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歲歲年年(修改)

顏霜生來就是魔君顏烈唯一的女兒, 是魔域未來的女君。

她的父君從未教過她禮義仁孝,她也從來不知道什麽叫做良善與邪惡,更不知其間溝壑縱深, 是兩種永遠不可相交的極端。

不知善惡的她在年少時就已經聽從父君的命令殺了許多人,她根本不知道他們究竟是什麽人,但父君教會她不問原由,把自己當成立于這世間的一把利刃。

父君讓她殺人, 她便殺人。

從一開始的心生抗拒,到後來被關在火牢裏整整六年, 顏霜在那個最肮髒最黑暗的地方,年少的脊骨終于折斷于父君的眼前, 她學會沉默,學會聽從,也學會如何将自己當做塵嚣之上最鋒利的刀劍。

因為生而為魔的父君, 永遠也不會像人間那些最平凡最普通的凡人一樣, 去疼愛自己的女兒。

她生來, 便是身在地獄裏。

十八歲的那一年, 顏霜受父君之命,去人間追殺一個得道的散仙, 這算是她第一次踏出魔域, 也是她的父君顏烈,交給她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任務。

顏霜年少,而那散仙也并非是泛泛之輩。

她一時不察,便上了當, 吃了虧,身受重傷,奄奄一息。

那是一個雨夜,顏霜意識朦胧間仿佛瞥見一抹煙青色的衣袂,空氣中仿佛有一縷蘭香浮動,細嗅之下卻又什麽也不剩下。

雨滴的拍打在翠如凝碧般的竹林,聲音清脆,像是這世間最動聽的聲音。

有人撐着一把紙傘,替她遮擋了迎面的風雨。

他将紙傘擱下,傘檐在泥濘塵土裏翻滾了幾圈,帶出渾濁的水珠子,瞬間又沒入泥土裏。

他俯身背起顏霜的時候,那一剎那便有疏淡的蘭香入懷,令她神思飄忽,目光模糊朦胧地盯着藏在他耳後的那一點小痣,昏昏欲睡。

次日醒來,顏霜便發現自己身在一座竹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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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草蓊郁,葳蕤生光,庭前有青綠的藤蔓蔓延着爬上窗臺,綻出一簇又一簇的花朵,周遭盡是花與草,竹與木的清香。

生在血潭地獄的顏霜,從未見過如此漂亮的景致。

她更從來沒有見過,如那青年一般動人的顏容。

他身着煙青長袍,立在花草繁茂的小石亭中,修長白皙的手指裏握着一卷書,側臉無瑕,好似美玉。

他的輪廓深邃,自有一種淩厲的俊美。

但偏偏他氣質疏淡,好似帶着一身的書卷氣,溫雅和悅。

顏霜看出他的原身,應是一株深谷裏的蘭草,道行不過百年,周身淺薄的靈氣便是他已踏上漫漫修仙之路的最好證明。

而顏霜離開魔域之前,顏烈便交給她一顆斂息珠,那足以令她掩去自己身上的魔氣,令她看起來與常人一般無二,所以那時,在他的眼裏,她應該也不過只是一個剛剛踏上修仙之道,卻資質平平的小修士。

