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44)一審的陷阱(下)

高文聽到克魯聲音的一刻,下意識地就往十點鐘的方向游去。他不知道克魯為什麽會下到海裏,第一反應就是海鱷家族的報複。

克魯定然是會為他與巨怪一同掉進海裏而着急,倘若海鱷家族已經認定了要在這個時候弄死克魯,誰也沒法定他們的責任。

何況克魯笨手笨腳,哪個心懷叵測的人推他一下,把他推進戰場也不是不可能。

但高文還是察覺到一絲異樣,他總覺得那聲音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它遠遠地從黑暗裏飄向高文,不疾不徐,根本不像遇到危險的樣子。

于是高文游了十幾米,又放緩了速度,慢慢地朝聲音的方向貼近。

這時,克魯的聲音更清晰了。不僅如此,還突然變得急促了起來。他加快了頻率呼喚高文的名字,而最終讓高文重新一鼓作氣的,便是一句熟悉無比的——“我害怕!”

高文立馬從手中變出三叉戟,毫不猶豫地往聲音方向沖刺。

可是更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雖然克魯的聲音變得清晰,語氣也變得急促,但卻始終和高文隔着一段距離。好似無論怎麽游,兩者的間距都沒有改變。

高文再次停下了,環顧四周。可是四周一片漆黑,現在連發光的魚群都不見了。

他把空着的一只手攤平,想要觸摸正巧于他身邊經過的魚類,這樣他可以試着用通感咒看看周圍的情況。

海怪在黑暗中的視覺沒有海蛇那麽強,這一刻高文想到,如果自己也有海蛇的血統,或許不會丢掉方向。

他深吸一口氣,将手臂伸得更遠。繼續豎起耳朵靜聽,并把注意力集中在掌心的一塊。

但很遺憾,周圍沒有魚類。他就像進入了一塊荒地,即便用魚尾四下掃蕩,也感受不到珊瑚和礁石的存在了。只有海底的一點點碎沙和石粒,在他鱗片上産生硌痛的感覺,證明他還在海底,還沒有昏厥。

當然,他絕對不知道實際上他的鱗片已被尖利的石頭邊緣劃得斑斑駁駁,鱗片翻起的血腥不僅僅在向巨怪指示方向,還即将招來鯊魚。

而在岸上,薩魯的眼睛開始發生變化。他的瞳孔已經消失不見了,只有眼白慢慢擴散,接着一點一點緩緩地由白色過渡成深藍,直到整只眼球徹底變成深邃的藍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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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壓在嘴唇上的手也放下了,他摸索着夠到了旁邊的艾琳娜。他不希望別人發現自己正在施咒,于是把眼睛閉上。

他握着艾琳娜的手臂,低聲道——“不要讓別人和我說話。”

艾琳娜輕輕地應了一聲,握住薩魯的肩膀,讓他和衆人一樣把臉轉向大海。

薩魯的嘴唇無聲地開合了一下,而高文的耳邊再次響起——“高文,高文你在哪裏……我好害怕!”

高文像觸電一樣再次從海底直起身子,他試着回應克魯的呼救。

他問克魯在什麽位置,問克魯遇到了什麽麻煩,問克魯能不能點亮咒光,好讓他有個前進的方向,可是克魯就是一個勁地重複說自己很害怕,其餘的有用信息一個都沒有。

高文像沒頭蒼蠅一樣在海底亂轉,壓根沒有意識到他的尾巴一直在溢出血液。薩魯盡可能屏蔽了他的痛覺,好讓他把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擔心克魯的安危上。

同時,他能感受到高文越來越快的心跳——這證明高文快要忍不住浮出水面了,他必須終止考核,讓侍從先到海裏把克魯撈上來再說。

不過薩魯不會讓這一刻發生,他會在高文作出決定前,如高文所願地點亮光線。

遠遠的、小小的光線在黑暗中格外顯眼,高文一個機靈,迅速往光源飛蹿。

光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大,他覺得那光不是在原地等着他,而是朝他奔來。但他不敢怠慢,他生怕克魯出了點什麽閃失。

克魯是單純的,又十分依賴他,如果為了高文而害了性命,那高文無論如何也沒法原諒自己。

終于,再又往前游了幾十米之後,高文看見克魯的模樣了。是的,他正躲在一塊岩石後面,怯生生地點着一團火光。

克魯的身子縮得很小,好像四條觸手都塞進石縫裏頭了。他瞪着大大的驚恐的眼睛到處張望,高文的靠近甚至讓他害怕得把光線熄滅。

高文趕緊說話,以打消克魯的顧慮——“是我,別擔心,是我……你怎麽跑下來了,為什麽不在觀衆席好好待着?”

高文放慢了速度,也收回了三叉戟。

克魯看到高文時,眼神怔怔的,好像還沒有從驚恐中回過神來。

他依然沒有回答高文的問題,而是把手中的火光掐滅,揪了揪自己的觸手,又重複——“我……害怕!”

