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6)我是個巫師(上)

特裏斯坦覺得他這輩子做的最錯誤的一件事,就是常常把加雷斯帶在身邊。

他就應該像加雷斯還不懂事的時候一樣,随便把他藏在某個安全的地點,等到風平浪靜撥雲見日後,再把他接出來。

這樣既能避免加雷斯受傷,還能避免特裏斯坦自己受傷。

事到如今,特裏斯坦不得不承認加雷斯的智商是他窮盡一生也無法拔高的短板,而這樣的硬傷會讓兩人陷入重重的危機。

比如現在。

特裏斯坦完全有理由相信,在十分鐘前他已經成功地把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轉移到了自己身上。加雷斯被認定成一個普通的人類,那其他人只需要把他送回人類的那一邊,然後把他一榔頭敲暈了就成。

他醒來會覺着一切都是一場夢,即便他想對身邊所有人說他所見到的一切,身邊的人也會把他說的話當成瘋言瘋語,茶餘飯後稍微聊一聊——那個賞金獵人瘋了,聽說他的老夥伴抛棄了他,然後他就精神失常了——而再過一段時間,人們連茶餘飯後都懶得再談,這事也就只存在于加雷斯的心底。

這對加雷斯很殘忍,但也是保護他的方法。特裏斯坦會就此和加雷斯分別,但特裏斯坦總有辦法再逃出去,畢竟他身上有的是紋身,他是主人的階級,那他就必須先送回蜘蛛家,之後再由蜘蛛家定奪是把他送入大牢,還是關在家裏軟禁。

特裏斯坦相信加雷斯的求生能力,說到底他們也在外頭混飯吃了那麽多年,簡單地照顧自己還是做得到的。

雖然加雷斯可能會在一段不短的時間內酗酒度日,偶爾想起自己就抓心撓肺地難受,也很有可能到處搜尋特裏斯坦的行蹤,卻因日日一無所獲而愁苦不已,但時間是良藥,可以沖淡悲傷、治愈創痕。

而同時,時間奪不走加雷斯的敏銳的機警。他可以不賺錢,但絕對不會餓死。

他不是普通的人,他在普通人的世界可以活下去。

可偏偏加雷斯就是不依,眼見着其餘的人要把他往門外拖,特裏斯坦卻一語不發,加雷斯便慌了。

他當然慌了,特裏斯坦一旦離開他的身邊他就會發慌。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但心裏頭就像打鼓一樣難受。

于是他趕緊掙紮了一下,不讓那兩個力氣大到不可思議的家夥把他往後拖,沖着特裏斯坦也沖着那白胡子老頭喊道——“你們要帶我去哪?”

“送你回去。”老頭漫不經心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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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特裏斯坦——”

“他是我們這邊的人,他不能跟你回去,”老頭渾濁的眼珠轉了一下,又落到那還沒有扣上扣子而露出的紋身上。

加雷斯很不喜歡這個眼神,就像自己吃的面包被別人舔了一口一樣惡心。他皺起眉頭,更強烈地抗議——“不行!特裏斯坦在哪我就在哪,我我我跟了他那麽多年,你說不是我世界就不是我世界——”

“加雷斯!”特裏斯坦吼了一聲,把加雷斯的抱怨打斷。

他擰着眉頭瞪着自己的老夥計,示意他不要多言。特裏斯坦的表情非常冷峻,一剎那确實把加雷斯鎮住了。加雷斯很少看到對方這樣的表情,印象中只有兩次。

一次是在很多年前,加雷斯無意中把特裏斯坦的一個小布包弄丢了。

加雷斯并不知道布包裏有什麽東西,他從來就沒因為好奇而打開看過。但特裏斯坦說那是他和他的過去唯一的牽連,現在弄丢了,就找不回去了。

那時候特裏斯坦沖他發了很大的火,然後就擺出了這樣的表情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這樣的表情持續了一整個晚上,即使加雷斯讓特裏斯坦給自己注入法力,特裏斯坦居然也不幹,可想而知那件事對特裏斯坦的影響很大。

而另一次,就是加雷斯把傻子撿回來的時候。

特裏斯坦也是一臉冷峻地望着傻子,然後瞬間換成嫌棄的表情,催促加雷斯——去去去,哪撿回來的丢哪去,別給我們添麻煩。

事實證明特裏斯坦是對的,雖然沒有把自己露出這副表情的原因和加雷斯說清楚,但把傻子撿回來後确實給他們倆帶來了很多麻煩。

現在這麻煩居然還要把他倆拆開。

對此,加雷斯不能忍。

所以他只是愣了幾秒,随後便扯着嗓子再一次朝特裏斯坦吼道——“我不走!我和你就是一路的!我他媽就沒除了你之外的熟人!你讓我去哪,我——”

說到一半,加雷斯突然停住了,他忽然想起了特裏斯坦之所以被帶走而自己則被丢回去的關鍵因素,于是他猛地一扯雙臂——盡管還是沒有扯開身後兩個人的鉗制——罵道——“媽的,你們不能把我放走,老子也是有身份的人!我也是那什麽尼瑪……什麽什麽克尼!”

