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23)艱難的選擇(下)

“原來你知道那傻子丢不走?!”

當特裏斯坦中斷了談話,和加雷斯走到外頭抽抽煙再私低聊一聊時,加雷斯有些不爽地問道,“你知道還不告訴我,憋了那麽久,怪不得你腎不好。”

特裏斯坦苦大仇深地吸了一口煙,本想坐在門廊邊,想想怕這距離還能讓他倆的對話被裏頭厲害的畜生聽到,又招呼加雷斯和自己一起走到前院,才席地坐下。

“我他媽不知道啊。”特裏斯坦又深深呼出兩口霧,皺起眉頭回答。

“那剛才她問你是不是為了藥,你又——”

“我只是假裝我知道罷了,我他媽壓根不懂背後有那麽多烏七八糟的關系。”

“那……你覺着她說的是真的嗎?”加雷斯把煙卷搓了搓,沒有點上。

現在收到的信息量對他而言實在太大了,如果特裏斯坦對此都一無所知的話,他更是沒有頭緒。

他需要特裏斯坦的判斷和選擇。

他聽得出女人話裏的意思,也暗暗地覺着自己或許真沒有那麽正常。女人說這一批畜生都不穩定,即便幾十年沒有表露出發狂的症狀,但誰也無法斷定哪一天會因某種未知的刺激暴走。

加雷斯是一個定///時///炸///彈,随時有可能把特裏斯坦炸了。就像女人跟了自己的主人那麽多年,最終仍然說咬就咬。

所以歸根結底,特裏斯坦經常罵他反而還罵對了,加雷斯的腦子确實很有問題。當他變成野獸的形态時是會封住過往記憶的,換一個通俗的說法,加雷斯就是一頭白眼狼,即便花了幾十年的時間也養不熟。

而加雷斯不想特裏斯坦冒這麽大的風險。

即便變成野獸時他很可能什麽都不知道,但現在以人的心理和思維模式,他不想傷害特裏斯坦,更不想有任何潛在的可能傷害對方。

所以當特裏斯坦問他“你覺着我該不該給你也找找那種偏方藥”時,加雷斯非常肯定地說——“嗯,要。”

但藥不是說有就有,雖然女人表示自己接受了藥物的治療并且效果顯著,而她的丈夫也正是藥劑的持有者,但偏偏——“我丈夫乘船回海民的島上了,他沒有按照既定的時間回來,我認為他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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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這就是女人的交換條件。

女人需要讓特裏斯坦和加雷斯幫她把丈夫找回來。如果真的遇到了危險,就把他救出來。畢竟只有她丈夫知道藥劑藏在哪裏,如果不找到她丈夫,他們這一路也将竹籃打水一場空。

“她……她真的是真心幫我們的嗎?”加雷斯又問了第二遍。

然而特裏斯坦還是沒法回答。雖然按照情感趨向來說,女人确實有幫他們的可能,也周全地表示自己會照顧豹家的一主一仆。

歸根結底她痛恨的是陸地巫師把她改造成後來的模樣,痛恨蜘蛛家把她和主人趕盡殺絕的行動,痛恨自己明明是個人卻被當成畜生豢養的不公命運。從這個角度來說,她是站在加雷斯這一邊的。

她說她不希望看到任何一個畜生重蹈她當初的覆轍,她丈夫之所以幫她,也是因為它們這一批畜生身上有海民的血統,而那名水母曾經效忠的領袖認為,它們可以通過藥劑真正變成海民的同胞,并一同對抗陸地巫師。

“你知道啥是海民嗎?”特裏斯坦問。

加雷斯想了想,答——“呃……住在海邊的漁民?”

“不是。”特裏斯坦眼神變得森冷起來,可正當加雷斯等着他繼續往下解釋時,特裏斯坦只是張了張嘴,又把嘴合上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句莫名其妙地反問——“所以,你覺着應該為了那什麽狗屁藥……走一趟?”

加雷斯聽罷也很猶豫。他看得出特裏斯坦的恐懼,可他不知道對方到底在恐懼什麽。

他本來對巫師世界了解得就不多,他自己就是個惡人,從他有印象起就跟着特裏斯坦殺人越貨,所以在人類世界裏他也不怕什麽惡人。

但如果特裏斯坦是帶領他走上獵人道路的導師,那倘若連特裏斯坦感到擔憂,他也不得不擔憂起來。

只是——“如果不這麽做,我就始終有可能暴走,不是嗎?”

