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35)意外的收獲(中)
傑蘭特是在大汗淋漓中醒來的,坐起來的時候他還恍惚了好一陣,才意識到自己在哪裏。
房間裏還有三個人,他們的鼾聲提醒他——時間沒有停下來,它還在百無聊賴地往前走。
傑蘭特把臉埋在手裏,用力地搓了搓,然後下了床。
管制所的房間很小,可裏頭還硬擠進了兩張架床和一張書桌。書桌上有四個水壺,水壺後面是鑲着鐵欄杆的窗。
傑蘭特拿起自己的水壺一口氣喝了好幾口,放下壺時,從反光的壺面上看到自己瘦削的臉和漸長的頭發。
他擡起頭望向窗外。今天的月光很好,把屋外的草坪及草坪旁的石板路照得一清二楚。石板路的盡頭是一片小森林,白天時傑蘭特和一部分管制所的犯人都在森林裏勞作。
有的伐木,有的劈柴,有的挖礦,還有的淘沙。
在他作為領主兒子的日子裏,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房子和婕德漂亮的首飾從哪裏來,他以為那些只消到集市上買,便應有盡有。
或許商人雇傭了一大批工人做這些,然後再高價賣給他們這些大家族的人。
但他沒有想過這些手藝其實都來自于監獄和管制所。
外頭做的都是原料采集的活,而到了管制所裏的車間,就有一些服刑更久的囚犯做一些更精細的手藝。比如串珠,裁縫,珠寶加工,等等。
他今天早上才知道,原來連那些石雕都出自他們長滿老繭的雙手。
那些他以為養着一大批公認的商販,實際上只會久不久來一次,挑選一些看得上眼的東西,然後非常廉價地打包帶走。
傑蘭特是如何淪落到這個境地,他真是想不明白。
他得在這裏待上三年——當他的同期都在學校裏罵着老師,再偷偷地在課堂上看閑雜手抄書,或課後跑出海城學校吃吃喝喝時,他便要早起貪黑地在林地或廠房裏工作。
三年啊,現在他甚至連百分之一都沒有熬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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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蘭特把眼睛閉上,咬了咬牙關。
先前的夢又回到了他的腦海,讓他又趕緊喝了幾口水。
是的,他做了一個噩夢。但睜開眼睛卻發現,其實還是待在噩夢裏好。至少噩夢裏的他還有盼頭,現在卻連刑滿釋放的盼頭對他來說都太奢侈。
他夢到了自己曾經被劫持到雪山裏的過去。
其實那時候他年紀很小,印象并不深刻。他對劫犯的臉已經一點都沒印象了,不知道是記不清楚,還是因為對方一直戴着大大的兜帽。
而唯一還殘存在他腦子裏的,是漫天的大雪和素白無垠的山峰。
那種感覺真冷啊,冷到嘴都說不清話,聲帶都凍僵了。他的手腳不聽使喚,一個勁地哆嗦着。
劫匪只給了他一張毛毯,他便覺着自己縮到無限小。他甚至想把整個腦袋都埋進去,用以抵禦無孔不入的寒冷。
他不知道在那裏待了多久,心裏頭從始至終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期望父親或者輔助養母早些把他接回去。接到暖融融的爐邊,再喝一碗熱得發燙的珊瑚湯。
想着想着,珊瑚湯帶點腥甜的味道似乎都已在口腔裏蔓開。眼前墜着冰錐卻沒有被雪覆蓋完全的岩壁透出的褐色,仿若熊熊燃燒的爐火。
冷到極致,先是麻木,後是炎熱。
他分不清這種炙熱和極寒的區別,他還太小了,甚至都沒意識到他的處境有多危險,把他劫持的人有多少次放棄了人質家人會贖回孩子的念頭,而打算把傑蘭特直接幹掉。
這一切,傑蘭特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火燃燒着,顏色越來越深,越來越深。火苗仿佛和壁爐長在了一塊,可偏偏燒着的柴火卻如雪般潔白。
黑色的碳粉消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一片海鹽,海鹽鋪滿了整個沙灘,細沙沙灘的盡頭,是藍色的大海。
他就是順着這大海飄洋而來,他覺着有海的地方就離家不遠。可是他的父親和輔助就是沒有來接他,他等了很久,白色的柴火都要燒盡了,也沒見着那華貴的服飾和不怒而威的面容。
他不知道死亡的可怕,所以那時候也沒有畏懼。他只是有點心煩,煩躁讓他等了那麽久的父親,和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是盡頭的寒冷。
當他的嘴裏喝下焰尾馬藥劑的時候,所有的白色都消失了。他以為自己的等待終于有了結果,雖然他們來得遲,可好歹沒把他丢了忘了。
但他睜開眼睛,卻見着了陌生的面龐。他見着了一個人類,那個人把他抱了出去,他便見到了很多很多的人類。
真是奇怪了,他聽說人類比最兇猛的野獸還要殘忍,可那些人似乎不想吃他。他們贊嘆着他蛇一樣的鱗片,贊嘆着他蜷縮起來的尾巴,贊嘆着他不受控制露出的信子和尖牙,還有黃綠色的眼睛,和蛇一般的豎瞳。
把他抱出來的人,又把他抱上了馬車。
他問他,還冷嗎?難受嗎?有哪裏傷到了在流血嗎?被下了什麽咒語嗎?……
問題好多,傑蘭特記不清了。他沒有回答,因為他太困了。巨大的倦意劫持了他的理智,而唇齒卻還是不利索,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吃不吃掉,大概也就那樣了。那時候的傑蘭特想,好歹讓他暖暖地被吃,也不想凍成一塊冰,再敲得粉碎。
可是到了最後他沒有被吃掉,而是在另一張暖和的床上醒來。
那個把他救出來的人類坐在床邊,告訴他——你再等一等吧,等過一段時間,我把你送回家。
記憶到這裏,便和夢境發生了分歧。
現實裏的傑蘭特沒有說話,夢裏的傑蘭特卻突然抓住了對方的手臂,驚慌地問——“回哪裏?回什麽家?我已經沒有家了……我為什麽還要回家?”
