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臘月三十,雪一如既往覆滿了九行山,梅花苑更是鋪了一層厚厚的雪,成片的梅樹趁着寒冬,争先恐後地開花來迎接一年一次的大雪。
慕小七站在梅樹下面,提着籃子想摘樹上的梅花,有雪從枝丫上落下來掉進他的脖子,凍得他直哆嗦。
“慕、小、七。”慕伊墨嚴厲的聲音從他身後傳過來,慕小七脖子一縮,擡腳想跑,卻被慕伊墨一把用袍子把他一裹抱進懷裏。
慕小七讨好地笑,臉上就差寫上“師傅你別生氣”了。
慕伊墨無奈地搖了搖頭,寵溺地抱緊了慕小七:“不是說過了,你冬天不能受凍,你骨頭上的傷要養。”
“是是是。”慕小七不停地點頭,知道師傅沒有生自己的氣,笑呵呵地伸手抱緊師傅的腰。
在他的記憶裏,只有四年一直照料自己的師傅慕伊墨,和師兄慕司遷、師姐慕司雪和梅花苑的春夏秋冬。
“自己燒水去去寒氣。”慕伊墨把他放下來,慕小七笑眯眯地點頭,把籃子放到桌子上,跑去燒水。
慕伊墨看了看一籃子的梅花,又想起前些日子跟慕小七說起自己愛喝的梅花釀,小徒弟的想法簡直是一目了然。
慕伊墨笑了笑,替他裝滿一籃子的梅花和一罐子的新雪,然後才拆開慕司遷兩人寄來的書信。
“《霜草書》失竊一事尚未有眉目,然于将軍府有五毒門人出入,于小公子身中奇毒,弟子等無能為力。”
慕伊墨拿着書信沉思,《霜草書》是在兩個月前發現失竊,随即就差了慕司遷師兄妹兩人外出查探,但兩個月以來一直沒有什麽消息。
至于于飛軒小公子……
“師傅我洗完了!”慕小七笑呵呵地跑到慕伊墨身旁,一眼就瞄見信紙底下的紅痕,問,“是師兄師姐來信了嗎?”
“嗯。”慕伊墨點了點頭,一回頭看見慕小七烘得半幹的頭發,不悅地折起信紙,看着慕小七。
慕小七被他看得發毛,可是又不知道自己哪裏做得不對,看着自家師傅不悅的臉色笑得心驚膽戰。
“頭發沒烘幹,回去烘幹了叫我,我去給你梳頭發。”
“好的師傅。”慕小七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頭發,确實還是有點濕漉漉的,撒開腳丫子往內室跑。
慕伊墨無奈地笑了笑,坐了一會還是決定跟着慕小七進了內室看着他。
慕小七正坐在火爐子前面烘着,紅彤彤的火焰映得慕小七蒼白的臉都有了血色。慕伊墨坐到他的身後,替他搓頭發,慕小七心安理得地把手湊近爐子取暖,由着師傅給自己幹頭發。
“你倒是心安理得的。”慕伊墨笑着說,取了臺子上的梳子給慕小七順頭發。慕小七嘻嘻地笑了兩聲,剛想說話,木鳥卻飛進來滿屋子的叫喚。
“京城于得韬将軍請慕苑主出山,京城于得韬将軍請慕苑主出山。”
慕伊墨伸手把木鳥關了,一回頭就看見慕小七可憐巴巴的眼神,知道自家的小徒弟擔心又把他一個人扔在梅花苑,不禁笑了起來,道:“這次不把你留在苑了,你師兄師姐都不在,留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慕小七立刻笑了起來,興沖沖地要去收拾東西,慕伊墨失笑,拉住他壓在椅子梳頭發:“一說要出門,你就高興成這樣。”
“因為師傅出去從來都不帶我。”慕小七趁機跟師傅抱怨了一句。
慕伊墨笑了笑,寵溺地摸了摸小徒弟的頭,承諾:
“那以後去哪都帶着你。”
如果說京城是天子腳下,那将軍府就是離天子最近的地方,從皇宮的南門出來一盞茶的路程就可以看到将軍府。
于飛軒公子小小的臉已經變得青紫,嘴唇發黑,張着嘴喘氣,一副呼吸不暢的樣子,慕伊墨伸手摸了摸小公子的手腳,冰涼涼得冷得可怕。
“的确是奇毒。”慕伊墨自語了一句,握着于飛軒細細的手腕繼續細細地探脈,“先是中了寒毒,還被喂了烈酒……”
用的毒種,用毒的伎倆,都是五毒門用慣的。
慕伊墨的神色變得嚴肅起來。
蘇江涴看着慕伊墨嚴肅的神色,握着小兒子冰涼涼的腳,心裏那點希望緩緩地往下沉,眼圈一紅,哽咽着問慕伊墨:“慕苑主,小兒還有救嗎?”
“當然有。”慕伊墨朝蘇江涴安慰地笑了笑,跟夫人說明情況,“小公子只是中了一種寒毒,加了點烈酒,損傷了小公子的脾髒,只要驅寒,養好脾髒,小公子不出三月一定可以痊愈,我待會就寫個詳細的方子。”
蘇江涴擦了擦眼睛,不敢相信地又問了一遍:“真的嗎?”
