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胡蘿蔔

案件分析會按時開始。

左擎蒼一進小會議室,陸子骞的大驚小怪地問:“教授,你的手怎麽啦?!”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左擎蒼的手,只見右手掌心纏着厚厚的紗布,只露出大拇指和四指上端。坐在圓桌一角的舒浔也往那邊瞥了一眼,又默默移開目光,別人看她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清冷模樣,其實……她是有點心虛。

包紮得很專業,後來應該是去了醫院……

左擎蒼根本沒把自己受傷的事看得太重,自進入會議室起只對陸子骞說了句“沒事”,就目不斜視地在圓桌另一邊落座。

可能過幾天要下雨,今天還挺悶熱。左擎蒼左手熟練地解開深藍色襯衫的右邊袖扣,許是忽然意識到右手不太方便解左邊的扣子,就又重新扣上。這一下,他好像才想起舒浔,擡眼看了看,找到坐在自己斜對面的她。

她比以前穩重了,為了刻意彰顯自己的成熟,她總是戴一副那樣老氣的眼鏡,但從鏡片上看,她根本沒近視。其實……還不夠成熟。

又是那令人生厭的挑釁目光,好像騎在馬上的将軍正在巡視獲勝後的戰場一樣,他是有多想把她趕走?舒浔壓低頭。

會議開始後,舒浔第一個發言。她站在幻燈片前,推了推眼鏡,一邊演示相關照片一邊介紹自己的思路。她今天穿着樣式簡單的白色襯衫,深色高腰西褲使她姣好的腰部曲線盡顯,黑色淺口高跟鞋那細細的鞋跟露在褲腿下方,整個人莊重又不失女性的清麗,然而眸中的冷色又讓她多了幾分學者的威嚴。

“兇手個子不高、身材瘦弱、長相普通甚至很無害,多次到世紀陽灣小區踩點、進入案發那棟樓找尋躲藏地點都沒被人記住;無業或者工作不忙碌,有大把時間随時上網關注翁玉的微博;性格內向,且愛鑽牛角尖,有輕微強迫症,出門總懷疑煤氣沒關、門沒鎖。因此,下一步要排查的就是被害夫妻倆身邊是否有這類人,有經濟糾紛的可以直接排除,因為這場殺戮裏毫無金錢因素。學醫者、廚師、屠夫等等一類對人體結構、刀下功夫比較熟悉的人也可以排除。基于女性死者遭到X侵犯這一點,這場殺戮中懷有非常強烈的情感因素,應加大排查和兩個死者有感情糾紛的人。”

舒浔頓了一下,環視大家幾秒,又接着說:“另外,做個案件串聯。兇手連是否将人殺死都要反複确認兩三遍,卻選擇用電擊棒把人先擊倒,要知道,如果電壓控制不對或者位置錯誤,對方不但不會立刻倒下,反而會下意識地喊叫或反抗,對于一個身材不強壯的人來說,這是萬萬不允許發生的。所以,兇手之前一定在別人身上試驗很多次了。以‘被電擊棒襲擊’為關鍵詞,将近幾年的案件做個串聯,說不定有新發現。完畢。”

舒浔在大家情不自禁的鼓掌聲中回到座位,面無表情地等待着左擎蒼做下一輪發言。

陳副局長吩咐小薇,馬上去做案件串聯,最好在會議結束前就把串聯情況交上來。

左擎蒼信步走向會議室前方,在舒浔剛才站着的位置停下。

小聲讨論的衆人安靜下來。

“兇手,女性。”

左擎蒼才說了四個字,全場嘩然!

連在外人面前向來板着臉的舒浔都驚詫地擡頭看向他,雙唇微張。

“着重排查與死者有感情糾紛的女性。完畢。”

從起身做簡報到結束回座位,一分鐘不到。

舒浔看着自己的簡報,腦中不斷盤旋着左擎蒼淡定說出的那四個字——“兇手,女性。”

“左教授……”陳洋智臉上呈現出一種濃濃的敬畏,這種發自內心的敬畏自他一步步當上市局副局長後,就再沒出現過,何況是面對年齡比他小了一輪的左擎蒼。“你怎麽知道兇手……是個女的?”

