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三十九口

黎嘉洲身體瞬間僵在原處。

陶思眠抿了抿唇, 認真補充說:“剛剛你看到的人是陶然, 我二叔的兒子,我堂弟,”陶思眠道, “我爺爺和許意菱外公去度假了, 安排陶然給我送點東西過來, 他高三了, 我二嬸不許他打游戲, 我就讓他在家裏打了會兒, 然後下去送他……”

陶思眠朋友圈沒提過陶然,所以黎嘉洲不知道。

如果換做別的男女捏捏臉, 黎嘉洲無外乎覺得熟稔, 但陶思眠對肢體親密是冷淡又抗拒的,所以黎嘉洲當時看到那場景, 心裏像載了一船被浸濕的衛生紙, 又潤又沉, 悶得像夏夜風雨前撕不開的烏天。

然後小姑娘叫住了他,小姑娘一句一句地說, 那些黑雲便一朵一朵跟着消散。

等陶思眠說完,黎嘉洲心裏那船紙早就變成了一倉酥糖, 呼吸都泛着絲絲牽扯的甜。

黎嘉洲喉頭發出吞動的聲響。

所以男生是陶然,所以她沒有暧昧對象,更沒有男朋友……

黎嘉洲每個細胞都叫嚣着自己好蠢,叫嚣着別走別走, 趕緊回去,可他腳都邁了一半出來,話也說了出來,要怎麽收場。

即便黎嘉洲再不要臉,也做不到抹掉自己剛剛的行為。

要真承認和小舅子這麽大動幹戈地計較,那自己以後還有什麽臉面可言。

就在他沉默的間隙,陶思眠悄悄擡頭看他,試探道:“剛剛生氣了?”

黎嘉洲下颌流暢好看,勾勒出俊美的臉部線條:“沒有。”

“不是生氣的話,”陶思眠思忖,“那是……吃醋?”

她不太确定。

黎嘉洲:“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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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思眠:“回答得太快伴随謊言——”

黎嘉洲:“我說沒有就沒有說不是就不是,那個人是你弟又不是其他男人我吃什麽醋——”

陶思眠:“你說沒有那為什麽你剛剛一口一個暧昧對象一口一個男朋友把鍋朝我背上摁,再說你剛剛又不知道陶然是我弟——”

黎嘉洲也是不服軟的性子,争是争不過了,他緩緩俯身,逼退陶思眠嘴裏的話。

“那你呢?”黎嘉洲反問。

陶思眠吞咽着字眼,沒有說話。

黎嘉洲斜拉着唇角,裹着刻意壓低的聲線道:“陶思眠你知道吃醋是什麽意思,用于什麽情形嗎?”

“陶思眠你知道自己在給我解釋嗎?”

“陶思眠你知道你自己嘴上無所謂,其實……你在意我嗎?”

他每句話都讓她答不出來,偏偏他的臉越壓越近,溫醇的嗓音嗡嗡震在耳邊。

陶思眠燙着耳根,強撐淡定:“我無所謂。”

“看吧,”黎嘉洲發了個笑音,“我就說你嘴上一定會說無所謂,其實你心裏……”

他為什麽總是對這種文字游戲樂此不疲?

言語上欺負自己他很有快感嗎?

自己究竟為什麽解釋難道不是單純因為他甩臉色,自己好心好意他為什麽還……

陶思眠跳進他挖的坑,說不出話。

陶思眠看黎嘉洲,黎嘉洲心虛地回望着她。

沉默一秒,兩秒,三秒。

陶思眠把他朝門外推:“你走吧,這是我家。”

黎嘉洲:“我住次卧就好。”

陶思眠搡他:“不想收留。”

黎嘉洲拽住門框:“我家沒電。”

陶思眠:“去交電費,你自己說的。”

黎嘉洲害怕力氣太大傷到小姑娘,眼看小姑娘占據上風要把他推出家門,黎嘉洲朝窗外一望,嘴一癟,立馬委屈得要哭出來地指道:“陶思眠你自己看看現在幾點了,快七點了,天都要黑了。”

陶思眠擰着眉頭。

黎嘉洲不敢相信:“這麽漆黑的晚上,你讓我一個風流倜傥玉樹臨風的男人獨自出門去交電費你良心不會痛嗎!”

