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36)輔助的寶藏(下)
“什麽叫怪物跑了?我不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說那些候審室的怪物?”高文詫異地問。
“對,前幾天我們抓了兩個上島的人類,它們也是怪物,但誰知道其中一個掙脫了鐵鏈,還把所有怪物都放出去了。”雷爾說。
他是今天早上來找高文的,也是那麽長時間以來,他第一次主動地請求高文幫助。
“你的通感咒比較厲害,你能幫幫我嗎?”雷爾問。
高文哪有不幫的道理,換了身方便活動的袍子便随同雷爾一道出了門。
通感咒是一種可獲取其他物種感受和記憶的術法。海巫常通過這種咒語,獲取飛禽走獸看到和聽到的消息。
高文有海怪的血統,而海怪又是衆海獸的神明,這使得他們天生就擅長這類咒術。
印象中高文從自己小時候開始,就可以讀取水的記憶。即讀取在一小時之內,兩三平方米水域裏發生過的所有事——包括曾經踩過這灘水的人,以及處于這塊水域時發生的談話等等。
其實他并非直接從水中獲取信息,而是從水中各種各樣的生物和微生物中得到情報。
随着年歲的增長和術法的增強,高文的這項能力也愈發強大。
只是大部分時候他不會使用通感咒,因為它同時也是一項十分危險的術法,雖然獲取信息的清晰度和持續時長由巫師的力量決定,但過度使用則會損害巫師的魂魄,有體質衰弱、無法辨析現實世界的長期隐患。
雷爾也是沒了辦法,才開口找高文。
裴迪已經帶領了自己的侍衛在全島搜尋,那些怪物看似體型龐大,但走過之處竟能不留自己的痕跡和氣息。他們已經連續搜羅了整整兩天兩夜,仍舊一無所獲。
華德聽聞了雷爾的請求,也同意讓高文幫忙。
他知道他對高文所說的歷史始終都只是紙上談兵,若要讓高文直接領略到陸巫以及怪物所帶來的危險,高文必須要親眼目睹或親身經歷。
雷爾和高文的任務是在裂岩群島的內部水域內展開地毯式搜索。陸地已經沒有辦法找到走過的跡象了,那就試試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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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怪物歸根結底也有一半海民的血統,誰知道它們會不會把自己藏進哪條淺灘或小河,甚至躲進沼澤裏。
而即便他們哪裏也沒去,也必須飲水。只要雷爾和高文能及時地在某一處地點發現它們喝過水,那搜羅範圍則大大縮小。
“這也是宵禁的原因嗎?”跟着雷爾往衛戍島前進的過程中,高文問道。
衛戍島是怪物逃竄的始點,雷爾的意思是先從衛戍島內的河流開始,然後依次搜羅斷崖島、古碑島、血石島,最後再搜尋人口密度最大、最容易被人發現的海城島。
“對,雖然我們已經加強了警力,但它們的攻擊力很強而且完全不受控制,我很擔心再沒法把它們抓回來,過不了多久就會有海民受傷,”雷爾語氣沉重,“宵禁能做的保護太有限了。”
裂岩群島很少發布宵禁的預警,因為海民的性情豪放而不受束縛。
很多海民喜歡在海邊交huan,喜歡在月亮高懸下品嘗愛人的味道,又熱愛彼此依偎着,在高chao的餘韻後享受旭日東升的美好。
他們有很多很多的聚會,官方的,民間的。他們熱愛美酒,音樂,舞蹈,除卻在富麗堂皇的宮殿裏推杯換盞翩翩起舞外,更多的是海民自發地相聚暢飲。
他們點燃篝火就能跳一晚上,而那些或激昂或悠揚的歌聲便随着海浪一波一波往遠處飄,飄到被月光照亮、發着光芒的海平線之外。
水母家尤其熱愛這樣的聚會,在斷崖島的北方,經常能見到比燈塔更閃耀的光芒。那是那些美麗的、半透明的水母在女王的腳邊歡笑,帶着她們看上的男伴,于粼粼波光下潑灑愛的種子和火苗。
可最近,連水母家的燈火也不亮了。她們仍然大門緊閉着,步調幾乎與宵禁發布的時間一致。
裂岩群島受到了外族人的侵入,高文此刻已經非常堅定這個想法了。
但他們的調查卻沒有得到令人欣慰的結果。
當高文一次又一次地把手指間淡藍色的蹼化出來,深入那或清澈或渾濁的水窪之中,吟唱着對利維坦的贊美并祈求得到地域魔王的援助,讓自己能睜開眼睛窺見秘密時,藍色的咒光随着他的手指一波一波往外擴散,可高文的眼簾裏卻什麽都沒有。
高文已經試着用咒語擴大那種與生俱來的天賦了,他把窺探範圍擴展到十平米外,二十平米外,也把記憶回溯到三個小時、五個小時之前。
可令人失望的是,在衛戍島上他只能看到口渴的士兵前來喝水,而在其他幾個島嶼,他也只能窺見偶爾踩入水中的海民的臉,抑或幾個貪玩的海民孩子跳到水中嬉戲。
甚至到了最後,高文變成了海怪的原型紮入淺海,直接抓住幾條魚來問詢,或将蹼貼在魚身上,透過魚的眼睛回溯它之前游過的水域。
但仍然,什麽可疑的跡象都沒有找到。
他和雷爾耗費了一整天也沒有收獲,而高文也有點頭暈,估摸着是術法使用過度,讓他體力不支。
雖然什麽都沒有找到,但雷爾還是一再地對高文表示感謝和歉意,并希望他能回去好好休息幾天,自己也将與裴迪試試另外的辦法。
當他倆慢慢地走回海怪家,經過一個岔口時,高文突然說——“對了,海蛇家之前的老宅是不是有一個大水池?我們需不需要到那裏去看看?”