那天,天色稍青,是雲銷雨霁之後,稍顯陰沉的餘韻。

可那時,他站在小石亭的石階上頭,回身瞧見立在竹廊裏的那個臉色蒼白的姑娘時,他原本神情平淡的眼眸裏便添了一絲溫和的笑意。

那時的顏霜傻呆呆地看着他,看他朝她伸出手,看他向她勾了勾手指。

她方知,原來這株蘭草,他是個啞巴啊。

後來宣紙上落下的風骨秀逸的“秋昀”二字,便是他的名字。

顏霜從未想過,她也會有癡迷紅塵的一天。

這裏和魔域一點也不一樣,這裏不再有赤/裸裸的血河,也不會有屍骨堆砌的九層惡塔每日都在發出冤魂詭異的哭和笑。

魔域不見天日,但這裏每日都有天光傾漏,日月同輝。

秋昀縱容她的貪吃,也縱容她的貪玩,同她紅塵一路,吹夢幾洲,他與她同看千裏日月,兼程風雨,仿佛真要踏遍這世間每一寸土地。

但秋昀最煩憂的,還是該想什麽辦法勸顏霜勤修術法,精進修為。

那或許便是顏霜這一輩子,最快樂的時光了。

因為斂息珠,人間十年,從未有任何魔域的人找尋到她的蹤跡,那時候顏霜心中切盼,若是身為魔女的自己,能夠永遠消失在這世間,就好了。

她寧願,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

可世間萬般,哪能件件如願。

顏霜在人間偷來的這十年裏,秋昀教會她什麽是善,什麽是惡,更教會她什麽是世間千頭萬緒起,從來情思不由人。

那時的顏霜知道,父君期望下,她這把本該懸在四海九州所有人脖頸間的鋒利刀刃,或許已經開始生鏽了。

顏霜嫁給了秋昀。

在他們回到曾經相遇的那片竹林裏時,顏霜此生第一次,如此心甘情願地跪拜天地。

她嫁給了自己最喜歡,最喜歡的小蘭花。

夫妻十年,顏霜幾乎都要忘記自己原本該是魔女,是魔域未來的女君。

她貪戀着凡世裏的一切,沉溺在秋昀望向她的每一寸目光。

即便父君給她灌輸的殺戮與血腥留給她的印象始終深刻,她或許也從來沒有被人間那些所謂的善與惡而束縛,可她卻甘願,為了秋昀而洗淨手上的鮮血,此生此世,再不殺任何一個人。

生而為魔,她要壓抑自己喜歡血腥的本性并不容易,可她卻甘願那麽做。

他說不可以,

那就不可以。

顏霜遇上秋昀的第二十年,原本幽靜少人的那片竹林裏多了一群寬衣博帶,仙風道骨的神仙。

那時的顏霜才知道。

她的夫君根本不是什麽深山裏修行的散修,而是昆侖仙山神君座下,譽滿三界的大弟子,劍仙秋昀。

他因舊友麒麟死于昆侖之事而耿耿于懷,他身受重傷,卻自請離開昆侖,來到凡世裏,隐去仙靈之氣,試着去過一段普通的生活。

這一天,

顏霜魔女的身份,在昆侖神君那般強大如斯的存在面前,終于被毫不猶豫地撕破。

無論是顏霜還是秋昀,都以為自己才是那個說謊的人,他們毫不猶豫地将對方當做在這凡世裏唯一的溫暖,卻原來,他們彼此都背負着自己的秘密。

昆侖神君在細數顏霜身上欠下的業債,她周身湧動的一簇簇業火證明着昆侖神君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那般真實。

自稱是秋昀的師叔師弟的那些人,他們每一個人都在對秋昀說:“她騙了你,她是魔女,她罪無可恕……”

那一瞬,顏霜在秋昀那樣震驚又複雜的目光注視下,甚至出現了幻覺,她垂眼去看自己的手,入目便是滿手血腥,殷紅刺眼。

那一天,

顏霜第一次聽見秋昀開口喚她的名字。

他走近她,

那樣缱绻又溫柔地吻過她的眉眼,吻過她臉頰的淚痕,卻最終用那一把覆了霜雪的長劍,毫不猶豫地刺穿了她的胸口。

顏霜的夢,從那一天就醒了。

世間傳頌着昆侖劍仙殺妻證道的美談,無人敢疑劍仙秋昀的道心。

而幸是秋昀的長劍刺穿她胸口的時候,劍氣同樣震碎了她胸前挂着的那顆斂息珠,魔域的人很快就找了過來,顏霜也因此而撿回了一條命。

重回魔域的顏霜忘卻了她在人間愛過的那位夫君交給她的所有道理,唯獨記住了恨。

飲恨多年,顏霜終于重新成為了她父君眼中的利刃,而她也終于在父君油盡燈枯的時候,獲得了他的強大傳承。

成為女君後的第一件事,顏霜便獨上昆侖,于拭劍大會上,當着那許多神仙的面,如當年秋昀毫不留情地刺穿她胸口那般,她也一劍刺穿了他的腰腹。

她是存了要他死的目的。

可那時,煙雲缭繞間,那個男人卻沒有絲毫反抗,或許他早就已經注意到她,因為她在他的眼中,從來都是與衆生絕不一樣的存在。

可他,卻一直無動于衷。

直到她一劍刺穿他的身體,他從頭至尾,都沒有反抗。

在他一如曾經那般溫柔的目光注視下,顏霜無知無覺,淚流滿面,她握着劍柄的手,忽然發顫。

“你來了啊……”

他咳嗽着,鮮血流淌過他的嘴角,可他用指腹抹了一下,盯着自己指尖殘留的血跡,卻又笑起來,又像是嘆息:“我好想你。”