黎嘉洲控訴:“你知不知道現在外面有多亂,晚上多少出事的,萬一遇到劫財劫色萬一被非禮……”

黎嘉洲越說越來勁。

陶思眠一手揣着裙兜一手扶着門:“我陪你去。”

陶思眠說着要出門。

黎嘉洲慌神,無比徹底地耍賴道:“我不管我不要我不去,陶思眠你是不是非要讓我哭出來你才開心,我告訴你我哭得出來……”

黎嘉洲耍潑時語速很快,偏偏眼神閃爍,表情看上去可憐巴巴的。

不知怎的,陶思眠想起他抓娃娃跌倒那次,自己送他那只大豬頭……

陶思眠“噗嗤”一聲,松了力道。

黎嘉洲趕緊抓住機會擠進去,他第一件事不是上樓放東西,反而抓着小姑娘的手一個勁揉啊揉。

男人掌心有薄繭,溫熱地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

陶思眠臉有點紅,很小聲地:“你做什麽,占什麽便宜……”

“拎上來辛苦了,我給你揉揉,”黎嘉洲哄道,“揉舒服了我去做飯。”

陶思眠任由他揉:“我說了我做飯啊。”

小姑娘的手當真又細又軟,像養在棉花裏的,黎嘉洲笑:“你以前做過飯嗎?”

“我燒得一壺好開水。”雖然不常燒,陶思眠回答得很坦蕩。

黎嘉洲表情登時有點一言難盡:“這……”

“你不用緊張,”陶思眠善解人意地安慰道,“張姨在家做飯時我經常會看,菜譜可以百度,做飯不可能比實變函數更難。”

黎嘉洲不忍心破壞她的積極性:“做飯叫廚藝,任何和藝沾邊的事都是看起來比做起來簡單很多……”

陶思眠皺着小臉抽回手。

“好好好,”黎嘉洲讨饒,“你做你做,我在旁邊,你需要我幫忙打下手嗎?”

陶思眠揚揚下巴:“你可以圍觀。”

黎嘉洲喜歡她這得意的小模樣。

但很多事情确實是想象很豐滿。

陶思眠想炒土豆絲。黎嘉洲買的土豆明明均勻又大個,可她把土豆放在案板上,只覺得怎麽看怎麽別扭。

陶思眠小心翼翼按着土豆邊,故作流暢幾刀下去,土豆切成了極厚的大塊,她面色凝重地再改幾刀,土豆絲切得和土豆柱一樣,再無從下手。

“你下刀的時候刀背可以貼着手……”黎嘉洲想笑沒敢笑,從門口走過來,洗了手,接過刀,就着她切的土豆柱,刷刷刷剁下,刀片踩着規律的節奏朝左邊走,右邊出來的便是均勻纖細的土豆絲。

黎嘉洲嘴裏唠唠叨叨說着什麽,陶思眠沒聽清,她就看着他修長白淨的指節盤在刀柄上,右手食指微微冒一點出來,好看得不像樣。

“這樣就可以了。”黎嘉洲給她把土豆絲裝到碗裏,放水泡好。

陶思眠“嗯”一聲,宛如做了什麽壞事般心虛地收回視線:“現在竈沒有用,我是不是可以先做其他的。”

黎嘉洲問:“你要做什麽?”

陶思眠:“紅燒排骨。”

黎嘉洲給她把排骨從購物袋拿出來。

排骨是切好的。

陶思眠拆包裝的時候,黎嘉洲耐心地給她說:“紅燒排骨的話,很多菜譜是直接燒,但這樣味道不夠,你可以先焯水,”這個詞讓陶思眠一頭霧水,黎嘉洲解釋說,“就是放水裏,加姜片,開火,看到血色沒了,馬上撈出來,之後放油裏炸,炸一下,然後撈出來再燒。”

“焯水聽上去很簡單。”陶思眠眼睛亮亮的。

“是很簡單,”黎嘉洲放心,“那我先上去擱東西,你先把排骨焯好,然後等我下來。”

