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青玉線)(6)
然而他們沒能等來李箜出關。
他在練功之時走火入魔,被弟子發現之時已然奄奄一息!
靈門山上下方寸大亂,連夜請來藥王谷十大妙手前來查看,只道李真人入關之前不知為何已然身中劇毒,如此情境之下閉關修煉,如今已然筋脈錯亂、危在旦夕!
江澍當即痛喝一聲,跪倒在病榻前,涕淚縱橫。此後更是幾天幾夜未曾合眼,一直立侍床前。
可嘆李箜年紀尚輕,竟然罹此大難,若是挺不過去……
“南公子。”
南絮亦是面容憔悴,輕聲道,“他支持不住睡着了。取塊薄毯來罷。”
“二門主這樣下去不行啊!咱們扶他回房歇息罷?”
“不要驚動他,讓他靠着睡一會兒。”南絮輕手輕腳地為江澍蓋上薄被,看他眼下濃重的青黑,夢中亦不安生,眼角隐隐溢出淚來,當下心疼不已。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李箜就如江澍的天一般。他倒了,天便塌了。
李箜昏迷不醒的第五日,方敲過五更,南絮便朦朦胧胧聽見腳步聲,起身望見門外一個瘦削人影,由慘白月光映在窗紙上。
“誰?”
門外沉默良久,答道,“是我。”
南絮下床打開客房房門,江澍失魂落魄,整個人仿佛死了一般。
一時間南絮牙根發軟,心下大恸,難道李箜已經!
他擡起手臂,江澍卻忽地下定決定一般,背手合上房門。
那抹月色登時晦暗,房中漆黑一片。
“……南公子。”
“……嗯。”
南絮看到那雙眼中泛起水光,江澍艱難地咽下一口氣,吐出幾個字來,“我,鬥膽,求你一件事……”
南絮忽地覺得冷,寒意徹骨。
他牙關發抖,“說。”
那道淚終于流下,江澍哽咽着說道,“師父身中陽毒……藥王谷亦是回天乏術,唯有、唯有一法……”
他哀求着望着南絮,仿佛整個人受不住這句話的重量,高大的身形一點點矮下去,一點點矮下去,最終跪倒在地。
南絮氣若游絲,“什麽法子?”
江澍緊閉雙唇,雙眼仿佛死了一樣。
“我知道,”南絮哆嗦着笑起來,“你說不出口。”
江澍麻木地重複道,“我說不出口。我竟生出這樣的心思,已經是對公子的亵渎。我以後……再無顏面見公子。”
“陽毒?”南絮慘淡地笑起來,“可真巧。我正好一身寒毒。原先以為你不知道,那合歡蠱可是個好東西,兩相調和,大有裨益!可我現下卻是進退維谷!不應,你是不是該說我狠心;應了,事後我是該嫁你師父還是嫁你!”
江澍無地自容,握緊雙拳不敢看他。黑暗中只感到南絮脆弱的呼吸默默湊近,冰涼的淚水落在他臉上。
“你是不是覺得,也沒什麽?”南絮笑道,“反正我,不就是多被一個男人操。”
靈門山烈日當空,京城卻下着暴雨。
烏雲間電閃雷鳴,秦淮河暴漲,街巷中水流倒灌。
“南公子?!好久沒來了,少爺可天天盼着你呢!”
“有勞。”
南絮推開房門,外頭風雨交加,屋內卻是暖意融融,熏着安神甜香,煨出一股子紙醉金迷的模樣。
床上歪着一個人,酒氣正酣,半死不活。半晌才聽見腳步聲,于是軟綿綿地支起身子,撒嬌般說道,“終于來啦。”
“解藥。”
嚴明搔搔耳朵,“桌上的婚帖,你先接下。”
“嚴明,”南絮恨意入骨,咬牙切齒,“你們家可真是……厲害極了。”
他的尾音淹沒在氣聲裏,已是絕望至極。
嚴明眼眶濕了,“嗯。”
“為什麽是我?我南家如此卑賤嗎,我在你眼裏又算什麽。退一萬步,你問過我沒有?難道我就會眼睜睜看你去死……”
“太長了,這故事……太長了。”嚴明掩面,啞着嗓子,“我做的錯事一千件一萬件,不差一個李箜。這些我日後再慢慢償還,你先接了婚帖。”
南絮拾起桌上那大紅婚箋,嗤道,“你那陽毒不過要我與你交合罷了,成親就算了罷,擡頭不見低頭見……你不嫌惡心麽。”
“哈,”嚴明笑道,“你惡心我,可我愛你啊。”
南絮望着一同長大的發小,只覺如墜冰窖,直欲作嘔。他強壓下心頭怒火,
“解藥。”
嚴明不為所動,依舊雙目迷離地望着他。
南絮怒喝一聲,轉眼間袖間飛出一道寒光擦着嚴明的臉沒入雕欄,“解藥!”