“霜霜,你說我們,何至于此啊……”

他的眼底竟有了些許朦胧閃爍的淚意。

秋昀死在顏霜手裏的那天,她知道,

她的小蘭花,從未忘卻她,也從來如此愛她。

是他刻意搶在昆侖神君前出手,雖一劍刺穿了她的胸口,卻始終留着分寸,暗自用自己的靈力控制着劍氣的流散,他不惜反噬自身也要小心翼翼地保下她的性命,并同時故意震碎了她的那顆斂息珠,好讓魔域的人能夠找到她。

可他卻不知,那一日,她未能死在他的劍下,可他那尚未出生的孩子,卻悄無聲息地胎死腹中。

秋昀是昆侖的大弟子,他生來便具仙骨,是天生的神仙,昆侖給予了他無比重大的使命,他這一生便該為除魔衛道而活。

他的師門,他的師父,他皆不敢辜負。

可身為神仙的千年歲月裏,秋昀越來越覺得仙界冰冷,從他最重要的朋友自仙堕成魔的那一刻,從他的師父毫不顧念地處死麒麟的那一刻,秋昀就變得很痛苦。

麒麟什麽也沒有做,他或許是還沒來得及做任何危害蒼生的事情,昆侖神君就已經處死了他。

秋昀甚至神仙與妖魔之間的那條深邃的溝壑,他也明白自己身為劍仙,便該守護昆侖,除魔衛道。

可他心裏,始終有着一個心結。

遇見顏霜,對于他來說到底幸或不幸?秋昀早已經不願意去想那麽多。

或許從他暗自保下她的性命的那一刻開始,他的道心,便已經不穩。

這多年來,他活得麻木,腦海裏循環往複的,還是他誤落塵網的那二十年。

她是魔女還是凡人,在他心中,早已經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可他愛她,便不能作為一個神仙而活在滿天仙神的世界裏。

若她真是當初那個資質平平的小修士,那該有多好啊……

秋昀曾經逼她修練,逼她看書,将自己尋來的天財地寶都贈予她濯洗靈根,為的就是有朝一日,他若重回昆侖,也必将要帶着她一起走。

可到底造化弄人,他與她之間,原本就已經站在對立面。

秋昀身死于魔域女君之手,這該是昆侖莫大的恥辱。

那一日,顏霜失去了她曾在某個雨夜深林裏尋到的那株蘭草,她也失去了自己的軀殼。

當她與息蕊共生的那一刻開始,她便已經存了要盜取天家秘法的心思。

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死在她劍下的秋昀。

她仍舊愛他,卻也恨他。

愛他迢迢紅塵,一路相伴,歲月流年,從未負她。

恨他只言片語,不做辯解,故意讓她怨恨了他那麽多年。

可是後來她即便盜取了天家秘法,也依然沒能重聚他的魂靈,令他起死回生。

顏霜像個瘋子一樣活了好多年,她甚至時常幻想,若是息蕊與容晟的這個兒子容徽,是她和秋昀的就好了。

情愛無用,只會讓她痛苦難當。

所以她一定要讓容徽活成她想要他成為的模樣,就如同當年她的父君,對她的期盼一樣。

時至今日,她仍舊這麽認為。

可當此刻,當顏霜這麽多年來第一次瞥見眼前那人熟悉的目光,雖樣貌已改,但她卻仍舊一眼就認出來,他是秋昀。

“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再殺人了,要好好活着嗎?”

他就站在她的眼前,語氣仍是當年那樣熟悉的口吻。

他們兩個人輾轉多年,當初最先遇上彼此時的模樣或許都已經沒入了時間的洪流,此刻的他們,對于彼此來說都是兩張陌生的臉。

“顏霜,早知今日,我當初便不該留有餘地。”

他輕輕地嘆息着,望着她的那雙眼睛裏似有幾分複雜。

顏霜聽清了他的這句話,她當然知道他所說的“當初”,就是他用千疊雪刺穿她胸口的那個時候。

她也許是終于回過神了,卻沒有發怒,反而笑了一聲。

“你是後悔未能與我斷得幹淨,以至于如今那滿天仙神都仍不忘将你這位死在我手裏的劍仙,當做談資?”

