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立後

文武百官站在朝殿之上,仰頭望向坐在禦座上的皇帝。

高洋此刻召集大臣前來,自然是為了立後一事,衆臣也已聽見他讓他們來的目的。

高洋話音剛落,高隆之便上前一步,道:“依臣之意,陛下應當立其他後妃,而非李氏。李氏是漢人,不宜為天下之母,陛下應該立段氏為皇後。”

高德正接着道:“臣也認為應當立段氏為後,以結勳貴之援。陛下,請廢黜李氏,冊封段氏為國母。”

這時,一位漢臣楊愔忽道:“李氏是原配,依照漢、魏以來的舊例,自然是立元妃。況且,李氏才貌兼美,還是聖上的結發妻子,被立為國母又有何不可!”

兩派朝臣站在大殿上争執不休,紛紛向皇帝進言,說出自己的想法。

忽然,高洋開口喝道:“行了,別再吵了!這裏是與大臣們議政的地方,豈容你們大聲喧嘩,無視天子!”

聽到後面四個字,衆臣驚慌不已,微微垂首,連連道:“臣等不敢。”

高洋依舊看着禦座下的大臣,道:“此事就依楊卿的意思辦,立李氏為皇後。”

高德正急道:“可是陛下……”

高洋打斷道:“朕意已決,不必再議,衆卿還是退殿吧”

大臣雖然都依言退殿,但高德正卻依舊請求進宮見高洋一面,阻止他立李祖娥做皇後。

高洋本來是不願見他的,不過高德正執意堅持,于是無奈之下,高洋只能讓他進入內殿。

高德正看向座上的高洋,緩緩道:“陛下,段氏之母是婁太後的姐姐,若陛下執意封李氏為皇後,只會傷及陛下與太後之間的母子之情。”

高洋顯得十分不耐煩,尤其說到“母子之情”時他更是一臉的不悅。

“我倒差點忘了,段氏是朕的表妹,若是封她為國母,婁太後自然是欣喜的。你現在這般執意阻止我立李氏,莫非是太後派你來讓我改變主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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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德正說出這番話,自然會讓高洋起疑,不過也是因為心情不好,才會把氣撒到他的身上。

半晌,高德正才開口道:“臣不敢。臣只是認為段氏是段榮之女,又是段韶之妹,他們二人與獻武皇帝一同打天下,曾甚得獻武皇帝器重,可以說是齊國的功臣。所以臣才會提議廢黜李氏,冊封段氏為後,以此親近勳貴大臣。”

雖然高德正屢次勸說,但高洋仍是堅持自己的想法,不願改變。

立後之事很快傳到了宣訓宮,婁昭君聽說後自然心裏不快。她坐在榻上,對段氏道:“楊遵彥是漢人自然會站在李祖娥那一邊,也希望皇帝立漢家女子為後。不過也不能說只以他一人之力,李氏就能坐上皇後之位,關鍵還是要看皇上自己的想法。”

段氏道:“不過,妾身聽聞皇上已對大臣們說要立李氏為國母,無論朝臣宗室們如何勸谏,聖上始終不願改變。”

婁昭君道:“沒想到他會這麽堅決。”

段氏勸道:“姨母,既然聖上想将李氏立為皇後,不如就随他去吧,我們不要阻止了。”

婁昭君側頭看向她,笑了笑道:“你還真是與世無争啊!”

段氏低眸道:“皇上對李氏是情深意重,無論怎麽阻止都是白費心機。與其跟聖上為了這事而鬧矛盾,還不如按照聖上的心意立她心愛的女子為後,若真的逼迫聖上立他不喜歡的人,只怕皇上會對妾身更加厭煩。”說到最後,她的神情更顯失落。

婁昭君仍是不甘心,似是想起了什麽,問道:“聽說澄兒生前寵愛過一個叫李昌儀的女子,現在進宮了是嗎?”

段氏輕聲問道:“太後為何突然問起這個人?”

婁昭君淡淡道:“也許,這個人對我們來講還有用處。”

段氏雖然沒有聽明白她話裏的意思,卻也不願多言,只問了一句:“姨母要見李昌儀嗎?”

一語正巧說中了婁昭君心中的想法,但她卻未言語。思量半晌後,只是對段氏說自己還有事情要處理,讓她離開宮殿。

段氏出殿不久,婁昭君就命人去找了李昌儀。她依命來到宣訓宮,向婁昭君微微行了一禮,口中恭敬地稱她為一聲“太後”。

婁昭君細細地打量了李昌儀一番,面前的女子果然姿色出衆,美豔動人。婁昭君現在才知道,長子高澄在生前為何會寵愛她,執意要從高仲密的身邊奪過來。

“知道我為什麽秘密召見你來嗎?”婁昭君問道。

李昌儀只答四字:“奴婢不知。”

婁昭君也不拐彎抹角,直言道:“我已在皇上面前進言,要将你送到中宮去伺候李後。你與皇後都姓李,又同是趙郡人,相處起來自然比其他宮婢親密,所以這件事就只有你去最合适。”

言下之意便是讓她接近李祖娥,幫婁太後監視李氏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

李昌儀自然明白她讓自己去的目的,眼睛忽然睜大,驚慌地道:“太後,此事恐怕奴婢做不來……”

婁昭君打斷道:“是做不來,還是不想做?”