“別怕。”高文繼續朝他靠近,此刻克魯也向高文伸出了手,好像想要抱住高文。

高文一記猛蹬,魚尾快速地甩動。可就在這時,鑽心的疼痛從魚尾處襲來。他輕輕地抽吸一下,扭頭看向自己的魚尾——這一看不得了,他瞬間後脊發涼。

魚尾不知道被什麽東西咬中,此刻魚鱗外翻,傷口遍布。

是的,薩魯就在此時釋放了他的痛覺。但高文是勇敢的,他忍着疼痛沒有對克魯說,而是咬緊牙關繼續向克魯游。

雖然魚鱗受傷,但那一點小傷對他來說并不致命。他仍然需要先把克魯抓住,帶上岸了再說。

可正當他越來越靠近克魯,幾乎就要碰到克魯手指的時候,另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他的左側傳來——“小心!高文小心!不要碰!……”

那聲音僵住了高文的動作,使得高文的腦袋嗡地一聲炸開——沒錯,另一個聲音也是克魯的,只是那聲音更精神,更銳利罷了。

高文本能地就往左側望,可是他還什麽都沒來得及看到,一團濃烈的墨汁就往他和石縫中的克魯噴來。

頃刻間,周圍又變成一片黑暗。

但是那黑暗沒有維持多久,高文的魚尾就被章魚觸手卷住,硬是往墨汁外頭拖。

高文一時慌了,馬上把三叉戟變出來。可他還是遲了一步,石縫中的克魯突然變成了一張長滿獠牙的嘴,毫不猶豫地朝高文咬下。

高文閃躲不及,左手臂被怪物咬中。他甩開章魚觸手,二話不說就用三叉戟朝巨怪的臉頰刺去。

巨怪的皮膚何其堅硬,這一刺甚至不能把它的皮膚紮穿,反而讓它的嘴咬合得更用力了,将尖牙更兇狠地紮進高文的手臂。

高文痛得肝膽欲裂,鮮血噴薄而出。

就在此時,又是一條章魚觸手重新卷住了高文的腰。

高文以為是克魯想要繼續把他往後拖,想告訴克魯自己逃命就好,他一個人可以應付,豈料那觸手卻越纏越緊,與此同時仿佛無數的聲音不停地在高文的耳邊吶喊着——“我害怕!……高文,你在哪,我害怕!……”

高文吓了一跳,明白自己是中了咒語。可回頭想想,海民之中除了海蛇家和章魚家以外,沒有人懂得用身體毒液或藥劑讓人産生那麽強烈的幻覺。

可這次的競争根本沒有海蛇家的人參賽,而章魚家——

高文心口一窒,一邊扯着自己的手臂,一邊試着用三叉戟去戳巨怪的眼睛,然後對着觸手伸出的方向喊道——“克魯,如果是你的話就不要插手!你會害死我,你趕緊、趕緊走!……”

可是耳邊的呼救聲沒有消失,纏在他腰上的觸手也沒有放松。

高文好不容易才戳到了巨怪的眼皮,讓它哀嚎着松開了嘴,可下一秒他就被觸手狠狠地一甩,抛到了右邊的礁石。

霎時,幾頭不知道埋伏了多久的鯊魚猛地朝他撲來。那尖利的牙齒直接劃爛了高文的後背和魚腹,甚至有一條咬中了他的臂鳍,硬生生地撕裂開來。

高文左右閃躲着,試圖從鯊魚的包圍圈脫出。可是又是一記墨汁噴來,噴得他根本找不着北。

他在黑暗中揮舞着三叉戟,像發了狂的鬥牛。他立即用風咒卷起旋渦,可那旋渦又随着巨怪和鯊魚的逆游幹擾而沖破。

此刻他的腦海中湧現出一個危險的念頭——那就是在海底使用鳴雷咒。可是因為他自己也泡在水中,還有無數參賽者和經過的魚類都在水中,所以一旦用上這個咒語,必然傷及無辜——以及傷到克魯。

可是不用,他将被這些饑渴的鯊魚碎屍萬段。

他根本沒法找到克魯到底在哪裏,而那些如魑魅魍魉的呼救聲卻像旋渦一樣,将他的意識愈發地往虛空中帶。

高文不能深想了,如果真的傷到了,他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把克魯救上去,否則他和克魯都沒法活。

