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課堂上,張濡引經據典,講述古代先王是如何在亂世中開辟鴻蒙,一樁樁,一件件,聽得人熱血沸騰。

徐紫夜摸着肚子,早上他也就吃了一顆糖,雖然吳圉淵給了他一包,但那麽美味的東西,他舍不得多吃。

下了課,衆人便等着門外早已恭候的侍從布好飯菜,吃完歇息會,下午便要去校場練習了。原本今日是不用去的,不過,聽說徐王要來考察諸位殿下的功課,所以大家都緊張的很,飯也沒心思多吃。

控制着自己不往剩下的食物那邊猛瞧,徐紫夜多咽了幾下口水,聊以充饑。

到了校場,徐紫夜一眼便發現在角落裏練習的吳圉淵。天氣寒冷,而他身上卻是汗濕黏膩,白色的裏衣貼在身上,勾出流暢的線條,肌膚瑩白。

徐紫夜自然而然走到吳圉淵身邊,他們這一對湊在一起,也不會有人詫異,一個現在被大王看中,不能再随意招惹,另一個卻是愈發叫人嫌惡,能滾多遠就滾多遠,好在不招人待見的兩個人很有自知之明的自己到一邊玩去了。

“吃了嗎”吳圉淵揮舞着手中長劍,随意道。

“……吃了糖”徐紫夜赧然道。

“……”一下一下揮舞着長劍,吳圉淵不再說什麽,徐紫夜坐在一邊看着,他沒吃東西,實在沒力氣做什麽練習,好在也沒人管他。

“還挺郎才女貌的,哦不,應該說是臉長得登對,是不是,玉姬妹妹”徐鸾邊指導玉姬射箭的姿勢,邊瞅了眼徐紫夜和吳圉淵的方向,眉梢微挑道。

“……”沒有任何作答,玉姬穩穩射出一箭,狠狠紮在箭靶紅心。

“喲,不錯嘛,妹妹當真是越來越厲害了”徐鸾笑道。

又一箭搭在弓弦上,瞄準,射出,正中紅心。沒有理會徐鸾的大呼小叫,玉姬垂眼昂頭,到李直那邊,請了假,便先回去了。

沒人可以撩撥,徐鸾無聊地四下張望,在場的人,各個繃緊了弦,怕出一點差錯,沒人可以閑聊,徐鸾頓時覺得有些無趣。眼睛又望向另一邊,徐紫夜撐着半邊臉,正上下點頭,打着瞌睡,而吳圉淵嗎……

揮舞長劍的動作幹淨爽落,看了許久,揮劍的姿勢、力度,分毫沒有差別。翹起一邊唇角,徐鸾饒有興味地看着吳圉淵,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大王駕到”一聲嘹亮通報,徐武王姍姍踱步到校場,他的身後,一人身着黑袍,跟随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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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禮,你們繼續”徐王揮手示意,衆人便開始繼續練習,只是動作到底是有了幾分影響,硬邦邦,差錯頻出。

徐鸾本就興致不高,随随便便擺個樣子,就算應付了。

徐紫夜和吳圉淵那裏因為在角落,沒有受到什麽關注,倒還算自在。

整個校場中,只有一人,絲毫不受外界影響,始終認認真真。徐灏神情專注地紮着馬步,氣定神閑。

黑袍人在場上巡視一番,最後定在徐灏身上,盯着他有序起伏的胸膛看了會,然後湊到徐王耳邊低語了幾句。

“大家過來”徐王招所有人聚到一起道:“這位師傅的劍術十分了得,他現在要為你們演示一套劍法,你們能領悟多少便是多少”。

“是”孩子們聲音嘹亮,唯有徐紫夜和吳圉淵站在最後面,躲在高個子身後,一聲不吭。

黑袍人自徐王身後走到明處,被陰暗籠罩的身影讓注視着他的人,無端一陣心悸。

五指握向劍柄,唰,利劍出鞘,寒光冷冽。

當那一道寒光劃過徐灏的雙眼,他的心髒一陣狂跳,眼睛緊緊追逐着劍影,黑袍人的劍法奇快,上一刻還沒看清,下一瞬又是一道淩厲殺刺,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精妙的劍法,徐灏張大了嘴,喉嚨發幹,在一道道劍花中,他仿佛見到了先人在那古戰場殺伐天下的英姿,而他,站在疊疊白骨上,高舉長劍,號令天下,救萬民于水火。

一陣演示完畢,徐王叫衆人學着剛才黑袍人的樣子,演示一遍。

衆人早就看花了眼,一個個手舞足蹈,怎麽看都不像樣,這倒方便了徐紫夜和吳圉淵,在一幫雜耍般胡亂跳動的人中,亂七八糟的兩人實在普通的很。

唯獨徐灏,動作雖然還是淩亂,但是有幾個動作卻是學的有模有樣。

“灏兒,過來”

“是,父王”徐灏板着張小臉,走到徐王身邊,神色嚴肅,手心緊張地冒汗。

黑袍人按捏了下徐灏的筋骨,朝徐王點了點頭。

徐武王神色莫名地看着徐灏,他的第二個兒子,不是太子,不是嫡子。這孩子,他記得張濡曾經跟他說過,二殿下滿心赤誠,嫉惡如仇,然,過剛,恐怕易折。

盈滿則虧嗎……

細細打量徐灏,那孩子的眉眼似他,英武出色,眼神堅毅,或許,那地方正是他該去的地方,若不夠堅定,又怎能扛起一國興衰。

徐王帶着徐灏和黑袍人一起離開,衆人面面相觑,李直拍手把大家叫回了魂,該怎樣還是怎樣,氣餒沒被看中的也只能繼續無精打采地練習起來。

匆匆回到王後的內殿,玉姬憤怒地踹了一腳桌子。

她算個什麽東西!

