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将軍府只是一個小小的府邸,小公子又被下毒的消息像風一樣吹進了每一個人的耳朵,丫鬟們湊在一起嚼舌根,疑慮重的都擠進将軍府的濟世堂裏求個安心,家丁們則聚在一起守在将軍府的門口,防止下毒的歹人逃走,一邊還各自猜測着這件事情的原委。
蘇江涴一心憂慮自己的小兒子,于得韬現在又遠在邊疆,一時間将軍府沒有一個出來主事的人,整個将軍府顯得更加亂做一團。
嘈雜終于驚動了祠堂的于老夫人,她自己也是當母親的人,知道自己的媳婦一顆心都在兒子身上,對于将軍府的事情沒有心思再管。
“亂什麽!當我這個老夫人是死的嗎?”于老夫人的聲音像是一枚火雷炸在地上,丫鬟們吓得站住了腳,家丁們也不敢再胡亂猜測,低着頭不敢說話。
于老夫人老邁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側着耳朵聽小孫子房間的動靜。
屋子裏面的慕伊墨似乎完全沒有在意外面發生的事情,認真地按着于飛軒的脈搏。
于飛軒好不容易才散掉的青紫,又不聲不響地爬上了他稚嫩的小臉,蘇江涴好不容易放下來的一點心,也又重新提了起來,她忐忑地看着慕伊墨,生怕他下一刻搖頭。
慕小七悄悄地站到于夫人的身旁,希望能給她一點點的安慰,于夫人卻沒有感覺,一心緊張地看着慕伊墨。
“這次不是寒毒,是火毒。”慕伊墨把于飛軒的小手放進被子,跟蘇江涴說明情況,“不過這次是新雪配火毒,小公子現在已經是冷熱兩種毒素在體內沖撞,原來的方子已經不能用了,會助長火毒的擴散,我待會寫一個新方子,好好調理就會好的。”
蘇江涴的神色稍稍地放松了一點,慕伊墨卻沒打算讓這位母親安心,他看了窗外跳躍着的火把,提醒道:“于夫人,我的兩個徒弟曾經在将軍府發現過五毒門人出入,希望夫人不要因為小公子亂了陣腳,被五毒門趁虛而入。”
“我只是……”蘇江涴看着自己的小兒子,于飛軒小小的臉憋得青紫,仿佛一不留神就會離她而去,她忍不住又紅了紅眼眶,“我已經失去了澹雅,不能再失去飛軒了。”
四年之前,于夫人的獨子失足墜崖,于将軍找了半年才在一個山洞裏發現了兒子的屍骨,屍體被山裏的野獸啃啃咬咬,只剩下一副單薄的骨架。
還有一枚少年從不離身的玉墜在泥土裏被掩住了光輝。
于将軍夫妻兩人本來就只打算要一子一女,女兒已經嫁給七皇子為妃,後來長子又意外喪病,于夫人才生下了小公子。
蘇江涴看着自己的小兒子,年僅三歲卻連遭兩次毒害,如果不解決了将軍府的雜碎,以後說不定還會有第三次,第四次……
門外是婆婆威嚴卻蒼老的聲音,她神色複雜,伸手輕輕地握住了小兒子冰涼的腳丫,許久,才起身朝慕伊墨行了一個禮:“請苑主救治小兒,将軍府內必不會再有人敢再添波瀾。”
說完,就轉身走到門外,沒過多久就傳來蘇江涴嚴厲的聲音。
等于夫人走出門外,慕小七才趴到床邊,仔細地看着小小的于飛軒。慕伊墨知道小徒弟照顧小飛軒兩個月,猜想是跟小公子有了感情,現在心裏指不定有多難過,他伸手安慰地摸了摸自家小徒弟的腦袋,柔聲說:“放心吧小七,小飛軒會沒事的,過來替為師研墨。”
“是,師傅。”慕小七點了點頭,卻沒有動,又看了小飛軒一會,才慢吞吞地去桌子邊上鋪紙。
有了當家夫人的管理,亂哄哄的将軍府很快就重新變得井井有條,為了解決下毒的事情,蘇江涴特地挑了自己的心腹秘密調查。
五毒門在将軍府安插的歹人一天沒有找出來,慕伊墨就一天不能離開于飛軒身邊,整個将軍府都像是處在龍卷風的風眼,平靜之下卻是危機重重。
慕小七也感覺到彌漫在師傅、夫人和老夫人三人之間的氣氛,于是在師傅照顧于飛軒的這幾天什麽地方也不去,一直陪在師傅身邊幫忙。
但是慕伊墨明顯感覺到小徒弟這幾天的心不在焉,他猜想大概是小徒弟難得出門,現在卻被牽扯進這件紛亂的事情,難免會想多。
“別想太多了,小飛軒會沒事的。”慕伊墨看小徒弟看着窗外發呆,以為他在擔心小公子,便走近他寵溺地摸摸他的腦袋,出言安慰。
慕小七卻好像沒有聽見,依然看着窗外。
是于夫人,她挽起婦人的發髻,碧色的裙裝在陽光下面熠熠生輝。
慕小七突然側過臉看向師傅,問道:“師傅,我娘是什麽樣的?”
