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陽光抑郁症

兇手的性別被确定,調查大方向全盤颠覆。接下來幾天,重案組各處奔波,重新調查夫妻二人的社會關系。

幾天空閑,舒浔乘飛機去了首都,到刑偵大辦了入職手續,九月開始,她就将在自己的母校教書了。然而舒浔的夢想不僅僅局限于此,她計劃着教幾年書就換個地方工作,她要漂泊在祖國大大小小的城市裏,走遍大好河山,直到再遇見一個讓她願意安定下來的男人。

心理分析側寫是個新興學科,地位遠不及左擎蒼執教的刑事偵查學、邏輯學,舒浔看着導師名錄上關于左擎蒼的一長串介紹,嘴角往下抿了抿,把名錄放回原位。

好久沒回來了,舒浔沿着長長的校園綠道散步,當年讀書時的場景一幕幕浮現。刑偵大在原有校區的基礎上擴建了南區,新增了人工湖、新圖書館、綜合體育館等等,美得好像湖畔公園。

舒浔來到心理系主教學樓,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又往前走去。她想着,等手頭這個案子結束之後,入職之前,先回老家霧橋呆着,把博士論文最後一點點寫完,多陪陪父母,畢竟,現在他們只剩她一個女兒了……如果,當年左擎蒼不介入她弟弟的群架致人死亡案件的話。

“最致命的那一刀是你弟弟捅的。”——她永遠記得左擎蒼說這句話的冷酷模樣,好像全世界就他一個正義使者一般,直接把她剛剛成年的弟弟舒放送進監獄。

連一句“對不起”都沒有。

幾年過去了,舒浔也想通了。舒放确實有罪,應該為當年的幼稚和叛逆付出代價,只是,她一直不能接受說出真相的人是左擎蒼這個事實,這個坎兒難跨過。

分手。左擎蒼那麽高傲的人,聽見那兩個字從舒浔口中說出時,沒什麽別的表情,調頭就走,從此形同陌路。明明各自曾經都說過,無論如何,不生二心,永不分開。

還是馮唐詩百首形容得貼切——秋天短到沒有,你我短到不能回頭。

如今舒浔終于學成歸來,卻早已心如死灰。接到邀請時,她躍躍欲試,想自己幹一票大的,證明自己的能力,卻不想,公安部邀請的另外一個專家,是他,左擎蒼。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舒浔再回到鷺洲機場時,天色已暗,天邊也僅剩依稀暗紅。她一個人坐在進市區的機場大巴上,望着被晚暮籠罩的城市,心頭滑過一絲不該有的悲寂,進而,想起以前很喜歡的詩人顧城寫過的一首詩,《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

我想畫下早晨

畫下露水

所能看見的微笑

畫下所有最年輕的

沒有痛苦的愛情

她沒有見過陰雲

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顏色

她永遠看着我

永遠,看着

絕不會忽然掉過頭去

☆☆☆

舒浔摘下用來裝老成的黑鏡框,從電子郵箱裏下載了小薇發來的調查情況彙報。

翁玉的私生活和所有良家婦女一樣,無非是交幾個知心好友,偶爾泡泡酒吧,除了一個總看她不順眼的女上司外,沒有什麽交惡的人。因此,那個近四十還沒有嫁出去的女上司戴婕妤成為即将被調查的對象之一,她說,3月14日晚6點到8點之間,自己在公司加班,但沒有人能為她作證。

黃文淵就不一樣了,他的私生活經不起人打破砂鍋,刨根問底。除卻性格的偏激和對金錢的追求外,最吸引人的莫過于十七個前女友和數不過來的419經歷,這些與女性相關的情況在上一輪的調查中被忽略了。之所以和翁玉結婚,一方面是因為到了結婚的年紀,另一方面,翁玉的家庭條件相當不錯。

他糜爛的婚前生活拖慢了專案組調查的步伐。

舒浔整理了一遍案卷,給出了兇手的心理畫像。

文科生;

有固定休息日且不需要全天坐班;

