一邊嫌惡地往後退——“走走走,一邊玩去,別在我旁邊礙手礙腳。”

可這并不能削弱克魯對姐姐的崇拜。他也想像姐姐一樣又漂亮又聰明,不過他也只是想想而已,他一輩子也做不到。

左側傳來了嘩啦啦的水聲,克魯一驚,卻見書桌腳擺着一只足有一平米的魚缸。此刻之前見過的小海怪正從魚缸邊緣爬出來,結果一不留神,啪地一下從魚缸邊摔到了地上。

料想剛剛小海怪一直在睡覺,所以克魯沒有留意。而當下它終于睡醒了,便要出來活動活動身體。

它趔趔趄趄地從地上爬起來,擡頭看了看克魯,然後朝克魯的腳邊爬去,用爪子抓起克魯曳地的袍子擦擦臉,再大大地打了個哈欠,吐了吐信子。

正當克魯想用觸手把小海怪抱起來時,石門又再一次打開了。他趕緊把觸手收了回來,以為高文就是要回來接自己的弟弟。

可門打開的剎那,兩個人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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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的不是高文,而是與高文共居一室的副主席——雷爾。

話分兩頭說,高文的原意只是讓克魯在裏頭自己哭,哭到沒勁了最好,那他也方便問話。他拿喜歡哭的人一點轍都沒有,還好小海怪萊馬洛克不喜歡哭,否則他一定找個大蓋子把魚缸蓋起來,至少得讓哭聲傳不出來。

他下午只有一堂課,導魔課。所以他很快就能回來,很快就能把問話續上。

其實他已經想把導魔課翹掉了,畢竟這課多是理論上的知識,幾乎沒有給他們實踐的可能。

何況他和利維坦那種海怪沾親帶故,雖然雜交了無數代不知道身體裏還剩多少利維坦的血,但他的姓氏和他海獸的形态就是利維坦,即便翹掉一兩節,導師也多對利維坦家的海怪網開一面。

沒錯,導魔課所要學習的就是召喚類咒語,雖說是導魔,但實際上可以引導惡魔或神靈,以其他靈體的力量為己用。根據所召喚的神靈或惡靈的能力不同,對海巫的要求也各不相同。

即便他們順利畢業,能召喚出一個地獄的小動物就已經很了不起了。而大多數人——包括高文,召喚來的都是一些孤魂野鬼,有些還是死在海裏的人類巫師的亡靈。

高文非常不喜歡人類,以至于他連人類的亡靈也不想見。每一次從地上冒出一兩個看上去濕漉漉的、半透明的玩意時,他都加快速度把引導詞念完,然後立即将其送走。

現在出現在他面前的還不止一個,而是三個。那些閃爍着淡淡的磷火光芒的靈體從地面上掙紮着擠出來,就像通過濾網一般惡心。

高文稍微停頓了一會,擡頭瞥了一眼三只亡靈,而後又繼續面對長達三頁紙的密密麻麻的引導詞。

他的古文課學的挺好,那些引導詞不用标注音節就可以順利念出口。但他覺着導魔技法是他畢業後最不會用到的一項技能,畢竟——他終于念完了導詞,等着靈體緩慢穩定形态的過程中,扭頭朝右手邊一個水母家的女孩看去——是的,畢竟,召喚利維坦海獸的工作除了水母家的人,其他人碰都別想碰。

即便高文自己就姓利維坦,即便他變了身,就是個微型的利維坦。

此刻那個水母家的女孩已經從地底下拉出了一條長着三個腦袋的巨蟒,它龇牙咧嘴,嘴裏噴着一團一團的紫色霧氣。它一見到女孩就像往她身上撲,但女孩立馬握緊拳頭在空中一晃,嘴裏念叨了幾句控制詞,那蛇便半空騰起,再狠狠地砸向地面。