她的聲音有些細微的顫抖,明明她已經很努力地在克制着自己此刻的心緒,可她并不知道,在她眼前的這個男人,到底有多了解她。

他幾乎可以很輕易地看穿她的情緒。

“霜霜,”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無奈,“你明知道的,我從未有此意。”

他說,“收手吧霜霜。”

秋昀适時地看向身後躺在那個凡人女孩兒的懷裏,幾乎已經快要徹底魔化的少年,“你不該這麽對他。”

“他是帝君同帝妃的孩子,而你,也不能一直占着帝妃的軀殼。”

顏霜沉寂良久,忽而冷笑:“我不能,我不該……”

她那雙泛紅的眼緊盯着他,“是不是在你心裏,你同那許多的人都一樣,也認為我此生諸多行止,皆是個錯?”

秋昀卻平靜地反問她:“難道不是嗎?”

顏霜握緊了手裏的那把匕首,她望着他,恍惚間以為自己回到了多年以前,他像一個老先生一般,誓要糾正她的觀念,讓她懂是非,明善惡。

“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的性命就該是低賤的,無辜的人死在你的手裏,那便是你欠下的業債,而這些業債,你終究是要還的。”

“我無法教會你向善,這也該是我的錯。”

“這些事情不能妨礙我愛你,但也同樣不能讓我認同你。”

秋昀望着她的目光仍如當初那般缱绻含情,好似這麽多年過去,即便他只剩下這一縷微弱神識,也始終未能忘卻曾經。

在此間這場滂沱大雨裏,在遠處那些顏色瑰麗的光柱緩緩移動的盛大壯麗的光彩裏,顏霜眼前她面前的青年忽然倒在地上,閉上了眼睛。

一縷煙青色的衣袂若隐若現,曾經舊人那般熟悉的模樣再一次展現在她的眼前,那是一抹半透明的身形。

他朝她伸出手,“霜霜,和我走吧。”

顏霜怔怔地望着他向她伸出的那只手,她此刻也該沉溺在他那樣柔和的目光裏,生與死,都已經不再那麽重要。

可她卻忽然搖頭。

她後退了幾步,望着他時,她的眼眶裏明明已經有了眼淚,将落未落。

直到秋昀的身形逐漸減淡,在她眼前快要破碎的那一刻,顏霜又本能地想要上前去抓住他的手。

可她到底什麽都沒有觸碰到,他的身影也在剎那之間,破碎成了零碎的光影。

這是秋昀留在這世間,唯一的痕跡了。

顏霜終于淚流滿面,她想要去捧起那些破碎的瑩光,卻始終觸碰不到一厘一毫。

于此同時,躺在地上,仍在沉睡的孟衍眉心那一抹銀色的痕跡如一道流火一般飛出來,直直地落入了顏霜的識海深處。

仿佛有一股無形的氣流,在息蕊的這副軀殼裏沖撞着,準确地攥住了顏霜的魂靈,魂印釘上,便是死期。

這是昆侖的同歸之術。

秋昀留在這世間的最後一縷神識,便附着在他身死那日,留下來的最後一道同歸符裏。

他甘願死在她的手裏,是為了讓她好好活下來。

原本那日他不該死在顏霜的劍下,但為了保全顏霜的性命,他情急之下,只能用自己最後的靈力,抵擋住他師父的術法,所以顏霜雖失了軀殼,但也勉強保全了魂靈。

也許這對于秋昀來說,便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因為他不想辜負仙道,也不願辜負他的妻子。

那時的秋昀,将同歸符封進了孟衍的眉心,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若顏霜不願聽他的話,放棄魔域裏的一切,仍在徒增殺孽,不肯醒悟,那麽他便帶着她,一起死。

顏霜不防,同歸符深入魂靈,便猶如烈火一般灼燒着她。

也是此刻,在一旁一直守着容徽的桑枝看見顏霜忽然倒在地上,翻來覆去,一副痛苦萬分的模樣,她還有些驚詫,下一秒卻又被自己懷裏的人給掐住了脖子。

桑枝猝不及防,那力道大得幾乎要捏斷她的脖頸。

她只來得及看清容徽那雙已經布滿血絲的眼睛,看清他眼神的空洞,她此刻根本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無助地抓着他的手,只聽見那邊已經沒有辦法動彈的周堯在一聲聲地喊她的名字。

桑枝幾乎以為自己就要窒息而死。

但在這一刻,容徽那雙原本空洞的眼眸卻忽然有了一絲神光,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捏着桑枝脖頸的那只手,當他指節松開,她脖頸間烏紫的痕跡尤為明顯。

