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陰慘慘地哭聲在冷夜中回蕩,喉嚨裏冒出絲絲血腥,徐紫夜抱着懷裏冰冷的屍體,哭聲漸漸低啞。
到了晚上,就會有人将院子的大門鎖住,直到第二天天明,才會打開。冷宮裏的恸哭聲,聲聲震耳,來上鎖的人不會不知道,在遠處看守、巡夜的人不會不知道,但是,除了那一張張冷肅嫌惡的臉,沒人在乎,無人可憐。
黑色的陰影自燭光中拉長延伸,慢慢将徐紫夜籠罩在黑暗中。
吳圉淵站在一旁,看向滿身點綴着鮮紅的女人,良久,視線慢慢移到将頭埋在女子懷中顫抖的徐紫夜,伸出手,按在徐紫夜肩頭。
“……”徐紫夜肩膀瑟縮一震,當他擡頭看見吳圉淵時,嘴唇微張,蠕動了幾分,暗啞無聲,不知在說些什麽。
“……”吳圉淵伸出手指輕輕擦拭徐紫夜臉頰上的淚痕,将人帶進懷裏,抱着他,沒有一句安慰。
“你會一直在嗎”寂靜的屋內,徐紫夜忽然問道。
“……”腳下的鞋子已經被鮮血染紅,吳圉淵抱着徐紫夜,沒有回答,只是手中安撫的動作微微一頓,然後将人又抱緊了幾分。
手裏摟着母親冰冷的屍體,腦袋靠在吳圉淵的胸口,徐紫夜聽着耳邊傳來的蓬勃有力的心跳聲,眼淚已經流幹了,雙目毫無焦距地盯着前方,又是一陣沉默。
感覺懷裏人的情緒稍微穩定下來,吳圉淵擡眼環視屋內,視線落在飯桌上的兩副碗筷,最後定在那一側桌面上的狼狽血跡。
“你想為你母親報仇嗎”吳圉淵淡淡問道。
“……”無神的眼終于起了波瀾,徐紫夜擡起頭看向吳圉淵,兩人四目對視。
在那雙寧靜的眼中,徐紫夜覺得自己那一股沉悶鈍痛像是找到了決堤的出口,将臉撞進吳圉淵懷裏,鼻尖是陣陣幽香,恬靜地安撫着他每一根神經,但是也更讓他瘋狂。
“要”徐紫夜嘶啞道。
“那就好好活着,現在替你母親收拾幹淨,不要讓那些人再髒了她”吳圉淵冷酷的音調裏透着隐隐壓抑道。
麻痹了的身體慢慢有了知覺,徐紫夜在吳圉淵的幫助下,将女人身上的血污全都清理幹淨,他想為母親找一件幹淨的衣服換上,但是翻來翻去,卻找不到一件完好的衣服,只剩一些零碎布料,看着身上的新衣,想起母親最後還在為他縫制的衣服,徐紫夜心裏又是一陣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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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兩人在院子裏用樹枝将女人圍在中間,徐紫夜在吳圉淵的引導下,點燃了樹枝,冬天的火燒的炫烈,火光映紅了兩張稚嫩的臉龐,同樣的年輕,一樣的滄桑。
看着母親的身影在火光中漸漸消失,徐紫夜虛軟地跪坐在地上。
“這樣母親就能安息了嗎”徐紫夜茫然道。
“在那個世界,會”吳圉淵道。
“……人死了,是不是就可以真的得到幸福,不再痛苦”徐紫夜啞然道。
“你覺得那是解脫,那便是幸,但若是你認為不當如此,心中怨恨,那便是你的不幸,因為你替她不值,你替她怨恨,她的一切皆會由你繼承”火光在眼中跳動,吳圉淵幽聲道。
“……那這人世間,對我而言,就是地獄了嗎”
二人之間又是一陣寂靜,直到火焰熄滅,他們便開始收集骨灰,整個過程安安靜靜,就怕一個呼吸,就把那些粉末給吹散了。
将那些骨灰倒進一個花盆裏,最後再蓋上土,将原本種在花盆裏的紅梅複歸原位,徐紫夜聽着吳圉淵的安排,就算不明白,也沒有一聲異議。
回到屋裏,二人将桌子收拾幹淨,現在已經看不出一點剛才的凄慘畫面。
“其他人若問起,就說你母親久病成疾,遺體的處理也是遵照她的吩咐燒了,然後将骨灰撒在了院子裏”吳圉淵叮囑徐紫夜道。
“恩”徐紫夜坐在凳子上,看着屋裏的一擺一設,點頭。
“天快亮了,你快去歇息吧”
“……睡不着”徐紫夜木然道。
“……我在這裏陪你”
眼簾微動,徐紫夜看向吳圉淵。
“明天便不要去上學了,好好睡吧,那些人來找你也不要搭理”拉起徐紫夜,吳圉淵将他按到床上,脫下鞋,蓋上被子,自己則坐在床沿,靠着床柱,閉目歇息。
“……”徐紫夜從被子裏探出腦袋看着吳圉淵,那安靜的側顏美好若瑩白皎月,盯着看了許久,竟然真的有了睡意,徐紫夜慢慢閉上了眼……