李昌儀啞然無言,不知該如何回答太後的話。

婁昭君接着又道:“此事若是做好了,我是不會虧待你的。相反,若是你不肯,最終下場如何,想必你自己應該清楚。”

李昌儀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也不能拒絕太後的要求,只有對婁昭君言聽計從。

在立後的連續幾天,高洋從沒去過宣訓宮,只因為段氏勸說他才答應看望母親一回。

跟高洋想的幾乎一樣,婁昭君和他說起了立後之事。高洋一臉不屑,甚至有些不耐煩。婁昭君卻不看他的臉色,一直對他說:“我真不明白,你為何執意要讓李祖娥當皇後。論關系,段氏是你的表妹,你們兩人的結合是親上加親,理應立她為國母……”

話未說完,高洋便立刻打斷,沖她喊道:“祖娥是與我一起共患難的結發妻子,在我最失落、命運最不濟的時候,都是她在身邊鼓勵我,支持我。現在既然我做了皇帝,就該給她我所擁有的一切,怎麽能抛棄她,立其他女子為後!”

婁昭君沒想到自己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竟會為了一個女人沖自己大喊大叫。

高洋又道:“我知道母親不喜歡祖娥,但也不能因此而左右我,讓我立一個不愛的女子為後。”

聽見他道出這番話,婁昭君不禁想起已經離世的丈夫。

記得新婚之夜,高歡握着她的手,嘴角微揚,語聲柔和,溫潤的雙眸深深凝視着她,對她說了很多深情的話,使那時還是少女的婁昭君感動不已。

及至高歡剪滅了爾朱氏,開始執掌東魏政權,身邊美人如雲,便感覺到他離自己越發遙遠。

雖然那時的他美妾成群,她卻依然得到了他的敬愛,還聽他說過:“昭君,我向你保證,今生今世,沒有任何人能超越你。”這些話直至今日想起來,仍是覺得暖暖的。

婁昭君輕輕一笑,目光忽然轉向高洋,又細細憶起與高歡在一起的種種,心裏暗道:“雖然我從未把希望寄托在這個兒子身上,甚至覺得他不成器,不過這一點,倒是與他的父親有着幾分相似。”

想及此,她的語氣稍微緩和了一下,溫聲道:“罷了,既然你已決定了立後的人選,那麽就随你吧。”

高洋聽得此言,感到十分驚訝——他沒想到母親這麽快就改了口氣。

自高洋稱帝建國以後,清蓮便發現李祖娥時常會站在殿門外,或是坐在窗前呆望着,也不知她在看些什麽。

每次夜深的時候,還會看見李祖娥的嘴角忽然揚起,露出如花般的笑顏,很快又變成失望沮喪的神情,有幾次甚至要流下淚水。

開始清蓮非常納悶,時間一久,她才知道李祖娥是在等人,等待丈夫來臨。清蓮深知李祖娥的苦楚,所以就說一些笑話給她聽,給她解悶。

清蓮一向話多,沒想到今天卻一直沉默着,沒有一絲言語。李祖娥雖然覺得奇怪,卻也沒有多問。直至夜晚,她方才問道:“清蓮,你怎麽了?怎麽一天都不說話?”

清蓮略微猶豫了一下,随即擡頭,“奴婢只是有些擔心……”

李祖娥又問:“擔心什麽?”

清蓮低聲道:“娘娘如今貴為皇後,不過……”

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李祖娥不禁納悶,“你今天是怎麽了?一整天都不說話,開了口又沒有一句完整的。清蓮,你是不是有話對我說?若是這樣,就直接跟我講,在我面前不必顧慮。”

“那奴婢就直言不諱了。”看見李祖娥點頭,清蓮便又說:“奴婢雖然是娘娘的侍女,但說句高攀的話,娘娘帶我如姐妹,奴婢也将娘娘視如姐姐一般,所以有些話奴婢不得不說。”

李祖娥不語,只靜靜地聽她說下去:“婁太後執意勸說皇上要将段氏立為皇後,但聖上卻堅決要冊封娘娘你,可見皇上對娘娘的感情。只是這樣的話,娘娘和太後的矛盾會變得越發緊張,倘若娘娘因立後之事而與太後結下梁子,娘娘以後在這後宮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李祖娥雖然沒有說話,心裏卻是慌亂不已。

從高洋接受東魏帝禪讓開始,李祖娥便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這個丈夫。

寬敞的大殿形同冷宮,每日都是冷冷清清的,這樣的生活不過是徒有皇後的虛名罷了,倘若以後再加上婁太後的百般算計,想必自己真的會像清蓮所言,就沒有好日子過了。

想到這裏,她不禁焦急起來,問道:“清蓮,那我該怎麽辦?”