心髒石化的聲音仿佛就在耳畔,

容徽愣愣地盯着眼前這個不住地咳嗽的女孩兒半晌,他又望着自己的手掌。

內心裏有一種恐懼,伴随着渾身從未停歇的劇痛,令他那雙眼睛裏有了慌亂的神情。

他是如此懼怕,自己在不夠清醒的情況下,傷害她。

他伸手時,原本落在孟衍身前的那把千疊雪便顫動着,飛入了他的手掌。

“桑枝,”

那一刻,桑枝聽見他開口喚她的名字,嗓音喑啞艱澀。

他的指腹輕輕地蹭着她的臉頰,與此同時,他直起身,下巴抵在她的肩頭片刻,偏頭時,輕輕地吻過她的耳廓。

“你還是,不要記得我好了。”

曾經執着于一定要讓她永遠記着自己,永遠喜歡他一個人的少年,在這一刻,卻在她看不見的角度,憋紅了眼眶。

桑枝心肺生疼,仍然沒從剛剛瀕死的窒息裏回過神,但此刻她卻聽他說:“有你的這些日子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你要做什麽……”

下一秒,桑枝不受控制地被淡金色的流光帶着後退的時候,她眼睜睜地看着他舉起那把長劍,劍鋒凜冽,雨珠在其間綻開水花,簇簇隕落。

“容徽!”桑枝奮力地想要掙脫,卻始終掙脫不開流光的束縛。

她只能看見少年用指腹輕輕地蹭去劍刃上殘留的血跡,仿佛是在借着這場雨,想要徹底洗淨上面沾染的所有痕跡。

他垂着眼眸,就好像根本聽不見桑枝的聲音。

直到她崩潰哭喊:“你敢!容徽你敢!你要敢那麽做,我就跳下去!”

容徽果然一頓,他擡首,正對上女孩兒那雙通紅的眼睛,她那樣狠瞪着他,仿佛她從未如此堅定。

“枝枝,”

可他卻忽然對她笑,笑着笑着,也許有眼淚順着眼眶滑落,可雨水流淌,誰也分不清那到底是眼淚還是雨水。

淅淅瀝瀝的雨聲中,桑枝聽見他說,“為了我,不值得。”

少年将那把長劍湊近自己的脖頸,他遙遙望向身後那片绮麗神秘的光影,又回頭來看那個仍然在奮力想要掙脫束縛的少女。

深深一眼,腦海裏便又想起了那許多他曾幻想過的未知的歲歲年年。

他以為自己能夠守着她永遠永遠。

可那些到底,還是夢幻泡影。

少年閉上眼睛,仰面向天,輕輕嘆息。

他的衣袖獵獵,好似振翅欲飛,眨眼便可消失無蹤的蝶。

“容徽!”

桑枝仍在哭喊。

千鈞一發之際,遠處的光柱彙成一道洶湧的漩渦,電閃雷鳴。

山搖地動間,桑枝幾乎站不住,身後有巨石滾落,眼看就要朝她而來。

彎月崖上的少年回首之間,劍鋒陡轉,飛竄出去的瞬間,強大的氣流便已将那巨石瞬間粉碎成了細沙。

桑枝被灰塵嗆了嗓子,咳嗽得肺部更加疼痛。

容徽飛身前來,扶住她的肩膀,臉頰貼着她的臉頰,在飛沙走石,天塌地陷間将她緊緊地護在懷裏。

“別,別……”

桑枝明明說不出話,可她攥緊了他的手腕,仍然在努力地想要開口。

她最終,抱着他失聲痛哭。

天邊過分明亮的光彩給了這極夜之地短暫的幻覺,仿佛是雨勢過後的一寸天青。

強大的金色氣流穿透層層雲霧,在顏霜終于承受不住同歸符的灼燒,魂靈從息蕊的身體裏陡然飛出的瞬間,她便被那氣流給瞬間包裹。

不過剎那,她的魂靈便已經被生生碾碎,消卻聲息。

身穿绛紫長袍的年輕男人幾乎是從天而降,他周身湧動着極其純粹的仙靈之氣,隐隐猶如龍的輪廓,可氣吞萬裏,可使山河俱滅。

當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個玄衣少年的身上時,姿容俊美的年輕男人便大喚一聲:“兒子!”

但他剛剛閃身到少年的身前時,偏頭卻又望見那一抹倒在泥濘裏,卻依舊衣裙霜白的人影,他那雙鳳眼微瞠,又喊了一聲:“娘子!”

作者有話要說:  容徽爸爸閃亮登場!!沒錯,帝君就是個憨憨帝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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