“那裏荒廢五年了,而且還在圍牆裏面,怪物再怎麽厲害也沒法撞開冥石圍牆。我今天早上經過的時候還見着隔離條幅完好地拉着,估計那些怪物沒那麽聰明。”雷爾說。
高文點點頭。雷爾說得對,畢竟怪物是兇殘的,但智商卻和普通的野獸無異。要想躲進去卻不破壞原有的禁锢,壓根不可能。
何況雷爾還說了,海蛇家大門側門都好好地關着。原先的侍衛估計都調走并加入搜尋隊了,也沒見那門被破壞——由此可知,怪物肯定沒涉足那裏。
和雷爾分開後,高文又獨自走了一段路。他的腦子昏昏沉沉,被術法榨幹的體力讓他沒法集中精力想事情,但他又對幫不上雷爾的忙而心懷愧疚。
走了十來分鐘後,他決定還是折返回去看一看。即便真沒有怪物藏進去,但要是發現了什麽其他的線索,估計也能給雷爾一點幫助。
也就是這麽機緣巧合之下,高文來到了海蛇家的老宅。
由于沒有侍從把守,他直接跨過了破布攔起的隔離橫幅,推開了圍牆正中央的鐵大門。
海蛇家散發着腐朽和惡臭,讓高文不由自主地掩住口鼻。他站在鐵門裏面打量了一圈,朝着宅子後方的大水池走去。
他萬萬沒有想到老宅黑漆漆的房間內,一只畜生警醒地站了起來。
它看見了陌生的人走進圍牆,而它決定在那不請自來的海民進入主宅大門之前,悄無聲息地、一口咬斷他的脖頸。
“我也覺得和你說這些挺搞笑的……和一條、一條章魚說,當然我不是說你不是人,但……我好像也不是人……”加雷斯摸了摸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真的很困惑,但在特裏斯坦不能回應他的這些日子裏,他一直都沒有方向。他也不明白為什麽這條小章魚能讓他開口,但他心裏頭堵得慌,他太難受了,從救下傻子的那一刻起,到反面的巫師世界,再到自己是個畜生,直到現在和一條章魚待在海島的一棟老宅地下三層。
他感覺自己做了很長的夢,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醒來。
他盼望着那一刻,他寧可自己是被特裏斯坦踢下床。
可惜什麽都沒發生,在他結束長長的敘述後,他依然和一條小章魚待在原地。火光靜靜地照耀着,打出一大一小兩塊陰影。
“所以……你是被‘制造’出來的?”克魯問。
加雷斯悶悶地“嗯”了一聲,“我也是聽特裏斯坦說的,他沒有跟我講太多,我也不知道怎麽問……唉,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我根本沒法想清楚。”
克魯咽了口唾沫,觸手在身邊無措地打轉。
“那……那什麽是反面的世界?”克魯又問,說着瞥了一眼被自己重新抱在懷裏的戴比的書。
“就是我原來生活的世界,那裏沒有巫師。但我們有槍,有炮……有無線電,有——”見着克魯一臉茫然,加雷斯頓了頓,問——“你知道什麽是槍嗎?”