它的蛇尾淩空一甩,差點劈中了身後一個快控制不住亡靈的小章魚的腦袋。

水母女孩笑起來,她重新展開拳頭,手指并攏,一邊熟練地背誦着導詞,一邊彎曲手臂牽引着三頭蛇。

而那蛇則匍匐前進,很快便開始聽從她的指揮,朝着任何一個手指到的方向爬行。

水母女孩笑得更開心了,尤其當她看到導魔導師也正着迷地欣賞着她的傑作時,她幹脆拍拍身旁另一個短發的水母女孩,讓對方把召喚出的古龜也引過來。

那古龜的形體幾乎有三個人合并起來大小,背上全是嶙峋的錐刺。它的眼睛如地獄之火般鮮豔,每挪動一步,長着尖爪的腳便在石制地面上劃出深刻的痕跡。

她倆召喚出的已不僅僅是有靈無形的玩意了,甚至強行把靈體的形凝聚,讓它們真真切切地來到自己的世界。

這樣的東西召喚出來不容易,送走更不容易。但似乎那兩個女孩并不介意,蛇已經爬上了龜背,古龜發出咆哮的同時,三只蛇頭也在龜背上咧着獠牙,吐着信子。

而當高文再回過頭來時,自己召喚的靈已經來到了他的跟前,不僅如此,還俯身看着他。

高文這一回頭,正巧對上那亡靈的臉。

高文吓了一跳,連忙把羊皮紙撿起來,暗罵一句,匆匆念起送走亡靈的咒語。

每一次導魔課都是這樣,最終完完全全成了水母家的表演。然後所有人都會圍在那些漂亮又傲慢的女孩旁邊,看着她們召喚出那些仿佛比半透明的她們更實在、更兇狠的參天巨獸。

高文對此不想做任何評價。至少他覺着一門功課好并不能掩蓋其他功課的拙劣,那兩個水母女孩除了這一門之外,其餘的課程全在及格邊緣徘徊。

但高文則不一樣,高文大部分功課名列前茅。而這一門……他自認為也不算差。只是中等水平,只是沒造出什麽嘩衆取寵的玩意罷了。

高文弄出的亡靈終于又慢慢地沉入地下了,而他卻覺着身上滿是腥臭的氣味。他回去得洗個澡,每一次上完導魔課他都想好好洗個澡。

何況他回去還得好好地審克魯,他還有很多事情要解決,他不該被搶了一次風頭而影響心情,而且——他非常肯定,大夥吃個飯就忘了她倆剛剛做了什麽事。

“高文——”

聽到這叫喚時,高文正把羊皮紙卷起來塞進口袋,并打算低調地離開導魔教室。

但一聽到那聲音他就知道避不了了,那才出盡風頭的家夥一定會在這個時候把風頭的餘燼灑在自己寂寞的臉上。

所以高文整理了表情,轉過頭來時已經保持了微笑。

其中一個長頭發的水母女孩煞有介事地打量着他,突然露出驚訝地表情,道——“哎呀,你又沒有召喚出來是嗎?真可憐,不過你也不要太難過了,天分的事情……強求不來。”

“我沒想過你那麽關注我,我以為你對付那三頭蛇已經分身乏術了。”高文微笑着回應。他想不通啊,他從來都沒得罪過這個水母家的女孩,可她似乎總以能奚落自己取樂。

“我當然關注你,同期裏哪個女孩不關注你,”長頭發的女孩繼續說道,但高文知道後半句絕對不是好話,比如——“我們能從你身上找到不少調侃的材料,每天都會把你挂在嘴邊。”

“真是榮幸,”高文嘴角抽搐了一下,反唇相譏,“但我以為不在背後談論他人是有修養的條件。”

水母女孩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拍拍高文的肩膀,“是啊,為了能和你接近,我連修養都顧不上了,你說我犧牲大不大?”

高文還想反駁,但女孩已經和同伴一起,與他擦身而過。

她們并不想聽他說話,高文知道,她們只是在炫耀和嘲諷罷了。

高文咬了咬牙,努力把女孩嚣張的模樣擠出腦海。他無數次地暗下決心,只要有一天自己能當上領主,他非把那個狂妄得不可一世的希爾娜收為自己的輔助不可。

不過高文也只是想想罷了,水母家的人從來沒有一個做過輔助。但這并不影響高文的鬥志,畢竟他與希爾娜同期那麽多年,她是唯一一個讓他十足地想征服的對象。

他目送着兩名水母女孩消失在走廊的盡頭,而後深吸一口氣,往自己的宿舍折返。一路上他收拾了心情,也重新把要問克魯的問題整理一遍。

他必須要讓克魯認清這一回問題非常嚴重,因為涉及到魔杖,涉及到斷崖島最大的禁忌,所以絕對不能包庇傑蘭特,絕對不要仗着一時的友誼而把自己牽連進去,否則後果絕對不堪設想。

可惜在他走進宿舍的一刻便意識到——晚了,他還沒來得及把利弊輕重和克魯說清楚,就有一個人先把來龍去脈盤問出來了。

沒錯,那正是率先回到宿舍的副主席。

此刻副主席正靠在高文的書桌前,雙手盤胸,與乖乖坐在座位上,紅着眼睛的克魯對峙。

而在兩人之間,那根魔杖重新被掏了出來。打開了布包又打開了盒子,正靜靜地躺在地面。

小海怪撲通一聲,又從外頭爬回了魚缸裏。

“高文,”副主席雷爾轉過臉來,不鹹不淡地道——“你回來得正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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