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44)一審的陷阱(上)

一審制度是在新學年開始後的第一個月末舉行的,克魯特地請了假去現場看高文的表現。

到場的人大部分是海怪家的,本家長老,分家血親,還有一些其他家族的人摻雜其間,把整個擂臺圍得水洩不通。

華德也在前一天把妻子克萊門特從碎石島上接了回來,此刻衣着莊重華貴,坐在最靠近擂臺的兩張椅子上。

華德的妻子也是海怪,是華德的表妹。她參與了為期三年的裂岩群島歷史修訂,到了今天剛滿兩年,估摸着也是為了看兒子的表現,專程請假趕回。

克魯聽高文說過,克萊門特是一位學者。她不是法力高強的海巫,但是一位睿智慈祥的母親,是高文人生海洋中的啓明星,也是他心中最純粹、最聖潔的光芒。

在克魯因為魔杖事件被卷進紛争時,高文聽到了一例反對他立克魯為輔助的聲音,所以他也曾書信給克萊門特,想聽聽她的意見。

而母親的回信告訴他,如果他的愛意足夠深刻,那所有攔在他面前的困難都無足挂齒。如果他的愛只是一時的沖動,那任何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是擊垮他倆情感的契機。

高文的母親尊重兒子的決定,但依然認為愛情至上。她并不介意克魯的身份,也不認為他人應以此來判定克魯是否值得被愛。

她當年也是因為深愛着華德,放棄了嫁給海鱷的機會——盡管那時候她身邊所有人都說,海鱷有可能成為下一任領主,而她只需要作出一點點的犧牲,便能位于領主輔助的行列。

她拒絕了,她不認識他、不了解他,又談何愛情。

可她與華德一起長大,她看得到華德沒有成為領主野心的背後并不是軟弱,而是穩重和謹慎。

那麽多年來無數的聲音在她的耳邊徘徊,好事者似乎總希望從臉上看到一點點的後悔。

後悔自己選了一個無用的男人,後悔嫁給華德後從未得到本應屬于她的榮耀,後悔坐在海鱷身邊高高在上的輔助不是自己,後悔到了現在,她也沒有被歷史銘記的功勳。

但她似乎都不介意,她對華德的愛意從未削減。

即便是高文都很難理解為什麽父母每一次分開都能堅持給對方寫信,畢竟他們已經結合了幾十年了,他不知道是什麽支撐着他們,他認為即使是再深刻的愛情,也會随着時間磨蝕。

可偏偏他的父母就是最好的反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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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之間除了變成親情的一部分之外,似乎永遠都保持着一份熱烈的愛意。

在談論到母親的時候,高文的神态是不一樣的。而當他說完母親的态度後,克魯只覺得自己脖頸有點發熱。

他從始至終不确定高文對自己的到底是憐憫還是愛情,他不敢與高文對視,只把目光落在手中的手抄書上。

他似乎喜歡高文,但他不能确定這喜歡和傑蘭特的離開有沒有關系。他只知道自從和高文一同研究手抄書以來,那份悸動一天比一天鮮明。

他非常信任和依賴傑蘭特,但卻沒有因對方的一句話而産生燥熱的感覺。

可當高文說完這些,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時,克魯知道自己的後背和手心都在出汗。