“嗯嗯嗯。”陶思眠自在地推着他出門。

黎嘉洲笑着上樓。

窗外金黃暮色濃烈如油畫,黎嘉洲打開窗,樓下是下班回家的男男女女,熱風撲簌在臉上。

自己在整理房間,小姑娘在做飯,這樣的場景很容易讓人産生一些溫馨的幻想,比如待會兒飯菜的香氣飄上來,黎嘉洲閉上眼睛,她清聲喊“老公,下來吃飯”,然後自己會……

“哐當嘭!”三聲巨響。

黎嘉洲猛地睜開眼,奪門而出,等他沖到樓下,鍋裏“噼裏啪啦”一團滾煙直沖天花板,陶思眠側身站在廚房角落“啊啊啊”尖叫,她手裏鍋鏟沒拿穩,眼看要落到鍋裏打翻滾油,黎嘉洲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她的手,閃身護住她,然後關了火。

動蕩倏然安寧,陶思眠驚魂未定不敢回頭。

“好了好了,沒事了。”黎嘉洲上下檢查她有沒有受傷,看她臉上、手上都沒有油痕,這才攬着她,把心放回肚子裏。

陶思眠不敢看黎嘉洲,手哆哆嗦嗦的:“我油沒有放多,火候也對,但我把排骨從湯鍋裏撈出來放進去,鍋就和炸了一樣……”

“應該沒人告訴你滾油遇到水會炸。”黎嘉洲安撫地順着陶思眠的發,松開她去收拾殘局。

“所以你之前煮的時候放姜片了嗎?”黎嘉洲問。

陶思眠:“啊……”

“好了,我知道答案了,不過沒關系,”黎嘉洲笑,一邊用抹布擦流理臺上的油一邊道,“把排骨撈起來,冷水把油沖幹淨,然後瀝幹,再重新放下去炸……”

黎嘉洲動作行雲流水,陶思眠卻看到他手背一處紅印:“你這裏是什麽?”

“啊?”黎嘉洲循着小姑娘視線看過去,“哦”一聲,“可能剛剛被油燙到了,小問題……”

所以這人剛剛自己被燙了手背都沒注意,反而一個勁檢查自己。

他是真的馬虎還是蠢啊。

陶思眠皺皺眉,出了廚房,黎嘉洲沒在意。

幾分鐘後,黎嘉洲正翻着排骨,一只手從背後伸過來。

陶思眠手上蘸着一點藥膏,輕輕地抹在了他手上。

清清涼涼的,她手指覆在藥膏上。

一剎那,黎嘉洲心神蕩漾,甚至想把自己雙手放進鍋裏炸一炸。

“你想試試嗎?”黎嘉洲問她,幫自己拉回理智。

陶思眠探個腦袋看一眼,又縮回去:“我怕油。”

黎嘉洲沒說話,只是讓她站在自己背後,帶着她的手握住鍋鏟,然後用自己的手包住她的手:“這樣的話,燙也是燙到我。”

陶思眠被他的手裹着帶着動,耳廓紅紅熱熱:“我怎麽感覺哪裏不對……”

在陶思眠看不到的地方,黎嘉洲嘴角快咧到天上,在她能聽見的現在空間,黎嘉洲清清嗓子,一邊借着翻炒力道用手指摩挲她手背,一邊格外正人君子:“錯覺。”

陶炸鍋不敢反駁。

最後,不僅菜是黎嘉洲做的,陶思眠找幾個角度不太對,把手機也扔給黎嘉洲。

黎嘉洲分外配合地拍照修圖上傳朋友圈,配文“第一次做飯~”。

陶老板一邊喝着熱湯一邊點評:“我不喜歡波浪號,顯得可愛,我不可愛。”

黎嘉洲“噗”一下笑出來。

陶思眠給了黎嘉洲一個高貴冷豔的眼神。

黎嘉洲憋笑:“好的。”

黎嘉洲上傳成功,坐下來,發現小姑娘給自己盛了一大碗飯。

她總是這樣,刀子嘴,可愛多。

見黎嘉洲在看飯,陶思眠解釋:“你們男生……不都吃得很多?至少陶然吃得很多。”

“是,”黎嘉洲笑,“只是沒想到有一天會吃到除我爸媽以外其他人盛的飯。”

“我也沒想過能吃你做的正餐,”陶思眠說,“不過你燒菜的時候倒真的,”她咽下“帥”字,“人模狗樣。”

