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38)激化的矛盾(下)
高文沒有辦法。他不可能讓他們殺了克魯,即便他多麽希望把兩人擒獲,把所有矛盾都一個人解決清楚。但當那把尖刀在克魯的脖子上刺出一點點血印子時,他還是服了軟。
克魯嗚咽着被加雷斯拖着後退,而特裏斯坦則挑釁地揚了揚胳膊,告訴高文——“你手上那玩意危險,你先收起來,我們再談。”
高文還是戰鬥經驗不足。即便他的法力在同期中出類拔萃,但此刻他所受的傷讓他幾乎沒有精力施法,加之現在對戰的是于獵人生涯中滾了幾十年的加雷斯和特裏斯坦,那他被打敗只是時間早一點和晚一點的區別。
他咬得牙龈生疼,最終還是把三叉戟收回了手心。
特裏斯坦終于認可地點點頭,并得寸進尺地讓高文讓到距離門口三米以外的位置,以方便他和加雷斯一步一點地挪出去。
當然,在這過程中——“你知道,人類都是很脆弱的,很容易受到驚吓,如果你耍什麽花招,很有可能傷到你的小家夥。”
特裏斯坦的笑容十足醜陋,克魯卻一個勁地流眼淚。高文給他的那一巴掌是他應得的,他到底幫的是狡詐的人類。人類和知恩圖報的海民不同,他們或許轉個背就能把自己賣了。
正如當下這般。
從樓梯上下來并進入一樓廳室時,他們突破了防護隔離。畜生紛紛注意到了他們,并警惕地站了起來。
它們目不轉睛地盯着加雷斯,眼神裏滿是好奇和不解。
加雷斯輕輕地吹了個口哨,示意他們不要動作。
雖然在房間裏他們或許可以以多敵少地把高文搞定,但鬧出的動靜必然将大量的海民吸引過來。那他們即便能走出這個房子,也走不出外面的圍牆。
所以加雷斯只能放棄這些畜生。他心裏頭明白,要想和特裏斯坦好好地逃走,只能把其他的畜生全部丢下。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忍不住輕聲問特裏斯坦——“那……他們……”
“閉嘴!”特裏斯坦壓根沒讓他說完,就惡聲惡氣地打斷了。
從這一路碰到的事情來看,海民的力量不可小觑。雖然特裏斯坦可以在氣勢上壓住高文,但那全歸功于他對這類小年輕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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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特裏斯坦實際上對海民的力量一無所知。他也十分擔心,如果真把海民惹毛了,那估計一個人都走不了。
廳堂的腐臭味愈加嚴重了,高文不得不捂住鼻子,才能一步一步緊跟着向下挪動的人類和被挾持的克魯。
雖然克魯說地上那些死去的長老全部都是劍鯨殺害的,但現在高文已經不能确定克魯說的到底是真是假了。只是他還逼着自己努力相信——這樣他才不會氣憤得把三叉戟重新變出來,然後不顧一切地刺向怪物或人類,盡己所能,能多殺一個是一個。即便他最終死在這裏,他也在所不辭。
特裏斯坦把房門打開,拍拍加雷斯的後背讓他跟上。
克魯已經把眼淚都哭幹了,他現在也噴不出墨汁,因為加雷斯就在他的身後,即便噴出墨汁也打不中他倆。所以他只是癱軟着幾條觸手,任由加雷斯拽着他的衣領,把他往後拖。
“放了他!”在兩個人類徹底走出老宅大門前,高文吼道。
特裏斯坦表示他們會放,只是不是現在——“我們得到了安全的地方才放,否則誰知道你又會耍什麽手段。”
特裏斯坦率先跑到圍牆邊的小門,打開了一條門縫。
現在的時間很合适,已經夕陽西下。天色不甚明朗,周圍也沒有海民。雖然不認路也丢了地圖,但根據這段時間在島上的探索,他敢肯定不用跑多遠就有碼頭或海岸。
到時候他會把那條小章魚一起帶上碼頭,等行駛到安全的地方再把它趕走。
當然,就地做個烤章魚也不是不行。
探查了外頭的情況後,他重新走回加雷斯的身邊。
加雷斯滿頭大汗,衣衫全部濕透了。特裏斯坦低聲在他耳邊交代了幾句,加雷斯便随同對方一個閃身,繞出了圍牆外。
高文也趕緊追出去,并将大門重新關上,從地上找了一條斷掉的鐵鏈繞了幾圈,以防裏頭的畜生跑出來。
而當他再想尋着兩個老家夥的蹤跡時,他們已經跑進了叢林裏,一瞬間便沒了身影。