身體劇烈顫抖,又連着狠狠踹了幾腳桌子,嘴裏憤恨叫罵了幾句,稍微解了點氣,便跺着腳,眼神兇狠的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空蕩蕩的殿堂內,沒了剛才的煙火氣,又是一片祥和太平。王後的性子淡雅,是以,滿屋的擺設都追求簡單中又不失典雅的高貴,那垂落的紗幔上繡着朵朵幽蘭,一人影影綽綽站在後面,于一片水墨幽蘭中,靜雅相融。

傍晚,卓林照常來接徐紫夜,想到桐夫人今早的吩咐,卓林便緊跟在他身後,等到他想跟進冷宮裏的時候,那臭丫頭居然當着他的面甩上了門,撞得他鼻子的骨頭都快斷了。

哎呦呦叫着捂住鼻子,上前狠狠踹了幾下門,死丫頭,關嚴實了是吧,看我明天怎麽收拾你。

一回到冷宮,徐紫夜便去看那株紅梅,還好,沒有什麽頹敗跡象。

白天的時候,過得熱鬧,現在一個人在這冰冷的地方,徐紫夜便木呆呆,失了精神。

“又沒吃飯”當吳圉淵過來看他時,發現徐紫夜還是那副了無生氣的樣子,将手裏的東西放到桌上,吳圉淵上前道:“外面的東西不想吃便罷了,來,我給你帶了東西”說罷,将人拉到桌邊,将盒子裏的東西拿出來,那些糕點看上去一個個精巧軟糯,拿起一個塞到徐紫夜的嘴裏,香甜的簡直能把他的舌頭咬掉。

嘴巴咬的起勁,剛才那一副悲涼模樣好像就是一道幻影,此刻的徐紫夜鮮活地沒有半分陰冷。

“咳、咳”

“吃慢點”拍了拍噎着了的徐紫夜,吳圉淵安撫道。

拿起茶壺看了看,幹巴巴沒有一滴水。吳圉淵提起吊桶去院子裏的井邊打水,然後熟練的生火燒水。來徐國這些時日,吳圉淵已經習慣了做這些粗活,再沒有半點養尊處優的王公貴族模樣。

“圉淵,你說今天那個黑衣服的是來幹什麽的”徐紫夜鼓着腮幫子問道。

“你感興趣?”看着火候,吳圉淵頭也不擡道。

“那個人……感覺很不好”徐紫夜喃喃道。

“那人身上煞氣太重,手上定是沾了很多人命”那樣的人,他曾經見過,父王曾帶他去軍中看過,那些殺過萬人的将領身上,各個帶着腥煞氣,常人見了,難免心悸。

“因為他殺過人,才會變成那樣嗎”徐紫夜問道。

“……”轉過頭看向徐紫夜,那人正發怔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你不會變成那樣的”吳圉淵添着柴火道。

“……我曾經想過,若是母親的死需要天下人所有的命來償,那為什麽不可以”徐紫夜機械地咬着糕點道。

“……”手中動作一頓,吳圉淵靜靜看着徐紫夜,聽他繼續慢慢道:“自我出生以來,就沒人對我們好過,母親一直替我擋着,以前我可以不懂,可是現在,每天我的心裏就像被火在煎熬,他們說我母親活該,說她下賤、卑鄙,陰毒,可是在我眼裏,母親雖然冷淡,但是一點一滴,回味起來都是溫柔美好,這樣的母親,我不明白為什麽會被人這樣痛恨,到底是母親不對,還是這個世道不對”。

火星噼啪炸裂,映照出兩個孩子幼小的身影,動蕩搖曳。

挑撥了下燃燒的柴火,火光中,吳圉淵的臉龐通紅一片,低垂的眉眼看不出是何情緒,徐紫夜也沒再說話,只是安靜地吃着糕點。

半響,吳圉淵語氣平緩道:“人若是因為他人受傷,就會憎恨那個傷他的人,而那個傷人者,不管有意、無意,自知還是無知,都要承擔種下的因結的果,現在,那個傷了你的人,也背負上了你的債,而選擇如何處置,決定權在你”。

“……”咽下最後一塊糕點,甜味在嘴裏散去,徐紫夜向吳圉淵走去,坐到他身邊,與他一起守着柴火道:“既然決定權在我,為什麽我卻什麽都做不到”。

“因為你太弱,我們都太弱了,所以,只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在乎,然後,茍延殘喘”吳圉淵淡淡道:“必須想盡一切辦法變強,在強大到可以左右一切前,隐藏自己,好好活着”。

“……”半靠着吳圉淵身上,徐紫夜沉着臉,漠然看着那火焰,心思在跳動地火焰中翻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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