外人感覺她性格外向;

有駕照,有車;

單位或居住地附近有施工工地;

偵探小說、懸疑恐怖電影愛好者;

有熟識的朋友或親戚住在案發小區,或曾到售樓處看過內部模型;

學生時代交往分手且不再聯系的女朋友、419對象全部排除;

把畫像內容發給專案組後僅僅過了十分鐘,舒浔就聽見緊閉的辦公室大門外傳來兩聲敲門聲。

“請進。”

門開了,舒浔擡眼看去,左擎蒼走進來,站在黑色的辦公桌前。

他手上的厚厚紗布拆掉了,高大的身影擋住一半從門口透進來的白光。

“有事嗎?”舒浔公事公辦的口吻,一副“有事起奏,無事快滾”的清冷模樣。

他沒有拿任何一張記錄畫像內容的紙,卻一字一句将它們複述了一遍,然後帶着質疑和輕視,接着說:“你的謬誤就在于完全依靠共性推理和常規邏輯,忽略了犯罪人作為獨立個體的個性心理和成長軌跡。心理分析永遠應該在疑兇落網之後,而不該在排查嫌疑人之前。”

“不得不說,心理畫像能給專案組省不少麻煩,并且,我從來沒說過這些畫像全部正确,或者兇手一定符合每一項內容。可能她只符合三四項,甚至,只有一項。”舒浔毫不畏懼地回擊,“你在推理過程中,也多多少少用到過犯罪心理,這總比大海撈針好。”

“大海撈針結束後,你認為鎖定兇手的最終證據是什麽?”

“這不是你的專長嗎?”舒浔飛快地反問,“你連兇手最想隐瞞的性別都能看破,這點小事還需要問我?”

左擎蒼目光一凜,牢牢鎖住她,“你的專長幹擾了我的調查。”

“我本來就沒想過要幫你。而且……”舒浔靠向椅背,一方面是仰着臉跟他說話脖子太酸,另一方面……他給人的壓迫感十足,離遠一點可能安全點,“你也不能指出,我的畫像哪裏有錯。”

大家都不再提當年,好像是因為調查手段不同導致一見面就水火不容的陌生人,只是……你還記得那段可遇不可求的當年,還記得二十歲出頭的我嗎?舒浔直視那雙冷厲的黑眸,心想,不是不記得,是根本不願想起吧。

“文科生、外人感覺她性格外向、偵探小說、懸疑恐怖電影愛好者。”左擎蒼挑出幾項,“有失偏頗。”

“是嗎?”舒浔挑眉,“偵探小說、懸疑恐怖電影愛好者确實是我憑直覺加上去的,那就删掉好了。”說着,她打開頁面,“其他內容我絕不會改。”

“理由。”

舒浔低頭理了一下思路,“在陌生人身上試了四次才确定電擊棒的最佳使用方法這種行為确實很像注重樣品數量和實驗結果的理科生,但……如果理工科出身,比如你,兩次就夠了吧?”

“一次。”

舒浔用一種“看,你自投羅網”的目光跟他對視,接下去說:“兇手很愛隐藏掩飾,這不是一時興起,是性格使然。通常認為性格內向的人才習慣掩飾自己的心事,其實有另外一種人,他們披着外向的外表,內心十分陰暗,用最近流行的一個詞形容就是‘陽光抑郁症’。性格內向的人從來不掩飾自己的性格內向,兇手則不同,把自己真正的情緒隐藏起來,平日裏只向人們展示自己陽光的一面,壓抑着巨大的報複欲,就這樣,長期得不到宣洩的負面情緒積累下來,最終爆發。”

“舒浔。”

舒浔本還打算繼續說點什麽來支持自己的推斷,聽他忽然用那樣低沉的嗓音叫自己的名字,不禁一慌,可很快又沉靜下來,繃着臉看他。

他将手按在桌面上,身體下壓,定定地看着舒浔。

“偵探小說、懸疑恐怖電影愛好者這一項不必删去。”