克魯搖搖頭。他連巫師的世界都沒了解清楚,更別說另一面以科技主導的普通人的世界了。
“就是……大概這麽長,”加雷斯用手比劃了一下,“裏頭會射出子彈,對着你的腦袋砰地一下——你的腦袋就炸開了花。”
克魯吓了一跳,把觸手往回收了一點。
加雷斯被克魯的反應逗笑了,“當然了,沒有你們的魔杖方便,你們魔杖是不用裝子彈的,我們的槍卻——”
“沒有魔杖!”克魯突然激動了起來,大聲地打斷了他,“我們……我們沒有魔杖!那是陸巫的東西……是、是邪惡的東西!”
現在克魯聽到這個詞就很敏感,傑蘭特的表情瞬間湧進了他的腦海,他的心髒像被擰着一樣疼,大大的眼睛立即噙滿了淚水。
加雷斯愣了一下,立即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特裏斯坦也确實說過海民是不用魔杖的,只是他沒有想到這條小章魚對魔杖的反應那麽大。
他又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道,“哦……那……不用就不用呗。”
小小的地窖陷入了短暫的沉寂。
“那……那如果你拿不到藥,你打算做什麽?”過了好一會,克魯又嗫喏着問。
“不知道……想回家。”加雷斯苦笑了一下。
“你們的家——”
“嗯,回不去。我們的家在反面的世界,我們不懂怎麽回反面。”加雷斯搶話。
加雷斯忽然回憶起剛把傻子撿回來的時候,他們也是一個勁地想送傻子回家。然後傻子哇地哭了起來,對他們說——“可是我回不去啊,我的家在反面啊!”
此刻加雷斯的境遇和傻子當初何其相似。
失去了主人,被送到了反面,一切都是未知的東西,而他腹背受敵。
他忽然理解了傻子那一刻的無助,只是他的眼球有點幹,他哭不出來。
克魯愈發糾結。他覺得眼前的人類并沒有對他說謊,不知道為什麽,他對加雷斯的好感比對特裏斯坦更甚。
如果現在特裏斯坦還醒着,克魯敢肯定他會想盡一切辦法脫身,然後找機會再次把他倆出賣給裴迪或試着告訴高文。
如此一來,他就沒有機會深入了解這兩名人類到底有着怎樣的目的,而和所有海民一樣,一棒子打死地認定他們就是上來殺同胞的。
可偏偏現在對他說話的是加雷斯。
加雷斯的無措,尴尬,忐忑,痛苦,他不像特裏斯坦習慣了把所有情緒都藏在狠厲的表情之下,恰恰相反,他将這些表情寫在了臉上,寫給了敏感的克魯看。
克魯不想傷害任何一個對自己好的人。這個世上對他好的不多,他已經傷害了一個傑蘭特,他不希望再有下一個。
那時候的克魯還是懂的珍惜善意的,因為在他走過的十幾年的人生裏,他所能見到的善意是那麽稀少。
而他也沒有想到,正是因為他珍惜他人的善意,讓他無意之中,種下了回報的種子。
他從坐着的箱子上跳下來,用觸手輕輕地卷了卷加雷斯的手腕。
“你……你不要傷害我,也不要傷害別的海民,可以嗎?”他問。
加雷斯嗤笑,“如果你們不傷害我的話。”
“那你也要保證……你的同伴也不要傷害我們。”克魯又說,說着晃了晃加雷斯的手腕。
加雷斯看了看觸手,又看了看克魯。他不知道克魯的意思,但他還是回答——“我不知道……但……你之前害了我們,現在你又救了他,我想我們大概……扯平了?”
克魯抿了抿嘴巴,擡頭望着加雷斯,固執地繼續追問——“你原諒我之前騙了你們嗎?”
“這……”
說不原諒又能怎麽辦,至少加雷斯本人是不想把這小章魚切了。尤其在他穩定了特裏斯坦的病情後,他只想盡早結束一切,“……如果特裏斯坦好起來的話,我原諒。”
克魯笑了。
他的眼睛裏一點雜質都沒有,澄澈得如溪水一般。加雷斯之前就是被這樣的天真給欺騙了,特裏斯坦要醒着,他一定狠狠地踹克魯一腳,然後惡聲惡氣地對加雷斯吼道——“你他媽就是智商有問題!”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改變加雷斯。這就是加雷斯的脾性,沒有藥劑,沖不破基因鎖。他的智商就這樣了,估摸着再被罵幾十年也擡高不了了。
可好巧不巧,這一回他的簡單與直率回饋了他。
克魯沒有放開加雷斯的手腕,而是觸手一卷,從衣袋裏掏出一支小玻璃瓶塞進加雷斯的手心裏。
加雷斯驚訝得合不攏嘴。
“你不要騙我噢……”克魯有點不放心,還是再次叮囑了一遍——“不然、不然我叫人來抓你!”
加雷斯愣神了好半天,突然胸口一熱,百感交集,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