黎嘉洲平常不在意,今天他全程行雲流水俨然大廚,其實心跳快得要蹦出嗓子眼。

好幾次,他都差點扔了鍋鏟想對着盆底整理發型。

但這廂,陶思眠提了,黎嘉洲強撐淡定:“謝謝誇獎。”

陶思眠坐到他旁邊,把手機給他看:“張姨問這個勾芡怎麽勾的。”

“這個是豆粉,先用開水劃開,然後一半裹在肉上,一半……”黎嘉洲說得有條不紊。

陶思眠敲幾個字覺得麻煩,回複:“黎嘉洲做的。”張姨知道黎嘉洲是自己鄰居。

沈途:“媽鴨你什麽時候會做麻婆豆腐了。”

陶思眠:“黎嘉洲做的。”

程果:“我看這冬瓜羹很像曾經寝室某位大佬的手法。”

陶思眠:“黎嘉洲做的。”

————

度假酒店。

陶老爺子看到陶思眠頻頻回複“黎嘉洲做的”,朝許老爺子笑得欣慰:“我家七七雖然沒有意菱那樣八面玲珑,還是會處人際關系,知道和鄰居吃吃飯什麽的。她鄰居家小夥子本來叫黎嘉洲,當時還被我記成周大勇,真的人老了什麽都記不住。”

許老爺子有點饞:“她鄰居做飯看上去挺好吃,有機會可以去蹭蹭。”

“去蹭個孩子的飯吃?”陶老爺子眉一挑,“我臉沒這麽大,不過這花甲蒸蛋看着倒不錯。”

與此同時,陶家。

陶然從陶思眠那裏離開後,總感覺哪裏不對。

他看了陶思眠朋友圈,猛地想起來,飯廳酒水架上放着個打火機,但陶思眠不抽煙,茶幾上放着只護手霜,男士的,還有進門時,她給自己找的男士拖鞋……

所有細節彙集到一起,一個答案在陶然腦海裏呼之欲出。

“陶思眠在和人同居!”

陶二嬸本來在守着陶然在做卷子,她不過出去接個電話的功夫,回來聽到陶然後半句。

陶二嬸一個爆栗敲兒子腦門上:“什麽同居不同居!陶然我給你說你談戀愛我不管,但麻煩你尊重女孩子,別随随便便亂七八糟……”

陶然心裏想着老姐送的耳機,老姐認識“KID”,默默咽下,不耐煩地躲開陶二嬸的手:“知道了知道了。”

而陶思眠家裏。

陶思眠看到新回複。

許意菱:“所以你做了什麽?”

陶思眠理直氣壯:“我握了鍋鏟。”

許意菱:“你看現在星鬥漫天,都是你的臉再燒。”

這次陶思眠還沒回複,黎嘉洲就回複了許意菱:“如果不是她說做我也沒這心情做,所以她是第一生産者,類同論文大綱作者先于分章作者署第一署名秩序,如果不了解去問問你家程果。”

陶思眠笑得分外滿意:“你怎麽比我還毒。”

“我只是做個簡單的科普,”黎嘉洲想到什麽,“對了,你今晚為什麽想做飯?”

黎嘉洲提,陶思眠才想起:“雖然你住在我家,但你做早飯,可以抵消,可你還給我帶了好吃的,我爺爺說要禮尚往來處好鄰裏關系,所以就想着你今天實驗室忙完和你一起吃個飯……好了上面這一段都是假的,你閉上眼睛。”

黎嘉洲詫異。

陶思眠強調:“你閉上眼睛……不許睜開。”

“好好。”黎嘉洲笑着閉上。

耳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黎嘉洲耳朵癢:“好了嗎?”

“你別急。”

“好了沒?”

“你再等等。”

小姑娘似是走遠了,過幾秒,又回來。

黎嘉洲再問:“好了嗎?”

陶思眠:“睜開吧。”

黎嘉洲閉眼的時間不算短,睜開後,有些晃,看到眼前場景,他整個人怔在座位上,愣愣地,做不出反應。

作者有話要說:  黎甜粥:做飯的男孩子最帥氣!

黎甜粥:我炸了!

老讀者都知道,不可能有女主會做飯,永遠不可能…

黎甜粥(點煙:廚藝是什麽?把老畫串一串,裹上澱粉和雞蛋液,炸至兩面金黃,老人小孩都愛吃,隔壁家小孩都饞哭了。

你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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