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7)海怪的承諾(上)
籠子被拖出來的時候克魯已經變成了一坨章魚。
他把腦袋埋在觸手裏,觸手又把自己裹成一團。
警衛把籠子一寸一寸往外扯,扯到門口,拍拍籠子,克魯還是完完整整的章魚形态,縮成一坨,一動不動。
警衛無奈,兩人合力把籠子扛出來,又打開門,踢了踢裏頭的章魚,呵斥了幾聲。
但克魯還是不動,就像石化了一樣。
不得已,警衛只能把籠子翻轉,将裏頭不能動彈的章魚倒出來。
克魯摔在地上也沒動,更不用說變出人類的身體。他的觸手有好幾處抓傷,想必是之前縮得不夠緊,讓裏頭怪物的爪子給撓了。
警衛又踢了他一腳,這一腳把他一條觸手踢開了一點。但克魯還是沒有動,被踢開後就維持着被踢開的姿勢。
“……他是不是死了?”其中一名警衛道。另一人聽罷,皺了皺眉,轉去辦公室把典獄長叫了出來。
裴迪特魯多已經把等會要問克魯的問題重新檢查了一遍,聽到下屬的彙報也有點不安。
他親自走到克魯面前,拍了拍克魯的章魚腦袋——“說話,不說話我就把你再丢回去,直接丢給它們吃了。”
本以為這樣的威脅會起點作用,誰知克魯還是沒動。裴迪招手讓其中一名警衛上前,交代他扛幾桶海水過來。
當他們連續把兩大桶海水一股腦地往克魯頭上潑完後,縮成一團的章魚才被沖開了一點點。他的觸手沒有先前蜷得那麽緊了,可他還是閉着眼睛,完全沒有變出人類模樣的跡象。
“他沒死。”裴迪說,說着第二次上前,踩住他其中一邊觸手,冷冷地道——“你可以不變出人形,那我們就到海裏談。順帶也讓你看看海裏的候審室,說不定你更喜歡那一間。”
這話說完,克魯很明顯地顫抖起來。
裴迪也松開腳,再次向警衛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把奄奄一息的克魯扛起,丢進自己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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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等克魯化形,裴迪就讓兩名侍從把克魯摁在位置上。
他把文案往桌面上一甩,幹脆發問——“好了,說說吧,你是什麽時候把魔杖帶到島上的。”
當高文和雷爾在晚上趕到時,克魯已經經歷了一整日的審訊。他六神無主地坐在辦公室旁的臨時關押籠裏,眼神渙散,神色惶恐。
他的衣服已經換掉了,換成了統一的灰底黑條紋的囚服。上面還有一點點幹掉的血跡,也不知道是之前穿囚服的那個人的血,還是克魯自己蹭上去的。
他已經沒繼續哭了,但嘴角和眼睛都有點腫。高文看得出他還是被揍了,只是裴迪和任何一名警衛都不會承認。
“已經問過一輪了,他應該把知道的事情都交代得差不多了,”裴迪沒有讓高文和雷爾在辦公室待着,反而帶上門,到了隔壁間才把記錄得密密麻麻的口供遞給雷爾,“魔杖不是他帶上來的,是傑蘭特瑟本。”
這一點高文早就說過,只是高文說出來不算,非得裴迪自己證實。
這下可好,把克魯折磨了一輪,得到的卻還是相同的結果。他知道雷爾會怎麽和自己解釋,雷爾必然會說——“這是在确保他沒有說謊。”
高文郁憤難平,也懶得去和雷爾争看口供,硬生生地怼道——“你們不該這麽對待他,如果讓奧特///普斯家的人知道了——”
但出乎高文意料,裴迪回答——“我們當天晚上就通知了奧特///普斯家的人,通知了他的父母和兄長,但很遺憾,他們好像并不想承認犯錯的人是他們家的孩子。”
高文喉嚨一緊。
正如他父親說的那樣,章魚家早就已經放棄克魯。在克魯年幼的時候就沒有完美地通過家族的考驗,現在又惹上關于魔杖的問題,別說将他擔保出來,或許還巴不得他就此和家裏劃清關系。
“但他仍然有包庇的嫌疑,我們無法斷定他是否知道那是魔杖,他的家人不願意出面,另一個嫌疑人又不在島上,這種情況下,恐怕我們得讓學校□□。”裴迪說着,從弟弟手上接過了口供。
口供很多,但高文知道他們問不出什麽。
雖然克魯已經受到了極度的驚吓,但他本來就什麽都不知道,即便想編個假話出來,都不懂該往什麽方向編。
“讓學校插手,他就很有可能被開除,典獄長。您心裏明白他是無辜的,為什麽還要——”
“因為這是程序,”見着哥哥的眉頭漸漸皺起,雷爾只好再次搶話,打斷了高文的辯白,“如果他真的是無辜的,學校也會酌情處理。”
高文強忍輕笑的沖動。從他曾經舉報海鱷兄弟的結果看來,學校根本不會做到所謂的客觀。他們确實會酌情,但天平永遠偏向更利于學校發展也更能避免事端的一方。