那個人類的頭低下來,望着傑蘭特,笑了——“你當然有家,你要回裂岩群島,要回到管制所裏去。我們不吃你,可海島吃你。海島上都是兇狠殘暴的怪物,這傳說我們從小聽到大。”
傑蘭特一驚,還想追問,卻見着那人的半邊臉開始腐爛,完好的那邊臉又迅速變化。
他變成了傑蘭特在船上見過的那只水母的模樣。
傑蘭特趕緊把手松開,不停地往後挪,大聲地喊道——“我不回去!我沒有犯錯……我沒有傷人!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沒有進管制所的罪過!”
那水母卻站了起來,打了個響指,再攤開手掌。
掌心裏出現了海蛇家的原石,一瞬間将晦暗卻溫暖的房間照得無比敞亮。
“你當然要回去,你不回去怎麽能被捕?你不被捕,又怎麽剝奪你畢業後競選領主的資格?”
那水母笑了,可那不是一個人的笑,那是許許多多人一起發笑。
傑蘭特細細地聽,他聽出了克魯的聲音,聽出了高文的聲音,還聽出了裴迪的聲音。
“你要被放逐才行,把你放逐了,海怪家才能徹底霸占你家的原石。你不是海蛇了,你的命不值錢了,你得回去,你得——”
夢境到這裏,便戛然而止了。傑蘭特沒有聽完水母說的話便突然驚醒,可周身卻像游了上千米一樣疲倦。
現在他的雙腿也有些發麻了,大概是因為他在窗邊站了很久吧。天空已經有了泛白的跡象,或許過不了多久,他們的起床號就會再次把他們趕進林地和廠房。
他轉去房間的另一頭再從桶裏舀一壺水,或許是出汗太多,他仍覺得口幹舌燥,喉嚨發燙。
也就在他把水壺重新灌滿的一刻,他的腦子裏忽然有一個畫面閃過——他想起了自己曾經下毒給海鱷兄弟的一幕。
海蛇的毒是致命的,同時也有催眠和致幻的效果。在大航海時代,他們就憑着這本事,一次又一次地讓人類的船只偏離航線。
管制所的管理沒有那麽苛刻,所以他們并不具備監獄那種一人一間的條件。當然也不會有人想要從這裏逃出去——畢竟管制所不是監獄,刑期一般也不會超過十年。
可是即便是三年,傑蘭特也不想忍受。
他回頭看了兩張架床一眼,三個人還在呼呼大睡。它們是一條電鳐,和兩條石斑魚。前者是因為偷竊進來的,而後兩者則是鬥毆傷人——但實際上是怎麽樣,傑蘭特明白,那不過是打群架時上前參合了一腳,結果跑慢了同伴幾步罷了。
傑蘭特可以做的事情很多。
在已經失去領主競争權利,又已被海城學校開除,克魯甚至已經成了高文的輔助,而整個海蛇家徹底成了一具空宅的當下——他不想在這裏耗上三年。
海島上有人想要他死,他已經感受到了。可在陸地上,他卻沒見過想要他命的存在。
既然早晚都要被驅逐,那傑蘭特寧可選擇自己離開。
他沒忘記那頭水母給他的地址,而他天真地以為,那頭水母還安然無恙地在地址所示的地址上,正等着他漂洋過海而去。
TBC
作者有話要說:
【明日會有二更,下午三點左右更一次,晚上八點左右更一次,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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