清蓮忙勸道:“娘娘別急!皇後娘娘畢竟是聖上的結發妻子,在立後之事上可見皇上對娘娘還有夫妻情分。若日後娘娘真的與太後争執起來,皇上是不會坐視不理、冷眼旁觀的。”

李祖娥苦笑道:“你不必安慰我了。我知道我的丈夫是不會在乎我,也不會關心我的。喜新厭舊是所有男人的通病,一旦有了新寵,就會忘記舊人。”

“後宮的女人誰不是這樣,即使得寵,又能得意到幾時,最終還不是跟皇上的距離漸漸疏遠,備受冷落,然後孤寂地死去。”清蓮緩步近前,接着勸道:“娘娘,凡事還是想開一點,很多事情想開了,心裏自然就寬敞了。”

李祖娥露出一臉失落,輕嘆道:“想不想得開又能怎樣呢,誰叫我嫁給了一個皇帝!”說着,又向窗外望了過去。

這段期間,高洋一直是在其他妃嫔那裏過夜,從未踏進中宮一步。數日後,李祖娥才看見了高洋的身影。不過她知道,他每次來都只是小坐一會兒,最多一兩個時辰便會離開。

高洋如往常一樣坐在榻上飲酒;李祖娥看了他許久,臉上欲言又止。半晌,她才屈膝跪地,對他道:“陛下,妾懇請陛下,廢黜祖娥的皇後之位,改立段氏為後。”

高洋驚訝不已,問道:“為何你也這麽說?難道,你不想做皇後嗎?”

她垂眸道:“祖娥是怕惹太後生氣……”

高洋凝視她的面容,嘆道:“你這樣,叫我以後如何能放得下心呢!”

李祖娥不解地看着他,不知他話中何意。

她依舊垂首不語,只聽他道:“祖娥,今生我沒什麽可以給你的,唯有這六宮之主、皇後之位永遠只屬于你一個人。”說畢,上前将她扶起。

高洋深深凝視她,良久後,忽然問道:“祖娥,嫁給我,你會不會覺得很委屈?”

李祖娥心裏慌了,沒想到他會突然問自己這句話,“陛下為何會這麽問?難道,是我做得不好嗎?”

高洋微笑道:“不,身為妻子你做得已經很好了,只是我,身為丈夫卻讓你受了那麽多委屈。”

“陛下多心了,祖娥只要與陛下在一起就已心滿意足,今生再無他求。”李祖娥微微笑着,“女人一生最希望的不是享受榮華富貴、錦衣玉食,而是有一個真正疼自己、愛自己的丈夫,與他相守一生,直到終老。很多人說這樣的女子太傻,有了財富和實權才會讓人覺得可靠,但是我卻認為這個世上所謂的金錢權力、甜言蜜語都是虛假的,只有平平淡淡、簡簡單單的生活才是最真實的人生。”

高洋的臉上微微泛起一抹動容,口中卻道:“可是生在這樣的亂世,只有握有實權才能保護自己和親人。祖娥,你明白嗎?”

李祖娥垂着頭,不言不語。

高洋又道:“其實我今日前來,還有一件事要和你說。”

李祖娥擡眸看着他的面容,只見他的臉上顯露一絲猶豫,半晌才聽見他開口:“段氏雖然被封為了昭儀,但是太後卻要求段昭儀的禮遇與皇後相同,不知你可有異議?”

雖然李祖娥有些不願意,卻不能當面拒絕,“若是我不同意,倒顯得我氣量小,容不下一個昭儀,更會惹得太後不快。為了避免與太後沖突,就随陛下的意思做吧。”

高洋很想說這些并非是自己的意思,但話到嘴邊卻又生生吞了進去。

見他不語,李祖娥便又道:“禦廚正在做飯菜,不如陛下在這裏用完膳再回去吧。”

高洋微笑道:“不用了,我已經與段昭儀說好一同用膳的。”說罷,便向殿門走去。

她也不再挽留,緩緩屈膝,只道:“妾恭送陛下。”

高洋回身看她,輕聲道:“祖娥……”他只是喚了她的名字,便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李祖娥再次垂下頭,沒有看他一眼,“陛下還是快點去吧,別讓段昭儀等得太久。”

“那我走了。”還未等她開口回應,他就轉身離開了宮殿。

李祖娥很快追出門,卻沒有叫住他,而是怔怔地站在殿門外,看着他的背影,眼裏流露出無盡的失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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