這也是舒浔最想知道的。

左擎蒼這才打開自己的筆記本,“犯罪分子同受害者、物體和犯罪現場的每一次接觸,兩方面的證據必然會相互交叉,任何接觸都會留下蛛絲馬跡,犯罪分子總會在受害人、物體或犯罪現場留下一些東西,相應地也會帶走一些東西。”

這是創立了世界上第一個現代意義的犯罪實驗室的埃德蒙洛卡德提出的‘洛卡德交叉原理’。

“兇手故意留下了兇器、手套和作案時用來阻隔血液噴濺的雨衣,帶走了一個東西。”

陸子骞點頭,“兇手帶走了強J女死者時用過的XX套。”

強J在這起兇案中其實非常危險,這也是舒浔心裏一直覺得奇怪的地方,就算翁玉和黃文淵已經死亡,留在那樣的現場幹這事也非常不明智,第一,在X侵犯過程中可能會留皮毛、皮屑甚至精液等等證據;第二,殺戮已經完成,留在現場時間越短越好,誰知道有沒有人忽然來訪;第三,面對鮮血、腦漿、屍體,兇手居然還能X欲大起,順利實施一場酣暢的強J,之後還煮飯炒菜僞裝熟人來訪殺人?!——如果兇手的确這麽變态,那倒也合理。

左擎蒼無疑是在看似合理的強J中看出了一絲不合理。

“把XX套帶走丢棄,按常理推斷,是因為裏面裝有兇手的J.液。但是,事實上,女死者并沒有遭人X侵犯。”說到這一點時,左擎蒼的目光飛快掃過舒浔的臉,她居然遺漏這麽重要的線索,果然,完全依靠心理分析去破案是主觀而片面的,甚至為兇手提供掩護。“我問了現場法醫,位于頭部尤其是腦後的傷痕形态如何,得到這樣的回答——重物擊傷,顱骨粉碎性骨折,頭皮破裂。為了快速發洩,強J的動作一般十分劇烈,死者如果真的遭到過X侵犯,至少有一個位置的傷口應與地板有數次大面積摩擦,身體私密處也會形成一些法醫可以檢測到的痕跡,擦傷、皮下出血等等,可是,女死者頭部和身體都沒有這樣的傷痕,兇手究竟如何實施的強J?”

“有些強J犯那方面不行,可能還沒‘劇烈運動’,就已經……”小薇嘴快,說到這裏臉一紅,停下不說。

“犯罪心理不是我的專長。”左擎蒼把問題丢給舒浔,用來諷刺只憑心理分析去推斷兇手的她,他哪裏不擅長心理分析,小薇提出的那個問題,他早就揣摩過。

舒浔暗暗白了他一眼,“這起兇案中,兇手所做的所有事都是有意義的,兇手是個有組織能力、心思缜密的人,他輕微的強迫症使得他一切的行為都是事先設計好的。假設他是男性,如果那方面如此糟糕,那麽在預謀時刻意加上強J這個行為,對他來說毫無意義,所以,他一定是為了掩飾什麽,必須這麽做。”

說罷,舒浔想,我是忽略了一些東西,可我絕不允許你讓我當衆出醜。

“女死者回家前,去附近超市買了些晚餐需要的食材。等待結賬時,她為自己的孩子拍了張照片,傳到微博上。”左擎蒼接着說,好像當天發生的一切他都親眼看見過,翁玉的微博頁面出現在筆記本屏幕上,“從這張照片中,我們可以知道她結賬時站在哪個收銀臺。”

陸子骞把那天從超市要來的監控錄像播放出來,大家看了一遍,都沒發現什麽異常。

左擎蒼走到播放機前,又放了一遍錄像,在某處,他按下“暫停”鍵,掏出紅外線筆,點在收銀員身邊的臺子上,“翁玉那天買了不少東西,唯獨沒有……”