雖然不知嚴家用了什麽法子,然而陽毒本身并非無藥可治,這些年嚴明也一直用藥物吊着才能殘喘至今。只是嚴明脊中炎鐵鈎始終無法取出,因此陽毒一直無法清除。
“你與我成親,我立即着人送上靈門山。”
南絮雙手微微發抖,眼中殺機盡顯。
嚴明卻好整以暇,舒服地換了個姿勢,“沒想到才幾天,你就這麽喜歡那個小結巴,真是讓人眼紅不已……可惜他呢,他是選你,還是選他師父?”
南絮站不住身,忽地跪倒在地,低聲抽泣起來。
“別哭……你別哭……”嚴明慌亂下床來,顫抖着攬住他的肩,“都是我的錯……你別哭……那江澍割舍不下他師父,可我心裏只有你!我永遠都選你,南絮!我只有你……”
三日後京城依舊陰雨綿綿,就在這樣一天,嚴府小少爺要娶錢塘南府公子過門。縱使天氣惡劣,人們依舊擠擠挨挨打傘湧進街上,去看熱鬧,也讨個彩頭。
“怎麽就成親了?先前一點風聲也沒有!”
“我可是聽說嚴家好久前就下了婚帖的,南府一直沒接來着。”
“喲!南府好大的面子,難不成還瞧不上嚴家!這可真是攀了高枝了!”
“我還聽說靈門山二門主也向南府公子求親來着,南府公子搖擺不定,眼見的靈門山李真人如今要不行了,這才緊趕慢趕地嫁了。”
“啧,這南公子是天仙下凡不成,還是個搶手貨。”
拜過堂後,南絮這幾日第一次笑了。
嚴明牽住他的手,低聲問道,“想到什麽開心事?”
“想到……”南絮望向廳門,望進門外漫天雨幕飄搖,草木凋零,哂道,“我前幾日确實盤算着成親,想着在何處辦,要請哪些賓客,喜服要用什麽料……都想好了。”
“可惜沒想到,新郎是我。”
“不錯。”南絮望着空無一人的庭院,廳內熙熙攘攘俱入不了他的眼,唯有那蕭瑟地獄,仿佛嘲笑他此生,雨打浮萍,身不由己。
他方收回眼神,廳中便倏地靜下去。
嚴明扣住南絮的手一緊,握得他發痛。
“江二門主!江……”
江澍形容憔悴,狼狽至極,渾身濕透步入喜堂中。他面如死灰,腰間那柄大劍卻是凜凜湛湛,一時竟無人敢攔。
嚴将軍方站起身,嚴明已經極不客氣地發難道,“江二門主為何不請自來?”
江澍怔忡地看着一身喜服的南絮,嘴唇嗫嚅許久,茫然無措地呆立在堂中。
可真夠難看的。
南絮問道,“你師父如何了?”
“醒了。”江澍終于低下頭顱,“多謝嚴府施救。”
南絮簡直想笑。
這木頭果真什麽都不知道。
嚴明卻已經大笑三聲,寬慰道,“不謝。倒是我要謝你。君子不奪人所愛,江二門主是特意赴宴來祝賀我們的麽?”
江澍麻木的神情終于分崩離析,眼下那點傷痕仿佛淚水的烙印,他輕聲道,“公子,是我負你。”
南絮說不出話來,心想,不,是我害的你。
“在下來得匆忙,也未準備什麽賀禮……”江澍茫然四顧,最後從腰間掏出一柄匕首放在南絮手中。
座中已然響起窸窣之聲,幾百雙眼睛都盯着這場好戲。
“公子,我身無長物,向來沒有什麽東西能給你。”江澍褪去刀鞘,将刀尖對準自己,頗為虔誠地低語,“這顆心,就請你拿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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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二門主何故至此。”
——至二十六
“這顆心裏,還有我嗎?”
——至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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