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青玉線)(2)

推開房門,一股濕意撲鼻而來。梅雨将近,暗風傳來花香浮動,水氣彌漫,缱绻至極。

這不是他們進密室的路。江澍才知道南府底下四通八達,不敢多看,緊跟着南絮,不知該不該避人。

南絮領着江澍進了東廂,立刻有侍女迎上來,低眉順眼小聲說道,“少爺,嚴公子和白公子在廳中等候。”

南絮一哂,“真是心急。”

忽地被攥住腕子,回頭便見江澍眉頭眉頭緊擰,情急之下竟喊出一句,“公子別去!”

當此時,耳邊擦過一道破空之聲,南絮想也不想反手去抓,卻被江澍一肩撞開。宛如天火滾滾,一柄紅纓槍生生将江澍的衣袍撕下一塊,釘入光滑青石板面。

“嚴明!”南絮火冒三丈,回頭怒斥。

嚴明雙目血紅,狠狠瞪着江澍,仿佛要生啖其肉。可見南絮如此作态,頓時矮下一截,通紅的眼中似要落下淚來。

院中廳中仆從早已吓得跪了滿地,南絮嘆道,“都下去罷。嚴明你一大早上作什麽妖?江澍是我南家之客,我可沒請你來!”

嚴明受傷至極,一把抓住南絮的另一邊手腕,“你跟他還是跟我?!”

“跟你?”南絮橫眉冷對,疑惑道,“這件事跟你有什麽關系?”

“跟我有什麽關系?”嚴明嗓音喑啞無比,顫抖着伸出手想去碰南絮的衣領,又悻然收手,慘笑道,“你竟然問跟我有什麽關系……”

“公子……”江澍小聲哀求,拽了拽南絮的衣袖。

南絮只覺頭昏腦漲,回頭給他一個安撫的眼神,怎料嚴明突然發難,操起地上的紅纓槍就向江澍刺去,怒吼道,“你是什麽人!也敢碰他!”

江澍後退兩步,亦是怒容滿面,卻克制着沒有抽劍,只是狼狽閃躲。

南絮徹底怒了,“不要鬧了!你要把我家拆了不成?!”

嚴明聞言仍不知足,仿佛瘋獸一般四處撒野,頃刻之間院中青石板路寸寸碎裂。他背對着南絮,放聲痛哭,最後狼狽跪倒在地。

他不再追着江澍,而只是跟自己較勁。

南絮訝然,這些日子,他只覺得身邊的人和事都愈發陌生起來。

一只大手遮住他的目光,江澍顫抖的嘆息在他耳邊響起,“公子……”

“行了,還嫌不夠難看麽。”白術一直倚着門框,雲淡風輕地吐出一道青煙,“都收收罷。不過是中了蠱,弄得要死要活的。”

南絮問道,“解藥研制得如何?”

“至多再兩個月。”

“兩個月。”嚴明聞言支着紅纓槍慢慢站起來,眉眼絕望而冷靜,“至多再兩個月,你們二人再無幹系。”

南絮疑惑道,“這怎麽是你說了算的。”

“了卻此事之後你我合該成親的!”

“這又是誰定的?”南絮兩道細眉蹙起,已是不悅至極,罕見地透出一股駭人的淩厲。

嚴明強壓怒火,“那難不成你真要與這個一窮二白來路不明的土包子成親?!”

“嚴明。”

南絮的眉頭舒展開來,臉上卻沒有絲毫笑意。

唯一一點初旭亦被烏雲掩去,院中遍地石礫,滿目破敗蕭條之景。

南絮很認真地問道,“當年我身中寒毒,救我回家的人,是不是你?”

嚴明一怔,答道,“不是。”

“嗯。”南絮牽過江澍的手,“是他。是江公子救了我。”

嚴明默然,正欲發作,南絮已經拉着江澍往外走去,“讓公子受委屈了。我送你回門。”

望着他們離去背影,兩人俱是一襲白衣,般配至極。

白術望向空中雕欄畫棟,吹出一口青灰煙霧,如夢如幻,發出一聲喟嘆,似笑非笑。

有人赤忱一心,有人機關算盡。

六月将近,正逢清虛子九十大壽,望仙鎮張燈結彩,人滿為患。

南絮本不願去,怕見到嚴明二人都尴尬。聽聞他抱病在家不能親自赴宴,竟不知是該慶幸還是唏噓。想當年二人情同手足,在清虛書院日夜形影不離,如今卻是……

正走神,一人在他身旁坐下,與席間其他舊友簡單寒暄過後,一雙眼眸怯怯地望過來。

南絮一瞬間不知出于什麽心思,故意別開眼去不看他。

江澍雙目登時晦暗下去,悶頭喝酒。

南絮頓覺好笑,沒過多久便借故出門去。今日月朗星稀,中原不似江南潮濕,夏夜涼爽無比,夜空澄明,若能趁夜故地重游一番亦是樁樂事。

他在後院徘徊片刻,不見江澍出來,不禁有些懊惱。早該知道這人是塊木頭,半點不解風情,就不該指望他。

“公子!好……巧。”

南絮忍俊不禁,心笑巧什麽,你再不出來我就走了。

“公子近來可好?”