海龜家族的冷漠也将讓他們默認學校的做法,他們不是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是他們不屑于給一個被放棄的孩子以公道。
高文非常肯定,如果現在巴羅瑟本沒有死,海龜甚至會因為巴羅在位的關系,盡可能地把責任推到克魯身上,從而減輕對傑蘭特的責罰。
唯一讓克魯真正得到“無辜”的結果和待遇的,只有讓他現在就被其他人保釋出去。
“既然他是無辜的,你們就得在兩天內釋放他。”高文了解裂岩群島的律法,“克魯沒有出過島,這一點他的同期、導師都可以為他證明。在你們無法判定他是否知曉同期帶回來的東西究竟為何物時,他還構不成包庇罪。”
“但保釋出來的前提是他的家人肯出面。”裴迪說,他笑了,海怪家這小子的執着超乎了他的想象。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受雷爾的影響,但他認為——
“你的正義感是好的,可我希望它有別的用武之地,而不是在一個無足輕重的海民身上浪費精力和時間。我讓你們來也是想得知關于傑蘭特瑟本的消息,如果沒有,那——”
“他的家人或者他輔助的家庭的人,只要有其中之一願意擔保,他就可以出來,是不是?”高文沒有聽完,而是繼續固執地糾正裴迪的避重就輕。
雷爾再次想阻止高文,但裴迪揚手打斷了弟弟,他微微眯起眼睛,煞有介事地盯着眼前這海怪家的小子,一字一頓地道——“我說了,傑蘭特瑟本不在島上,即便他回到裂岩群島,我們也會第一時間把他抓起來。克魯奧特///普斯即将輔助的人已經失去了擔保他的權力,所以你——”
“他輔助的不是海蛇,不是傑蘭特瑟本,”高文微微擡起頭,堅定地說——“是我,是海怪家,不信你可以問他。”
這話一出,裴迪驚訝地張了張嘴。他愣了一瞬,詢問似的看向自己的弟弟。
雷爾則面無表情,而袍子下,沒人發現他默默捏緊了拳頭。
“如果我揍了你一拳,你不要覺得奇怪。”回去的路上,雷爾也不避諱克魯——畢竟克魯看上去還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直截了當地對高文說。
“我不奇怪,我給你揍。”高文說着,把克魯的小挎包拾掇拾掇,交還他的手上。
裴迪當然沒有問克魯,輔助這種事只要其中一方說出來,并讓一個外人知道,很快整個裂岩群島都會知道。
何況高文還是在警衛在場、當着雷爾的面和裴迪說的。那如果高文之後真成了候選領主,除了他自己廢棄掉克魯或者被當時的領主強取豪奪外,他和克魯之間就是有效力的,律法和輿論都會保護這種關系。
裴迪相信高文不會拿這件事開玩笑,而當高文站在籠子外和克魯對視并要求他——“如果你想從這裏出去,那就告訴典獄長,你是我的預備輔助”時,克魯的模樣看似已經說不出一句話了。
所以他只是很難受地攪着自己的觸手,最終輕輕地點了點頭。
歸根結底,無論礙于高文背後海怪家的情面,還是高文自己的擔保,于情于理,裴迪都必須放了克魯。
“你沒有得到你父親的同意,還欺騙了典獄長,過不了幾年你還要把克魯給廢棄掉——為了伸張心裏頭那一點點魯莽的正義,你覺得這很值得,是嗎?”雷爾無不諷刺,語氣又冷又硬。
高文不說話。
“你所謂的正義會把一件簡單的事越辦越亂,它帶來的連鎖效應你沒法估量。我哥哥對處理這些事情有經驗,他知道怎麽做能把傷害降到最低,能更好地實現——”
“裂岩群島習慣了犧牲最無阻挂齒的海民,這是習慣——但不意味着這是好的習慣。”高文忍不住反駁。他沒有看到裴迪試圖把傷害降低,他只看到——“你哥哥只是覺得犧牲克魯最容易,也最不會引起議論罷了。”
雷爾定定地望着高文片刻,不僅沒有否認,反而淡淡反問——“對,這有什麽問題嗎?”
高文又不接話了。他不想和雷爾争論下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那麽執着地想救克魯,或許是之前舉報海鱷兄弟的結果讓他始終無法釋懷,又或許是他見過太多次克魯被不公正地對待。那些事情積壓在他的心裏,就像要逼着他向錯誤的現象妥協一樣。
可是高文還很年輕,他朝氣蓬勃且滿是抱負,他不想妥協,他覺得他可以改變。
盡管雷爾還是不住地提醒——“別說我沒提醒過你,過幾年你廢棄預備輔助時,你将給克魯帶來更大的傷害。”
“我不會廢棄他,”高文說,說着緊了緊自己捏着的一邊軟綿綿的觸手,“我已經把話出口了,我就絕對不會反悔。”
這一回雷爾忍不住笑了,笑着搖搖頭,片刻後又冷下臉來,低聲警告——“那你就真的要挨我幾拳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