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一月一日,不是什麽特別的日子。沒有偉人誕生,也沒有偉人去世。
不是陰天,也不是雨天,太陽光剛剛好,照射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在秋老虎的季節裏是個不錯的天氣。
黎政一如往常地放學回家,出了學校大門,看到徐倩正在等他。
拽緊書包帶,黎政一陣風似的跑到徐倩面前,意外且開心地問:“媽,你怎麽來了?”
“接你回家。”徐倩讓黎政把書包給自己拿着,周圍的小朋友大多是家長幫們拎着書包的。她不是一位稱職的母親,太久沒有接過黎政放學了,教會兒子獨立的同時,也讓他失去了部分母愛。
黎政熨帖地搖了搖頭,笑得像只可愛的小動物:“不重,我背得動。”
徐倩笑了笑,牽起黎政漫步在人行道上。
沒走多久,黎政看出不對勁了,他疑惑地仰起頭:“媽,走錯路了吧?“
“沒有。”徐倩直視前方,每一步走得異常堅定,“我們搬家了。”
黎政當場愣住,不可置信地重複道:“搬家?”
徐倩停下腳步,蹲在黎政面前,她注視着兒子的眼睛:“關家招媽媽過去,是因為大少爺高考,家裏忙不過來。現在大少爺考完了,關家不忙了,媽媽就沒有在那裏的必要了。”
黎政眼睛忽然紅起來,顫顫巍巍地問:“是夫人……”
“不,不是夫人攆我們走的。”打斷兒子不曾出口的問題,徐倩溫柔地摩挲着他的臉龐,“夫人很好,可媽媽不能白拿人家的工錢啊。所以,是媽媽主動提出辭職。其實上個星期媽媽就已經辭職了,可夫人執意支付一個月的工錢,媽媽不能白拿別人的錢,才做完整個月再離開。別人對我們好,我們應該記住,并報答人家。不能随便利用別人的善心,打擾別人的生活,你懂嗎?”
“我懂。”黎政用力地點着頭,怎麽都受不住的眼淚從眼眶裏滴出來,落在地上,洇出一個個不規則的圓點。他吸了吸鼻子,擦擦眼淚,哽咽道,“不能給他們添麻煩,要獨立,自立。”
“我的小政真聰明,一教就會。”徐倩摸了摸兒子的腦袋,站起來,視線向上,努力将眼眶裏氤氲的淚水憋回去。
夕陽将這對母子的影子拉得很長,兩道影子緊緊地挨在一塊,像是永遠不會離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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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租房子是一居室,這裏房子雖老,面積又小,但采光好,南北通透。雖然比不上關家的客房,但比起以往租過的那些,既沒有地下室萦繞不散的黴味,也沒有背陰房的陰森寒冷。
母子倆的行李不多,如今已經全部從關家搬到這裏,就連在關山海的幫助下制作的粉色書櫃,和那個帶着蝴蝶結的小兔燈,也一并搬來了新家。
黎政依舊把小兔燈挂在書桌能看到的地方,從書包裏抽出各科的作業本開始寫作業,寫到不會的時候,下意識地摸來神奇本子。
當他意識到以後再也看不到關山海事,從未有過的絕望瞬間席卷着而來。
龍飛鳳舞的字就在眼前,黎政撫摸着那些字想:大少爺,怎麽才能回到你身邊?我連本子都無法給你,你又怎麽幫我解決煩惱?
到最後,黎政依舊執拗地把不會做的題目寫在本子上。
日複一日,即便知道再也沒人為他解題,黎政仍然将不會做的題目寫下來。然後留好空隙,仿佛這樣做,說不定某一天,無所不能的大少爺便會突然出現在他面前,對他伸出手,自信地說:“小笨蛋,攢了不少難題了吧,看我怎麽輕松幫你搞定。”
關山海知道徐倩和黎政搬出去,已經是半個月以後的事情了。
“您怎麽不早告訴我?”
“告訴你有什麽用?”面對大兒子的責備,曾雅柔白了他一眼,“我說多少句了,一點用都沒有,她堅持要走,我能怎麽辦?扣着人家嗎?”
因為着急,語氣不免重了些,關山海趕忙安撫母親兩句,道歉道:“媽,我不是那個意思。他們好端端的為什麽搬走?小政多乖啊,我都把他當親弟弟看了。”
“我哪知道?”說完,曾雅柔蹙起眉來,“我估計,可能跟徐倩的身體有關。”
關山海疑惑道:“怎麽說?”