他很緊張,也很害怕,那份蠢蠢欲動的情愫背負着對傑蘭特的愧疚,所以一直不能冒出頭來。

當然,高文也不會把話說得太明顯。

克魯過了今年才滿十六歲,還有兩年才能從海城學校畢業。他們有大把時間去培養本來并沒有澆灌過的情感,也有足夠的空間去試探對方到底适不适合自己。

克萊門特遠遠地看到了克魯,并認出了他。

克魯緊張地捏了捏自己的挎包,血液瞬間往腦子湧去。

他覺得自己好渺小,在光鮮的海怪長老身邊,他的模樣甚至連侍從都不如。他穿着被自己撐破又縫起來的學生袍,頭發也只是随随便便地紮在腦後。

但她朝他笑了一下。

克魯看得出那笑意很單純,沒有鄙夷,沒有嫌棄,就像是看着他長大的母親一樣溫暖。

克魯的內心湧起兩種複雜的情緒,一種是羨慕,一種是嫉妒。

高文順着母親的目光看去,也發現了克魯。他在幾位适齡的分家孩子之間朝克魯揮了揮手,扯開一個笑容。

克魯一驚,也朝他笑起來。

其實高文很英俊,但因為平日裏總是一副嚴肅的表情,所以讨論到相貌時大家都只會提到雷爾與其他人。

但克魯喜歡高文給人的感覺。那感覺和雷爾時時挂在臉上的僵硬的笑容不同,正因為稀有,所以格外珍貴。

高文的眼睛如海洋般深邃,和華德的一樣。萊馬洛克的眼睛顏色卻淺很多,更像母親一點。

此刻萊馬洛克坐在父親的膝頭,朝高文龇牙咧嘴。

萊馬洛克似乎對高文一直都不友好,反而十分親近克魯。他從一開始就是克魯與高文之間的橋梁,而之後似乎還會繼續下去。

克魯想再往前走一點,但一個人扯了他一下,把他往後推去。

他擡頭一看,看到了一身熟悉的藍袍——沒錯,那正是薩魯。

其實這幾個月以來薩魯都在揣摩着怎麽才能重新把艾琳娜往高文身邊推,只是高文和克魯都沒有給他見縫插針的機會。

現在倒好,高文的一審都來了,他非但沒能扳回局勢,反而越走越偏。

他深知不能再等下去了,于是直接來到了現場。

克魯不知道為什麽,下意識地就想往擂臺後方看。

擂臺後方有一個端着酒杯的侍從,在正式考核開始以前,所有參賽者都會喝下一杯酒。烈酒讓血液加速流動,也讓參賽者更有勇氣。

高文是第一個出場的人,所以那杯酒也是為他準備的。

果不其然,就在克魯看過去的一剎那,他發現艾琳娜就在與那名侍衛說話。

他的心頭閃過一絲異樣的感覺,立馬卷住薩魯的手腕,緊張地問——“你們……你們要幹什麽?”

此刻那麽多海怪家的長老都在現場,他完全沒有想過哥哥的膽子大到敢對高文下藥,也沒有把握那藥到底是什麽效果。

但他仍然感到一陣惡寒,拔腿就想往擂臺後方跑。

他當然沒有跑成,薩魯早有準備,兩名侍衛迅速壓住了克魯的肩膀,并用觸手卷住了克魯的胳膊。

克魯用力地甩動着手臂,想從他們的觸手中掙脫,他額頭冒出了汗珠,又怕又氣對薩魯低吼道——“你怎麽敢這麽做!你……你怎麽敢下毒——”

“我沒你想的那麽壞,”薩魯使了個眼色,另一個侍從便捂住了克魯的嘴巴,薩魯私下掃視了一圈,确定沒有人注意到他和弟弟的對話後,才重新把目光落在克魯身上,“我可沒有毒///藥,不信的話你事後可以去告發我。不過——”

薩魯的目光轉了轉,再次投向擂臺,笑着說,“不過我可不确定考完之後,那小子還願不願意和你說話。”

此刻艾琳娜已經往回走了,她飛快地朝薩魯瞥了一眼。

薩魯從她的表情上可以知道——一切順利。

是的,那不是毒///藥。即便高文喝下去也不會有任何感覺,就算當場檢查身體,也不能發現異樣。

那只是一種致幻的調劑品罷了,本身對身體無害,卻可以産生迷幻的效果。

薩魯非常擅長配制致幻劑,他是章魚家第一個懂得把咒術融入到致幻劑中,并控制幻覺效果的人。

他也憑借這一點,讓克拉夫勉為其難地認他為當家的候選。

而克魯知道他會讓高文看到什麽——他會讓高文最危險的時候,看到是克魯毀了這場考核。

幻覺的效果是綿長的,雖然對于一些法力高強的海民來說,即便處于致幻狀态,也能很快認清什麽是現實,什麽是幻覺。但致幻過程依然可以給人帶來巨大的心理陰影,畢竟幻覺的觸發點便是恐懼的本源。

每個人恐懼的東西不一樣,在腦中幻化出的場景也不一樣。一旦将某個人與自己內心的恐懼結合在了一起,即便明白這一切和那個人無關,也無法抹消其帶來的心理裂痕。

克魯被侍從帶走了,只有薩魯和艾琳娜留在了現場。

三個海怪侍衛将一頭巨怪牽了上來,那是看守海怪家金庫的野獸。它揮舞着爪子,嘴上戴着口枷。它将鏈條扯得噹噹作響,渾身的鱗片像鋼鐵一樣。

這一種巨怪極難馴服,而且從不認主。當年海怪家把它從海底中抓回來時,不僅動用了自家的一小隊士兵,還借由海龜家的協助才能得手。

它是看守金庫最好的生靈,一般被它盯上的獵物都難以逃脫它的獵殺。它奔跑和游動的速度極快,常常是獵物還沒有反應過來,它便憑其不可思議的爆發力一口咬上。

此刻高文需要在身上塗滿足以刺激它發狂的香氣,在沙漏裏的沙子過完之前完好地活下來。

判定是否完好只有一個标準——那便是能否經過它的捕殺之後,以正常的思維和生理機能接連進入下一場理論考核。

高文深吸一口氣,示意侍從可以解開鏈條了。

他認為自己應付這頭怪物不是問題,畢竟他也是在好幾頭畜生的一致進攻下周旋并脫身的人。

只是他不知道他很快就會看不見巨怪了,而那巨怪會以另外的形式,出現在他的面前。

在克魯被徹底拉走之前,停留在他眼簾裏的最後一個畫面是巨怪騰空而起。

它的吼叫聲震天動地,向着唯一能救贖克魯的希望撲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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