這話一出,特裏斯坦無語凝噎。

他為加雷斯對自己的依賴和守護非常感動,畢竟他們已經相依為命了那麽多年,如果加雷斯頭也不回地走了,雖然這是最好的結果,但特裏斯坦還是會傷心的。

所以他接受加雷斯的抗拒,稍微抗拒一下他便心滿意足,這證明二十來年他沒有白養加雷斯。那無論之後自己要接受什麽命運,特裏斯坦的心頭都會有念想。

人一旦有了執着,生命力就變得頑強,特裏斯坦會因這份頑強而有勇氣面對蜘蛛家以及過去二十年欠下的債。他是一名賞金獵人,他知道冤有頭債有主的道理。所以他會承擔應有的後果,也會有覺悟一個人替加雷斯承擔。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加雷斯的執着再加上他超低的雙商,完全沒有意識到特裏斯坦就是故意在隐瞞他胸口有烙印的真相。

加雷斯在兩人停住動作的片刻第三次掙紮了一下,這一回他成功地把雙手抽了出來,二話不說,扯開衣服露出毛茸茸的胸口。

“看清楚沒有!”加雷斯滿意地享受着周圍人頭來的極其詫異且驚恐的目光,大剌剌地展示着他的胸肌以及雜草叢生之中一處寸草不生的小小方圓——“老子也是蜘蛛家的!老子也是——”

豈料他話還沒說完,白胡子老頭就突然舉起了魔法棒棒。嘴唇動都沒動,一記紅色的咒光便從杖尖射出,朝加雷斯胸口的一處直直地射去。

特裏斯坦眼疾手快,趁着沒人摁住他,趕緊朝前一個猛撲,把加雷斯撲倒在地。

咒光沒有打中加雷斯,卻打中站在他身後的一個穿着袍子的守衛。只見那守衛胸口瞬間被燒出一個孔洞,而守衛也突然沒了知覺,直直地向後躺倒。

“快!快跑!你他媽個傻逼!”特裏斯坦拍了一把加雷斯的肩膀,一骨碌滾到側旁,帶着加雷斯就往大門的位置沖去。

加雷斯也馬上反應過來——但凡不用腦子的行動,他就反應特別快——跟着特裏斯坦跑向大門。

“抓住他!他……他是個畜生!”白胡子老頭突然咆哮。

一聲令下,會議室所有人都站了起來,紛紛舉起了魔杖。

一道一道鮮紅的光芒從杖尖射出,擦在特裏斯坦的面頰,越過加雷斯的肩膀。它們如疾風驟雨般爆發,噼啪作響,把門板鑿出焦黑的孔洞,又打碎門廊旁繁複的浮雕。

牆壁上色彩濃重的紋繪也迅速扭動起來,形成一個個旋轉的漩渦,漩渦中間溢出一陣陣黑色的煙霧,那煙霧變成手的模樣,似乎要把特裏斯坦和加雷斯抓在掌心。

但還好,賞金獵人的經驗在此刻顯出了功效。加雷斯馬上俯下身子,伸手去夠大門上的插銷。而特裏斯坦則閃到牆的另一邊,試着去抓先前被擊倒的侍衛的魔杖。

也不知道那插銷是不是也被施了法術,就像焊死在門上一樣。加雷斯不得不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手背和手臂上的青筋幾乎都要爆裂了,才把插銷扯開。

雖然手指邊中了一記咒光,使得他小拇指瞬間被燒焦,但他馬上把手收了回來,忍住疼痛,及時地用身體猛撞那扇厚實的木門。

而此刻特裏斯坦也夠到了魔杖邊緣,他利索地折返,在加雷斯把大門撞出縫隙之際,把加雷斯推出門縫,自己也緊跟着擠了出去。

他們不得不慶幸這間會議室很大,讓他們有那麽幾秒的時間逃生。而當他們出了門縫時,其餘的人也已經繞過會議桌追了過來。

加雷斯當機立斷,再次狠撞大門。特裏斯坦也卯足一股勁,一同把整個身子往門上摔去。

小小的縫隙立即合攏,只有悶悶的響聲預示着咒光仍然接連地打在門上。

特裏斯坦不敢停歇,扯了加雷斯一把,便朝那條幽深的走廊跑去。

他們在迷宮般的回廊裏兜兜轉轉,直到聽不見後方傳來的聲音,才找到一個像是雜物間的小房,推開房門,躲進了裏面。

“媽的……痛死我了。”加雷斯立馬席地而坐,扯掉衣服的一角在小手指上纏了幾纏。小拇指已經被燒黑了,沒有多少鮮血。但加雷斯看到就覺着很痛,他估計要成九指獵人了。

“媽的……我、我他媽才是痛死了好嗎……”特裏斯坦則沿着一個牆面滑下,驟然脫力一般,把魔杖丢在自己的面前。

加雷斯剛想說你他媽痛什麽你又沒中招,卻發現魔杖上有斑斑駁駁的血跡,而沿着魔杖往後看,特裏斯坦整條手臂竟都是鮮血。

鮮血不住外湧,已經把他薄薄的、穿皺了的襯衣染紅了一半。

就在特裏斯坦把加雷斯推出大門的一刻,他也中了一記咒語,只是那咒語沒有把他的傷口灼燒,而是沿着手臂,斜斜地劃了深深的一道。

那一道傷口深不可測,加雷斯甚至能看得到裏面翻出的鮮紅的嫩肉。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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