他用力地把三叉戟紮入海底的沙地,嘴裏快速地念誦着悼詞。閃電一樣的光芒瞬間從三叉戟的底部漫上,蜿蜒纏繞着戟體和高文的身軀。

鯊魚還想繼續朝他進攻,巨怪也不停地再向他撲來,但電流的防護讓它們只能撞在咒術壁上,便又被輕微的電流彈開。

等到高文念誦完咒語的一刻,海底仿若炸開了一顆深水炸彈。

爆破的聲音因為在水中而聽不清楚,但海面上仍然騰起了滔天的浪花。

華德和克萊門特不約而同地一拍扶手,在觀衆席前攔起了一道透明的牆。浪花兇狠地砸在牆上,甚至讓看臺和地面都微微發顫。

鯊魚被震暈了,巨怪也被震暈了。高文自己也頭暈目眩,兩耳嗡鳴。

可是他沒有忘記要找克魯,于是趕緊再點亮火光,于四下搜尋。他整個人輕輕飄飄,渾身劇痛難忍。他鉚足氣力在海底徘徊,就怕自己看花了眼,把克魯一個人留在海底。

但是,很遺憾,他沒有見到克魯。

他不知道是不是剛才的命令讓克魯聽話地跑了,他只知道克魯不在附近——即便他把石縫一個一個翻開,也沒有見到小章魚的蹤影。

而他看到的,是先前圍繞在自己身邊的,無數弱小的魚類的屍體。

方圓十米之內,所有體型弱小的魚類全部死亡。它們此刻正輕輕地往海上浮去,在高文的眼前經過。

高文懵了。

他愣在原地一會,也随之一并往海上游。他的內心充滿了愧疚,尤其在他看到那麽多魚的身體漂浮在他的身邊時,他有一剎那不想浮上岸的沖動。

他為了救克魯和自己,做了一件非常殘忍的事。而歸根結底,卻是因為克魯幫了倒忙。

等到他上岸之後,他肯定已經順利地熬過既定的時間了。從九點四十分到十點四十分——他可以憑借陽光照進海裏的力度判斷,現在甚至已經快要到十一點了。

可是這卻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他沒有想過這一場考核會讓他傷害那麽多無辜的同類,沒有想過制造的混亂會那麽大。

而當他真正地将頭冒出海面,看到海面上到處都是翻着肚皮的各種各樣的海洋生靈時,他怕自己不敢直視父母或觀衆的眼睛。

可他的魚尾還在擺動着,他一刻不停地往上游去。

就在周圍的光線越來越亮,快要到達海面時,突然,克魯從旁邊急匆匆地游了過來。

他一見到高文,就立馬從章魚的原型變出了半個身子。他看到高文渾身上下都是傷口,吓得說不出話。

可高文卻警惕地瞪着他,在他想要碰到自己時,觸電般地往後退去。

“發、發生什麽了……高文,發生什麽了?”克魯的手掌怯生生地收回來,卻忍不住追問。

高文愣了一下,反問,“你不知道發生什麽了嗎?”

“我……我不知道,你、你遭遇襲擊了,我、我想來救你的……”克魯不知道高文為什麽這麽說,他小心翼翼又結結巴巴地回答。

他确實是要來救高文的,他已經馬不停蹄地趕過來了,可是他從南邊跑到東邊,再從東邊游到南邊,他就算用盡全力也得花費不少于四十分鐘的時間,最終還是遲了很多。

他剛紮進海裏不久就聽到一陣悶響,那悶響之後他就被震得暈頭轉向。好不容易找回了方向感,便一個勁地往下潛。

誰知還沒有潛多久,就見到無數的小魚屍體朝他湧來。

然後,他便看到了高文。

其實在看到高文眼神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薩魯得逞了。因為高文沒有驚訝,沒有喜悅,甚至也沒有疲倦,只有深深的警戒。

他死死地盯着克魯,就像平日裏盯着那些犯了錯的學生。

克魯敢對天發誓自己什麽都沒有做,可他剛試着纏住高文的胳膊,就被高文甩開了。

“……我不需要你來救我,你只會越幫越亂,”高文冷冷地說,他壓制着心中的怒火,警告道——“這是我的考試,你不要毀了它。”

說完,高文頭也不回地繼續往水面上浮。

徒留克魯一個人在海裏仰着脖子向上看,直到高文的身影消失在一片光暈之上。

薩魯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睛恢複了正常的顏色,但後背已經濕透。

這是他第一次成功地在被施咒者身上放置兩個虛拟形象——是的,不僅僅是躲在石縫中的那個克魯,還有故意用噴射墨汁來救高文的那一個也是假的。

他知道如果不這麽做,以高文的能力太容易辨別真假了。所以他用了兩個虛假的形象,兩個形象相互對立,那高文怎麽樣也會相信其中之一。

事實證明他成功了。他此刻口幹舌燥,渾身虛弱得甚至難以動彈。

但他還是轉過頭來,朝艾琳娜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笑容。

艾琳娜的眼睛閃過一瞬間的興奮,緊了緊薩魯的手掌,然後扶着對方的肩膀,慢慢地轉動身體。

他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等着高文上岸了,只要高文一上岸,只要比賽結果一宣判,他們就可以安心退場。

薩魯對下一場的筆試壓根不感興趣,對他來說,考核他能力的試煉已經結束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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