還盼着他能說什麽呢,誰知竟是這樣一句。舒浔心裏犯了難,他屈尊纡貴親自進來質問她,最後這份畫像內容毫無改動。

左擎蒼移開目光,“除此之外,加上‘擅長烹饪’一項。”說罷,便走了出去。

舒浔找了找現場照片,發現米飯蒸的軟硬适中,另外,一鍋胡蘿蔔切得厚薄均勻,可見兇手刀工了得,若不是擅長烹饪,要把一整跟胡蘿蔔切得這麽均勻,可費工夫了。她明白了,他不是要否定她的推斷,而是有所補充。哎,是誰一開始咄咄逼人說自己擾亂他的調查的,這下又對心理畫像進行完善?

真搞不懂他在想什麽,門也不帶上。舒浔起身,把門重重關上。

“又杠上了麽?我剛才無意中看見左教授進去找舒老師理論,說什麽心理畫像幹擾調查。”“用舒老師的心理畫像,我們可以排除十幾個人。”“咱們究竟聽誰的?”“再等幾小時吧,如果左教授那邊沒有提出異議或者新的調查方向,就按舒老師的來。”

幾分鐘後,專案組等來的是一份修改過的心理畫像,舒浔補充道:“有固定休息日且不需要全天坐班、擅長烹饪兩項為‘必須符合’項”。

兩天後,專案組将篩選後的嫌疑人名單交給左擎蒼和舒浔。

大多與夫妻二人有矛盾糾葛的女性都被“有固定休息日且不需要全天坐班、擅長烹饪”這兩項排除,還有的早已離開鷺洲,案發前也沒有回來過。

一共四個嫌疑人。

翁玉的女上司,戴婕妤。年輕時被幾個男友耽誤導致三十八歲還未婚,因在洗手間裏聽翁玉等幾個女職員議論自己,開始處處為難她們,其他幾個女職員或調去分公司或辭職,只有翁玉一人還在她手下。翁玉的父親跟公司高層關系不錯,所以翁玉經常跟戴婕妤對着幹,出事前幾天她們發生過激烈的争吵。戴婕妤符合心理畫像中“文科生;有固定休息日且不需要全天坐班;有駕照,有車;擅長烹饪;有熟識的朋友或親戚住在案發小區”幾項。

黃文淵的初戀女友,夏曉彤,自初中開始就與黃文淵分分合合,兩人的感情糾葛長達十餘年。夏曉彤即将碩士畢業,談過一兩個男朋友,都因為被發現與黃文淵的牽扯不清而分手。她現在還在鷺洲投簡歷找工作,據說就業之路并不順利。她符合心理畫像中“文科生;不需要全天坐班;外人感覺她性格外向;有駕照;擅長烹饪”幾項。

黃文淵婚前最後一個前女友,鄒蕾蕾,大型國企白領,能歌善舞,衆人眼裏的女神級人物,因發現黃文淵糜爛的私生活而跟他分手,因此被不少人當做笑柄。她不久前剛剛訂婚,馬上就要舉行婚禮。她符合“文科生;有固定休息日且不需要全天坐班;外人感覺她性格外向;有駕照,有車;單位或居住地附近有施工工地;偵探小說愛好者;曾到售樓處看過內部模型;擅長烹饪”幾項。

懷過黃文淵的孩子,最後無奈流掉的前女友,艾淼,銀行職員,非常漂亮,當初黃文淵追她追得轟轟烈烈,兩人高調同居,據說已經談婚論嫁,可因為艾淼來自經濟條件較差的家庭,對黃文淵提出的“出一半房子首付”表示不能接受,當即被黃文淵甩掉。她符合“文科生;有固定休息日且不需要全天坐班;單位或居住地附近有施工工地;偵探小說、懸疑恐怖電影愛好者;擅長烹饪;曾到售樓處看過內部模型”幾項。

想到兇手可能就是這四個人之一,陸子骞和小薇感覺既興奮又恐怖。而舒浔知道,四個嫌疑人的鎖定,就是她與左擎蒼下一輪較量的開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