慕伊墨一怔,明白了小徒弟這幾天心不在焉的原因。
“你娘能生出你這樣的兒子,一定是個少有的美人。”慕伊墨寵溺地揉揉他的腦袋,“等你恢複記憶,為師親自帶你去見你爹娘。”
慕小七聞言笑了起來:“會比師傅還好看嗎?”
“那就要看在你心裏是娘好看還是師傅好看了。”慕伊墨故意輕輕地拽小徒弟的頭發,輕描淡寫地轉移話題,“過來替為師看看小飛軒的情況。”
慕小七乖巧地點頭,跑到小公子的床邊仔細地檢查。
只是慕伊墨沒有告訴他的是,他頭部的創傷是毀滅性的,可能這輩子都沒有辦法恢複記憶。
慕伊墨站在小徒弟的身後,眼中是不經意的心疼。
于飛軒身邊的侍女一個不落地換了人,即便如此,慕伊墨還是親力親為,不允許小公子身邊的侍女動手。
不言明,但侍女們都感覺到小公子旁邊緊張的氣氛。
“師傅,師兄師姐來信了。”慕小七拆下白鴿腿上的信件,讓鴿子停在自己的肩頭。
慕伊墨正在替小公子寫下一個階段的方子,脫不開手,便道:“念給我聽。”
“禀師傅,在江南蘇州由五毒門人總舵打探到消息,五毒門與赤練堂勾結一氣,言語之間似乎已經得到《霜草書》,弟子不知道赤練堂來頭,不敢輕舉妄動。”
“江湖上什麽時候又多了一個赤練堂?”慕伊墨擱下筆,回想近年來的江湖動向,“五毒門向來喜歡種植毒草,對《霜草書》的企圖也不是一天兩天,但是赤練堂是什麽時候多出來的?”
方子還沒有寫完,墨痕在光線下折射着黝黑的光,慕小七不敢打擾師傅思考,靜靜地站在旁邊看,許久,慕伊墨才擡筆将方子寫完,皺着眉頭似乎是正在猶豫,他轉過頭看向慕小七,慕小七明亮的眸子也正靜悄悄地看着他。
他心跳一漏,釋然地笑了笑:“算了,你随我去江南。”
“替我回信,讓司遷和司雪不要輕舉妄動,一切事由,由我到了江南再說。”慕伊墨把方子折起來,空出位置叫小徒弟寫信。
慕小七一怔,半天才反應過來師傅準備帶着他去江南。
“真的嗎,可以去那麽遠的地方嗎?”慕小七興奮地站到桌子邊上寫信,連筆下的字都帶上連筆,仿佛要在紙上跳躍。
慕伊墨被小徒弟的興奮逗得笑起來:“寫完信讓鴿子飛回去,然後好好照顧小公子,等小公子醒了我們就去。”
“好的,師傅。”慕小七咧開嘴笑,迅速地寫完信,趕着小白鴿往師兄師姐那裏飛,“師傅是不是給小公子開了新方子,我去取藥吧。”
“嗯。”慕伊墨點了點頭,把方子遞給他,“取了正好煎好了帶來。”
慕小七聽話地點了點頭,拿着方子往藥房跑。
慕伊墨看着小徒弟的身影遠了,才轉過頭繼續給小公子探脈,經過這幾天的調理,小公子的脈象稍微穩定了一些,兩種相克的毒素按照道理本來應該是以毒攻毒,卻沒曾想兩種毒素在小公子的體內兩邊各自寄居,達到了一個奇怪的平衡,也讓小公子左冷右熱。
讓慕伊墨十分憂心。
慕伊墨自打學醫就跟五毒門對着幹,對于五毒門用的伎倆自己最清楚不過,但這種險毒,他還是第一次見,可見五毒門已經不再是獨門獨派,恐怕那個不知道從哪裏來的赤練堂是一個很大的原因。
事情在他的腦海裏糾結成一團,理不清楚。
“師傅,藥煎好了。”慕小七端着藥,站在房間外面的窗戶邊上喊他。
慕伊墨失笑:“從門口端進來不就好了,非要從窗戶這邊給我。”
“因為從窗口這邊比從門口那邊快。”慕小七理所當然地說,“而且這樣我就可以快一點看見師傅了。”
慕伊墨一怔,笑道:“就你會說話。”他伸手接過藥碗,剛想叫他進來,就看見将軍府的牆上站着一個手持弓箭的人瞄準了小徒弟。
“小七,讓開!”他慌亂之中把慕小七狠狠地往旁邊一推,那支箭就從他的肩上惡狠狠地穿了過去。
“來人!”
“抓住那個刺客!”
慕伊墨最後在擡眼看的時候,那個刺客已經從牆上一躍而下,沒了蹤影,耳朵邊上只剩下小徒弟慌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