二十年來特裏斯坦都以為不會,但今天他所有的判斷都被同是畜生的女人動搖。他知道加雷斯在擔心什麽,雖然他不認為這是冒險的充要條件,但加雷斯也絕對不會傻到相信自己給出的否定。

特裏斯坦摟住了加雷斯的肩膀,“你該相信我有保護自己的能力,逼崽子。”

特裏斯坦忽然有點愧疚。只是他沒想到,加雷斯也感到愧疚。

而這一個擁抱更讓加雷斯覺得,在特裏斯坦無法給出選擇和安排時,自己或許該試一試獨自做決定。

當天晚上,傻子主人的傷勢穩定下來後,女人給兩個獵人安排了房間。

加雷斯借着去洗澡的空閑,單獨找到了女人。

“我還沒問你叫什麽。”加雷斯裹着下半身的浴巾,敲響了女人房間的門。

女人丢給他一件淺褐色的袍子讓他披上,“晴天。”

見着加雷斯有點發愣,女人只好解釋,“我不像你,沿用了蜘蛛家給你的名字,我的名字是主人後來起的。”

加雷斯點點頭,披上袍子坐下。

女人則坐在他對面的床上,指指桌面的盒子,示意裏面有煙。

踟蹰了半晌,加雷斯也把一根煙抽完了,才小心翼翼地開口——“你……你能告訴我怎麽找你丈夫嗎?我想……自己去。”

“你是畜生,沒有主人在身邊你很容易暴走,萬一被抓到你就完了,”女人撣了撣煙灰,眯起眼睛,“好的結果是你直接被打死,壞的結果可能會把你的記憶洗掉,腦子裏的記憶沒有了,身體的記憶卻還在,他們會讓你憑借生物本能去狩獵你的主人。”

“……我不會讓人抓到,”加雷斯小聲地辯解,“我……我很強的。”

“我知道你很強,但特裏斯坦一定沒告訴你,越強的畜生越不穩定。”女人說,“這也是當初我們這一批被下令全部殲滅的原因。”

“不……平日裏都是特裏斯坦指揮,而我沖鋒陷陣。我的戰鬥力有可能比特裏斯坦還強,所以我……我可以應付。”加雷斯糾結地捏着煙屁股,這話說出來他自己也沒有底氣。

女人盯着被捏癟的煙屁股,輕笑,“你的意思是你主人不願意冒險。”

“當然不是,”加雷斯趕緊否決。他敢保證只要他說他想要,那特裏斯坦就算罵娘也會帶他一起去。可這偏偏不是他想要的,“是……是我不想他冒險。”

女人明白了,這就是畜生對主人本能的依賴。

無論主人長成什麽樣,無論是同性還是異性,畜生都會對主人産生一種近乎于迷戀的癡從。她當初對陰天也是這樣,以至于當她咬死了陰天,她覺得天都塌了。

“你正在愛他。”女人說。

可這話聽着卻很別扭,加雷斯狐疑地皺起眉頭,“為什麽說我是……正在?”

“因為當你接受藥物治療變成真正的人或海民後,這種情感會随之消失。”女人淡淡地說,“不過這不怪你,這是當初畜生被研制出來時必然加入的基因禁锢。它更有助于畜生服從于主人,建立堅不可摧的忠誠。”

但一旦被藥劑救贖,存在于畜生體內的禁锢變會随之消失。變得完整、獨立後,便将站在一個全新而平等的角度審視自己的主人,以及審視自己對主人的情感。

“當我的丈夫治療我之後,我開始認清我對陰天只是一種感激,非常強烈的感激。”女人解釋,“但不是我之後和我丈夫之間産生的感情,不是愛情。”

加雷斯理解了一會,刺探着反問——“你的意思是……我現在想替他冒險,是因為我受到基因的禁锢,而‘被迫’愛他?”

“對。”女人肯定。

加雷斯當即否定——“不,我是自願的。他從小就陪着我,他保護着我,養育和教導着我,他……他對我非常好,他是——”

“沒有見過光明的人,不知道自己身處黑暗,”女人打斷了他,把煙頭熄滅在腳邊,“沒有完整過的人,也無法知曉自身的殘缺。”

這是女人這五年來最強烈的感受,而她敢肯定,這也将是加雷斯之後的感受。

“我之所以沒有把這一點告訴特裏斯坦,是因為一旦告訴了他,他便不會再願意讓你接受救贖。”

女人笑了,莫名地,加雷斯沒有從這笑容中看出欺瞞和惡意,反而感受到一種他很少在特裏斯坦臉上見到的誠懇——“所以我認為選擇權應該在你手上,我認為……這是畜生變成人的,關鍵的一步。”

從她确定加雷斯身份的那一刻起,她就驚嘆這個畜生的人性化。她肯定特裏斯坦作出的努力和犧牲,但也知道這份局限無法憑一己之力引導出真正完美地結果。

所以當加雷斯單獨來找她并且告知她自己獨立作出的決定時,她既驚訝又欣喜。這證明加雷斯比表面上看上去的要完整,而這份完整,值得她的幫助。

“我給你畫一張地圖,憑借地圖,你可以找到通往海民居住的群島的路線。你已經很接近人了,如果你順利地找到我丈夫并救出他,我相信他會助你走完進化成人的最後一步。”女人給出了自己的回應。

這是加雷斯想要的結果,只是當他拿着那張簡單的地圖,并将之塞在鞋墊裏,準備離開房間時,他又回過頭來,不知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女人聽地再強調了一次——“可是……可是我真的感覺我是真心喜歡特裏斯坦的。”

“等你接受‘救贖’之後再說這句話,到了那時候,這句話才能令人信服。”女人輕輕地揚了揚嘴角,勉強地扯出了一個微笑。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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