“胡蘿蔔?!”舒浔雙眼一瞪。

大家紛紛伸長脖子看向屏幕,雖然畫面不是很清晰,但仍可以發現翁玉那天買的東西裏,沒有胡蘿蔔。

左擎蒼接着說,“冰箱裏只有幾盒牛奶、罐頭和一打啤酒,從翁玉的微博上看,他們基本不在家吃飯,有時去父母家,有時在外面解決,在家做飯的機會少之又少,因此冰箱裏儲存蔬菜瓜果的概率很低。痕檢室保存着翁玉的購物袋,裏面沒有超市小票,現場也找不到,它被兇手翻出和XX套一起帶走了,兇手計劃周詳,連這樣的細節都想到了。”

難道……??不會吧……舒浔捂住嘴,她成年以來第一次做出這麽幼稚的動作,因為真相實在……太惡心了!他居然想得到?!此時,她已經無所謂勝負,只想聽他往下說。

“兇手是個女人,殺死所有人後,用XX套和自帶的胡蘿蔔造成女性死者被X侵犯的假象,用自動電飯煲開始煮飯,将胡蘿蔔切塊随便翻炒幾下,就脫下雨衣、手套,帶上購物小票和XX套離開了現場。XX套一定要帶走,因為這個女人想僞造一個強J成功的假象,可她沒辦法使XX套裏裝有男性.體.液。”

在嘩然後的靜默中,陸子骞緊緊握着拳頭,身體微微顫抖——看見了吧!你們看見了吧!這就是他一直崇拜和敬佩的左擎蒼教授!!沉着、自信、一語中的。

“随便去什麽發廊、按摩店裏撿一個就是了,哈哈。”有個年輕警察擠擠眼睛說。

“計劃那麽周密,什麽有用的指紋都不給我們留,卻把這種東西留在現場不是太奇怪了嗎?我們也不是傻子啊。”陸子骞反駁道。

簡報的漏洞、警察們追查一個月無果的原因、對自己體力的不自信、刻意要隐瞞的那個不可告人的真相……如果兇手真的是女人,那麽一切就都可以解釋了。

舒浔長舒一口氣,才發現背後一層薄汗。他帶領他們接近真相的過程太過精彩,她竟然為之激動得背脊發熱。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早已涼了的咖啡,獨自出神。

兇手如此狡猾,卻逃不過他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

曾經,她愛這雙眼睛,也恨。

“左教授,說實話,我們誰都沒發現鍋裏的胡蘿蔔有問題。”支隊長付曉翔搖搖頭,“慚愧慚愧……”

大家七嘴八舌搶着議論起來。“誰會想到啊,最關鍵的證據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媽的,一開始我們就查錯了!只顧着找哪個男的跟他們有仇,中了兇手的套!”“這娘們招兒也太損了,心理變态吧。”“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什麽啊,最毒婦人心!”

拿着報告進來的小薇一頭冷汗,喂,你們能不能考慮一下我跟舒老師的感受……

“柯副、付隊,案件串聯出來了。”小薇上前,“從前年開始,郊區和周邊縣城發生過四起故意傷人案件,受傷者都是夜晚疑似被人用電擊棒襲擊,其中兩個人當場暈倒,另外兩人摔倒在地,爬起來追的時候,已經晚了。每起兇手都只電了一下,也沒有拿走財物,所以當時是将這四起案件定為惡作劇,并沒有跟3.14案件串聯起來。”

陳洋智眼中一喜,“惡作劇的人抓到沒有?”

“一直沒抓到。”

大家齊齊看向舒浔,果然被她給說中了!

舒浔無視衆人的目光,擡眼問,“間隔時間?”

“前年三月一起,去年八月一起,十二月一起,今年二月底一起。”

間隔越來越近,兇手在經過四次“實驗”,掌握了電壓和襲擊部位,終于在上個月付諸實踐。

一場預謀了兩年多的謀殺。

到底,是怎樣的深仇大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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