慕伊墨點了點頭,又肯定地加了一句:“真的。”
行醫多年,慕伊墨心裏清楚這個時候的于夫人只是需要一個肯定的答複。
慕小七聽夫人連問兩遍,心裏也能理解于夫人對兒子的擔心,笑着給于夫人定心:“夫人放心,當年我都半死了還被師傅救回來,給小公子解毒肯定沒問題的。”
蘇江涴聞聲擡頭,看見慕小七那一張笑臉,怔了怔,心卻奇跡般地安定了下來,終于在多日的憂心之後展開一個寬慰的笑容:“真奇怪,看見你就感覺很親近,明明是個孩子,卻讓人感覺那麽安心。”
“那小公子好的這段時間,夫人如果不放心我就常常跟夫人說話。”慕小七看着蘇江涴,留意到夫人淩亂的長發,紅紅的眼圈更是顯得憔悴,一時間竟有些心疼,忍不住提醒,“夫人去梳洗一下吧,眼圈紅紅的。”
蘇江涴感覺慕小七這個孩子讓她覺得親近,想和他說話,還沒來得及開口,慕伊墨就先喊了一聲:“小七,過來替為師研墨。”
慕小七立刻跑到桌邊替師傅攤開紅痕紙,細致地放好筆墨,站在桌子旁邊看師傅寫字,慕伊墨的字寫的灑脫,字和字之間時常有連筆,慕小七看的十分認真,等慕伊墨把整個方子寫完,才評價了一句:“師傅的字真好看。”
慕伊墨聞言失笑,伸手摸了摸小徒弟的頭,把晾幹的方子交給旁邊的管家。
“苑主和徒弟的關系真好。”蘇江涴拿到了苑主的藥方,心裏又放了放心,看到兩人舉止親密,開口打趣。
慕伊墨聞言又伸手摸了摸小徒弟的腦袋,看着小徒弟傻傻的表情,笑着回應:“自家的徒弟肯定要寵的。”
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祛病如抽絲。更何況小公子身中奇毒,年紀又小,很多太強的藥用不了,只能用溫潤一點的藥慢慢地調理。
小公子的毒難解,蘇江涴便吩咐下人騰了一間空房給慕伊墨師徒兩人住下,慕伊墨也不推辭,和小徒弟擠一個房間。
這一住,就住了兩個月。
臘月裏的雪已經化淨,鮮嫩的小芽都探出了小腦袋,感受初春的暖意。
慕小七難得離家,這次出門讓他心奮不已,在小小的将軍府裏逛了兩個月,小路大路都摸得清清楚楚,慕小七又讨喜,将軍府上上下下的人見到他都會跟他打聲招呼,就連自從失明之後就常年在佛堂誦經的老夫人都被他哄着出來曬太陽散步。
但将軍府卻沒有表面上那麽平靜,誰給小公子下了毒還沒有查出來,蘇江涴每天都按照慕伊墨寫的方子親自買藥煎藥喂藥,一項都不肯下人動手,生怕有一個環節被人捉住,再下一次毒。
有了母親的仔細照料,于小公子的青紫膚色也漸漸地退了,身子暖暖和和的,前些日子還嚷着要吃小點心。
要說将軍府上上下下誰的心情不太好,應該只有慕伊墨一個。
自從小徒弟進了将軍府之後,黏着自己的時間明顯少了很多。
在梅花苑的時候總是師傅長師傅短,最近卻總是陪着老夫人散步,幫夫人選布料,幫丫鬟管家打掃,在将軍府的後花園裏轉來轉去。
晚上回了房間,也總是一躺下就開始睡得香甜,連想跟小徒弟說話都沒法開口。
“小七?”慕伊墨坐在桌邊,似笑非笑地看着天黑透了才回屋的小徒弟。
慕小七跟着師傅四年,心裏清楚師傅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的時候,就表示師傅的心情很不好,他仔細地回想了一下白天的事情,卻始終想不出來自己做了什麽事情惹了自家師傅不高興。
慕伊墨看着小徒弟一臉迷茫地回憶,不清楚自己哪裏做錯了,卻又一定要找出自己錯處的樣子,終于還是先心軟,收起了自己似笑非笑的神情,開口問他:“今天過得怎麽樣?”
慕小七看到師傅不像剛剛那麽生氣,也就選擇性忘記了師傅剛剛的神情,湊到桌邊和師傅絮叨今天的事情:“早上的時候跟于夫人一起照顧小飛軒,下午帶着于老夫人去曬了太陽,師傅,我跟你說,于老夫人以前還帶過兵呢……”
他說的興起,慕伊墨卻一直一句話都不回應,再擡頭看,師傅已經撐着腦袋睡了過去。
慕小七看着師傅的睡顏,想起師傅總是會先哄自己睡着之後才會睡覺,所以他很少看到師傅睡着的樣子,第一次看到覺得很新鮮,就坐到桌子邊上仔細地端詳。
慕伊墨睡着的時候沒有了面部表情,少了很多神采,他的頭發也是簡單地束起來,他側着頭的時候,長發就遮住了他半張臉,但無論怎麽看,就是覺得師傅長得很英俊。
他似乎是睡得難受,動了動脖子,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慕小七還是看着師傅,見師傅醒了,就輕聲地說:“師傅,我們去床上睡吧。”
“嗯。”慕伊墨應了一聲,習慣性地伸手摸了摸小徒弟的頭,“走吧。”
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了紛亂急促的腳步聲,小公子的房間裏的聲音更是雜亂。
慕伊墨想起慕司遷二人給自己寄的信件,心下一凜。他一轉頭看到小徒弟透亮的眼睛,伸手搓了搓小徒弟的頭發,心裏嘆了一口氣:今天大概睡不安穩了
果然,沒多久門外就傳來了丫鬟的呼喊聲:“慕苑主,小公子晚上突然喘不過氣,求苑主去看看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