“前些日子她斷斷續續生了不少長小病,你記得嗎?”見兒子點頭,曾雅柔繼續說,“在她辭職前沒多久,有次她突然暈倒。把我給吓得就要打120。她抓着我的手說沒事,硬是讓我去她房裏拿藥給她吃。那事之後,我經常看到她在吃藥,不像是小病的樣子。讓她去醫院檢查看看,她說知道了,就沒有下文。”
“你的意思是……”關山海欲言又止。
“除了身體,我想不到其他原因。雖然他說是因為家裏沒太多工作可以做了,可當她邀請她做鐘點工時,她還是拒絕了我。所以,我就想,她說不定是想安頓好黎政,投奔親戚什麽的。”
“她有親戚嗎?”關山海這話說得有理有據,但凡是個有親戚的,怎麽會大過年的不團聚?
“人家不說,我也不好多問。多給了她一些錢,她怎麽都不肯收下。”曾雅柔無奈地搖了搖頭,“好在聯絡方式都有,我同她說,以後遇上什麽困難,盡管找我們。只希望是我想多了。”
“希望如此。”
徐倩人很好,在關家工作一年多的時間裏,每個關家人都很喜歡她,尤其是她拿手好菜,直到今年快過年,關家人仍惦記着。
徐倩走後,曾雅柔又找了個鐘點工。不論是新來的阿姨還是曾雅柔,廚藝都是比不上徐倩的。
臘月二十四是掃塵之日,講究全家上下一起動手打掃衛生,幹幹淨淨迎地接新年。
關溪一大早被關山海薅起來,他吃着早飯感慨道:“馬上要過年了,好懷念徐姨的紅燒肉啊!”
“吃貨,就記着吃。”關山海放寒假了,最近每天都在家,天天和關溪擡頭不見低頭見,早就看這小子不順眼了。
以前黎政在的日子,他還能享受有弟弟的快樂,現在只剩下滿滿的槽心,成天伺候少這位小少爺,不能刺激他的玻璃心。
“想人也看不到啊。”關溪小大人似的長籲短嘆,“小政真是個沒良心的,都不知道回來看看我們。我們想去看他吧,還不知道他住哪兒。”
關山海心裏想着“對,這家夥真沒良心,怎麽不都不回來看看我”,嘴上到不願意責怪,彈了關溪腦門一下,說:“你這個小沒良心的,好意思說別人。”
關溪噘着嘴,望向曾雅柔,就要哭訴。
靠近年關,鐘點工請假回老家去了,徐倩不在,曾雅柔忙得要死,一點兒都不想處理兒子們之間的矛盾。她拍拍手說:“好了,一人少說一句。小溪你跟着山河把你們的卧室打掃幹淨,山海去超市跑一趟,把過年需要的東西全買齊了。”
關家三位兒子得令,飛速解決完自己的早餐,各忙各的去了。
超市一如往年時的情景,人擠着人,跟小長假的風景區一樣,特別可怕。
今年家裏人手不夠,關山海只身前往采購,按照冗長的清單買下來,小推車被他塞成一座小山。
來到收銀臺,付錢的隊伍更吓人,一眼看不到盡頭。
關山海百無聊賴地玩手機,想起去年熱鬧的場景,忍不住嘆了口氣。
早知道要排這麽久,還不如把關溪帶上,就算把他弄哭後,需要自己來哄,也比幹等好一百倍。當然啦,最好是黎政跟他一起來,那乖小孩話不多,但與他說話,從不會不給反應,逗弄起來甚至別有一番滋味。
嗨,我想這些幹嘛,那小孩現在都不知道在哪兒,說不定早把我忘了。
關山海無聊地排了一個多小時,總算排到自己。他來超市時,外面晴空萬裏,等他從超市出來,外面已經下起了暴雨。
這都什麽天氣啊,關山海站在馬路邊,無論如何也打不上車。
等兒子回來吃午飯的曾雅柔左等右等都不見他回來,打了通電話過去,聽說關山海的情況後,說:“你別急着回來了,自己找個地方吃飯。一會兒我帶山河和小溪去商場買過年的新衣服,讓小王接你一下,把東西放後備箱,再跟我們彙合。”
關山海在鬧騰的超市裏帶了一早上,早已煩躁不堪:“我都多大了,還買新衣服?您哄好弟弟們就行了,我跟小王一起回家。”
“随便你。關小溪!你給我放下……”曾雅柔的怒吼聲從手機裏傳出來,她語氣極快道,“不跟你說了,你弟弟要造反了。”
匆忙地挂斷電話,盲音回蕩在關山海耳邊。
與司機小王碰上面,已經是下午一點半以後的事情了。
上車後,關山海跟小王說了聲“麻煩了”,一句話都不想多說,疲乏地坐在後座上,望着窗外,心裏空落落的。
明明是熱鬧的年,為什麽總有種少了些什麽的錯覺。直到汽車駛入小區,看到他家大門正對面的樹下坐着的那道熟悉的身影,他才恍然大悟,原來少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