“喂喂,開門,快開門”卓林使勁拍着大門,但是裏面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氣得一腳踹上去,大門顫了顫,依舊完好。
好,好,有種,竟然敢給我鎖門,看我怎麽收拾你們這對妖孽母女。
卓林氣哼哼回去,把冷宮裏的情況告訴桐夫人,免不得一番添油加醋,說那對母女是如何膽大包天羞辱他,将他拒之門外。
桐蕊怔怔然聽完卓林的話,手指在桌沿上壓上重重痕跡道:“當真無人來給你開門”。
“……是”察覺桐夫人的神色有異,卓林遲疑道。
嗖地站起來,急急跨出一步,又忽然頓住,桐蕊坐回原位道:“你每日繼續去叫人,張大人那裏我會去知會,不管有沒有領到人,都要來向我彙報,下去吧”。
“……遵命”卓林起身退下,到了門口,偷偷回頭看了桐夫人一眼,桐夫人姿勢未變,安靜地坐着,神色是他從未見過的冷肅,心中一突,低下頭疾步離去。
午後時分,徐紫夜才漸漸轉醒,他的身邊已經沒有了吳圉淵的身影,心中空洞了一瞬,一個人在沉寂的屋子裏起床穿衣,推開房門,當他看到大門處頂着的桌椅時,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想到那人小小的身影,一個人努力将桌椅堵住大門,那景象一定相當笨拙,不知不覺間,剛才的憋悶也沒了蹤影。
過去将桌椅艱難地挪開,打開門,門口放着每日的吃食,他和母親的飯菜一天只有兩頓,當他見到書齋裏,每日宮人送給他的兄弟姐妹美味的午飯還有零嘴時,他總是羨慕地看直了眼。
而這個時候,他只有在同樣沒人送食物來的吳圉淵身邊,才能覺得自在起來。
将飯盒拎進來,徐紫夜把那些飯菜倒進自己的碗裏,再把飯盒放回屋外,然後便盯着碗裏的飯菜,怔怔出神。
肚子咕咕直叫,徐紫夜卻沒有絲毫開動的意思,又在凳子上坐了一會,起身到那盆紅梅邊,抱着它,臉頰輕輕蹭着枝桠,小心翼翼。
日落西沉,徐紫夜一直站着,行屍走肉般待着紅梅邊。
等到吳圉淵翻牆進來時,徐紫夜還是那個姿勢,一動不動。
吳圉淵瞟了眼未動的飯菜道:“吃不下嗎?”。
這才意識到有人來的徐紫夜,神思回籠,看向吳圉淵,垂眼道:“不想吃”。
“你在怕嗎”吳圉淵走到徐紫夜身邊道。
“……”睫毛輕顫,徐紫夜撥弄了下紅梅的花骨朵兒,唇色發白。
“吃這個吧”吳圉淵掏出一個布包,打開來,裏面躺着幾顆顏色各異的糖果。
“……這是什麽”從未見過糖果的徐紫夜問道。
“糖”
“……糖”拿起一顆放進嘴裏,從未體驗過得絕美滋味在嘴裏漾開,徐紫夜瞪圓了眼,不敢相信自己吃到了什麽東西。
見那張圓圓的臉配上瞪圓的雙眼,吳圉淵覺得徐紫夜像極了自己以前在宮裏飼養的一直肥貓,手指動了動,有點發癢,他也真的順手捏了捏徐紫夜的圓臉。
徐紫夜的臉圓圓的,但那只是長得圓罷了,摸上去,其實也沒有多少肉,這是一張有欺騙性的臉,再苦的日子,在這張臉上,也難看到苛待的痕跡。
在徐紫夜錯愕的目光中收回手,将人拉到桌旁,按着坐下,拿起筷子不顧徐紫夜的阻止咽下已經變得幹冷堅硬的飯菜。
“你看,沒事,吃吧”将筷子交到徐紫夜的手中,吳圉淵神色溫和道。
手足無措地盯着吳圉淵,許久,吳圉淵一直安然無事,徐紫夜咬了下唇,扒拉了幾粒米進嘴裏,但是胃裏很快便是一陣翻攪,沖到院子裏一陣幹嘔。
等到吐完了,徐紫夜神色尴尬地走到吳圉淵身邊道:“我吃不下”。
“……”垂眸微微嘆息,吳圉淵又拿出一顆糖,塞進徐紫夜嘴裏,讓他把嘴裏的苦味去掉。
等到夜深了,吳圉淵還是靠坐在徐紫夜的床頭,直到他睡熟了,才起身離開。
第二天,卓林叉腰站在門外,冷哼一聲,撸起袖子就往前沖,咔,大門毫不費力就被撞開,卓林跌在地上,罵罵咧咧問候了一遍冷宮裏的妖孽母女祖宗十八代。
徐紫夜坐在臺階上,正在抱着紅梅曬太陽,見到卓林,先是将紅梅放回屋裏,然後在那人爬起來,怒目瞪着他的時候,也沒理會他的惡言惡語,徑直走出了冷宮。
“你個小妖女,急着去投胎啊”嘴裏叫罵着揉着撞痛的腰,卓林跟在後面,沒有發現冷宮裏似乎少了一個人,急急追着徐紫夜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