南絮笑意凝在嘴角,半晌不答。

江澍登時慌亂起來,岔開話題,“那個……難得回書院一次,如若公子不嫌,不如你我把臂同游……”

“你怎麽還一口一個‘公子’,我們都……”南絮下意識止住話頭,心道好險。

江澍的臉登時紅透,想必是聽出他未盡之語。

他們可是再下流的事也做過了……

南絮也覺臉熱,連忙快步往外走。

兩人一前一後走過當年一起讀書寫字、練劍修道的大小院落,往事歷歷在目。南絮憶起舊事,心中又驚又疑,暗自神傷。

“公子在想嚴明嗎?”

江澍站到他身旁,一齊望着長草坡下高高矮矮的屋頂。

南絮望過去,那黑白分明的美目裏盛着一點璀璨的星光,“你在吃醋嗎?”

江澍喉頭一滾,艱難地答道,“……是。”

“還真是個小結巴。”南絮籲出一口氣,“你可只能對我說真話。”

“那是自然!”

“那你說,方才真是‘巧’嗎?”

江澍這回答得幹脆,“我就是來尋公子的,十三天未見,甚為想念。”

“那為何不來看我?”

“我……”江澍受寵若驚,坐直身子,“我怕公子事務繁忙,不願見我。”

南絮不很高興,背對着他倒在草坪上。

“公子、公子……”江澍覺得有些好笑,又心疼起來,伸手輕輕去拍他肩膀,“都是我的錯。”

南絮不理他,江澍束手無策,只能也在一旁躺下,哄小孩似的拍打着他的肩膀。

他拍了一會兒,又怕南絮覺得煩,便不敢拍了。可停下之後南絮也還是不理他,他又慌起來,悶了許久問道,“公子,你喜歡嚴明嗎?”

這話一問出口,登時整顆心都燒起來。

江澍後悔不疊,只怕南絮還不理他,那他真的要難過死了。

可南絮卻說道,“不喜歡。我從前當他是至交,可如今……”

他太奇怪了。

這麽多年,他好像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嚴明。

江澍仿佛死裏逃生,乍着膽子将南絮翻了過來,盯着他的眼睛,低聲問道,“那公子……喜歡我嗎?”

他仿佛一名虔誠的信徒,病入膏肓,氣若游絲。

兩人靠得太近,江澍脆弱的鼻息仿佛一只無形的蝴蝶在臉旁拍打薄翼,南絮一時迷失,沒有作答。

一瞬間,那只無形的蝴蝶消失了。

江澍湊上前來,輕輕吮住南絮的唇。

他的唇很軟,南絮甚至沒有感到被侵犯,可下一秒唇舌失陷,待到那人舔進他的口中,南絮才知道原來這人這麽着急,這麽滾燙。

四周萬籁俱寂,唯有夏夜蟲鳴。

江澍扶着南絮的肩膀,溫柔地、缱绻地去嘗他的舌尖,勝過世上萬千美酒。

他雙手老實,舌頭卻沒少撒歡,還總要壓人一頭。卻乖乖地收起牙齒,卻像只小奶狗,追着要飲要啜,仿佛不努力就要餓死。

南絮輕輕支住他的胸口。

江澍急得發慌,将人生生按在地上,動作粗魯起來,頓時被南絮一把推開。

“不要了。”南絮滿面通紅,喘息之間仍是不太平,“……熱。”

江澍的雙眼一下子亮起來,用氣音低聲說道,“熱?不熱啊,大晚上的山上多涼快。”

南絮不用看也知道他此刻亦是面紅耳赤,更毋論頂着自己的下身。就這副模樣他還好意思說涼快?

“公子是喜歡我,才會覺得熱。”江澍笑起來,“若是不喜歡我,只會覺得惡心。”

南絮一時間心慌意亂,只想叫他住口,不是說結巴嗎,怎麽這種沒羞沒臊的話說得如此順口。

“公子覺得惡心嗎……”

不等南絮作答,他又輕輕地壓下來,堵住南絮的嘴,一邊啜吻還一邊喟嘆什麽“公子好甜”,直吻得南絮渾身發軟,又忍不住去想這個小結巴怕不是個變态。

不知道親了多久,南絮被他頂得受不了,忽地哭了出來。

江澍吓得連忙告罪,擡手去擦他的眼淚。

南絮也被自己吓着了,側躺着問他,“你……你也會騙我嗎?”

“絕對不會。”江澍小心翼翼地擦着他的臉,“公子受委屈了?”

一時一股沖動湧上心頭,南絮苦笑道,“這次香寒境之事可能與我娘有關。還有……你,你還會喜歡我嗎?”

“公子這是什麽話!不管出什麽事,我對公子都不會變的。”

“你到底喜歡我什麽?從前在書院我也不曾照拂過你,我怎麽記得你也不太愛搭理我,從未與我說過幾句話。”

“不是的!”江澍急切地抓住他的手,“我、我從前結巴,總被人嘲笑,在公子面前更不敢開口,怕公子厭煩……”

“你怎麽總怕我厭煩,我難道脾氣這麽壞嗎?”

南絮心裏一個聲音輕聲說道,你怎知我現在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呢。

“不!公子很好……”

江澍腼腆地笑起來,那笑容太甜,仿佛能化解世間所有苦痛。

他很好嗎?

南絮疑惑地想,自己究竟何德何能,讓眼前此人崇拜至斯。

或許他曾在這人少時幫過他些許,江澍待他恍若心中神明。可如今他知道,這一回是江澍來度他來了。

“公子,”江澍又用那撩人的氣音低聲問他,“下個月,你能再選我嗎?”

下個月,蠱毒又該發作了。

南絮學他,用那抵死纏綿的氣聲輕輕反問道,“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