這時,老宅裏傳出了一聲哀嚎。緊接着是好幾聲哀嚎。
高文吓了一跳趕緊往後退,擔心那些畜生因為沒了能鎮住它們的領袖,從而發狂地往外頭沖撞。
但實際上并沒有。
那哀嚎聲一句接着一句,像狼嚎,又像獅吼。它們交疊在一起,在血色的天空下飄蕩。一聲一聲湧起,又一聲一聲消散。
仿若一群喪家犬在悲泣一般。
它們被抛棄了,被加雷斯抛棄了,再一次。
在被主人抛棄之後,又被捕捉,獵殺,販賣,關押。它們變成野獸的模樣,于是人類和海民便把他們當成野獸奴隸來看。
它們吃着腐爛的肉,關在冰冷堅硬的屋棚。它們因不受控制而相互厮殺,直到有一天有一個和他們相似的“王”闖了進來,帶領它們走出了黑暗。
可是它們還沒有見到光明,就又被遺棄了。
它們望着“王”離開的方向,即便頭腦再簡單、再獸化,似乎也開始明白,世上根本沒有容得下它們的地方。
走到深林深處時,加雷斯不走了。
他腦子裏滿是那些畜生的目光,那或許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這個世界除了特裏斯坦,還有別的人需要他。
“怎麽回事?”特裏斯坦往前走了幾步,沒見加雷斯跟上,走回來瞪着他,“你他媽別跟我說你想回去救它們,它們就是一群畜生,獸化太久了,沒救了。”
加雷斯不說話,他捏着尖刀的手發抖得更厲害了。
從他得知“畜生”這種情況以來,他就一直在想,如果他沒有被分配給特裏斯坦,或者說特裏斯坦并沒有違反規定、帶他亡命天涯,那他的命運會怎麽樣。是會被陸巫抓了殺掉,還是被其他獵人捕捉,懸賞一大筆黃金,然後和身後那些畜生關在一起?
他不知道,他很害怕,但也很慶幸。他對特裏斯坦報以無盡的感激,但感激中卻也摻雜着對這種制度和人生安排的不解和憤懑。
他是人,這是他三十多年來的認知。他當一個人當得好好的,證明畜生的本質也是人。
可是為什麽有的人就是主人,有的人就是狗。有的人命值千金,有的人卻死不足惜。
在他随同特裏斯坦作為賞金獵人的每一天,他們都在用金錢衡量着人的性命。可似乎他到現在才明白——生命難以用金錢衡量,哪怕對方只是個畜生。
“我不想……我不想抛下它們。”加雷斯低聲說,他把卡在克魯脖子上的尖刀挪開了一點。
“你他媽真是傻了?!”特裏斯坦沖過來,一巴掌拍他後腦勺上。見着加雷斯确實是一份非常苦悶的樣子,他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加雷斯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甩甩頭,說,“我也是畜生,我們把它們留下就是讓它們去死,就是——”
“那就讓他們去死啊!”
特裏斯坦捧住加雷斯的腦袋,詫異地打量着加雷斯的臉,深吸一口氣,用力地說道——“你是我辛苦引導出來的,它們的命和你的不一樣。你千萬、千萬別他媽給我在這個節骨眼上出岔子,你聽明白了嗎?”
慣性使得加雷斯又想點點頭,但他剛點了一下,就剎住了車。
不,這一次不一樣。這一次莫名地,他就是沒法聽特裏斯坦的話。
他的心髒很難受,如果說特裏斯坦還沒有醒,或許他可以不在乎其他人的生死。可是現在特裏斯坦醒了,那心裏的石頭就放下了。加雷斯就要去做其他的事了——其他的,他個人認為正确的事。
“你……你能不能有點人性?”加雷斯非常不滿地嘟囔了一句。
可也就是這一句,讓特裏斯坦怒不可遏。
他狠狠地摁了加雷斯的腦袋一把,罵道——“我他媽沒有人性?我沒有人性我帶着你這傻逼畜生那麽多年?!你他媽來跟我談人性,你基因鎖他媽逼的解開沒有,你話都說不——”
特裏斯坦的話沒有說完,加雷斯就把尖刀收了起來。克魯觸手一軟,癱坐在地上。
而加雷斯後退了兩步,一鼓作氣地把兜裏的藥水拿出來,在特裏斯坦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一仰脖子,一飲而盡。
“你先走吧,你先回晴天那裏,”加雷斯把藥瓶甩在一邊,對目瞪口呆的特裏斯坦道,“我要是沒死……我……我回去找你。”
說完把小章魚往肩上一甩,毫不猶豫地朝來的方向走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