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常山王高演

齊主高洋與衆官一同游畋射獵,大獲鳥獸。游獵罷,高洋設宴慶祝,與群臣諸王一起飲酒取樂,再次沉溺于聲色歌舞之中。

大殿內有幾名穿得極少的年輕女子舞動腰肢,在宗室親貴與群臣面前翩翩起舞。

高洋坐于高座之上,看着座下獻舞的舞姬們,臉上滿是笑意,在座的衆多男子也看得津津有味,只有常山王高演看見這等污穢不堪的一幕,面露一絲無奈,暗自嘆氣。

高洋的臉上依舊帶着笑容,及至看見高演低着頭,露出憂憤的神色,他的臉便忽然冷了下來,開口道:“六弟,這不是在朝堂上,何必擺出一臉嚴肅的樣子,掃大家的興致。”

高演忽然起身,低首道:“陛下,恕臣直言。陛下身為天子,實在不該這樣沉迷下去……”

話音未落,高洋便打斷道:“你這是在指責朕的不是?”

高演忙道:“臣不敢,臣只望陛下一心為國,而不是把心思放在縱情享樂上。”

高演這番話讓高洋的面子有些過不去了。他冷冷地看着高演,微微作色,道:“只要有你在,我為何不能縱樂!”

高演聽得此言,當即拜倒在地,啼泣不止,口中再無一言。

高洋見六弟這般傷心模樣,心裏十分悲傷,霍然起身,縱聲道:“你以此而嫌我,自今日起敢進酒的人,立即斬了他!”說畢,将桌上的禦杯砸向地面,還把其他酒盞毀壞丢棄。

高洋雖然這麽說,但依舊死性不改,沒過幾日,更加沉湎于酒色與享樂之中。

一日,高洋來至一位親王的府邸,除了大臣以外,還與宗室、奴仆們一起玩搏擊,不限貴賤。

高洋的一身衣裝已被汗水浸透,才過片刻,就将一個仆人擊倒在地,随即聽見在場的衆人拍手叫好。

卻在這時,忽見一名男子緩步走來。那男子身長八尺,儀表非凡,頗有氣度,身穿一襲胡服,腰系蹀躞帶,腳穿黑色長靿靴。

衆人見他近前,皆沉默不語,原本熱鬧的府邸瞬時變得一片肅然。

半晌,他走至高洋面前,恭聲喚道:“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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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洋不悅地看了高演片刻,卻沒有理會他,轉身對衆人說:“我們繼續!”

衆人面有難色,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直到聽見高洋發出一聲怒喝,才又勉強喊了幾聲,不過方才的興致顯然已經沒了。

高演覺得十分難看,尴尬地站在那兒,不知該走還是該繼續留下。

想到當今聖上的荒淫行徑,高演就想勸說高洋,希望二哥不要再酗酒,更不要再殺害無辜、縱情聲色。

他與一位近臣王晞素來要好,于是将此事告知給王晞,還将高洋應當改正的種種都一一寫在了谏書上。

王晞覽畢,認為不可,便極力勸阻他,不過高演并未聽從,執意入宮進谏。

果然如王晞所料,高演的谏诤高洋不僅沒有聽進去,反倒使他大怒,還認為是王晞敦促高演這麽做的,便把王晞給囚禁了起來。

常山王妃元氏,其父元蠻,本是魏朝宗室,高洋也因此對她十分反感,希望六弟高演離開這個女人。高洋私下為高演廣求美人,希望他會因為喜新厭舊,而轉移對元氏的寵愛。

高演的勸谏顯然沒有成功,高洋依舊如往日一樣縱情享樂。近一個時辰後,高洋的面色透紅,已喝得酩酊大醉,迷離地望着座下領舞的女子,只見她明豔妖冶,美眸中含有幾分媚色。

他的目光忽而看向高演,問道:“延安,你覺得這名女子舞藝怎樣?”

說話間,那名女子已經停止舞蹈,站在那兒,只聽高演開口道:“陛下的舞姬自然是上等,又怎麽會不好呢。”

高洋笑道:“六弟若是喜歡,朕将這名女子賜予你,如何?”

高演很快從座上站起,忙道:“陛下,臣不……”

不待言畢,高洋便立即看向那名領舞的年輕女子,命道:“給常山王敬酒!”

年輕女子依命拿起酒杯,盈盈走至高演面前,屈膝下跪,微微垂首,嬌滴滴地喚了他一聲:“殿下!”

高演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美人,面露無奈之色。雖然他不願接受,卻又怕得罪皇帝,只得接過那杯濃酒,很快飲入口中。

王府裏又多了一個女子,常山王妃元氏自然看見了那名舞姬,也清楚她是皇帝賜給夫君的美人。

元氏雖然表面不冷不熱,心裏卻隐隐感到不安。畢竟夫妻多年,高演自然是了解她的,也知道自己與妻子之間存在了一個心結。

夜深人靜的晚上,高演陪伴在元氏身側,希望她能吐出心裏的話,将自己當成真正的知己,但是元氏卻強作歡顏,聊些有的沒的,唯獨不談府裏的其他妾侍。

見她含着淚水,臉上卻故作毫不在意的模樣,高演有些心疼。他緩緩走到元氏面前,勉強一笑,柔聲道:“我知道你這段時日一直在怨恨我,不過那些女子是聖上賜予我的,并非是我自願……”

元氏苦笑道:“殿下不必多言,妾身都明白。殿下是獻武皇帝第六子,是當今聖上的兄弟,又貴為常山王,位高權重,頗有名望,殿下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殿下應得的。況且,男子一妻多妾也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妾有什麽資格怨,又有什麽資格恨。”

高演不悅道:“你說這些話,分明就是在怨恨我!”

元氏微微低首,輕輕搖了搖頭,“妾并未怨恨殿下,只是怨恨這個險惡的世道……”

聽見這番話,高演不禁輕嘆,“不論世道如何,不論将來怎樣,我只想讓你明白,無論我的身邊有多少女人,你仍然是我的妻子。”

她含淚問道:“殿下面對那些美貌女子,就沒有一點動過心?”

高演卻反問一句:“難道在你的眼中,我就是這種無情無義的人?”

元氏道:“我只是害怕……”

“沒什麽好怕的!”高演立即打斷,“聖上是為了挑撥我們的感情,才不斷賜我美人,你這樣反倒中了他的計。”

元氏勉強露出一抹淡笑,随即嘆道:“沒意思,真是沒意思!”

高演問道:“那你覺得什麽樣的生活,才算有意思呢?”

元氏毫不猶豫地答:“我想應該是簡簡單單的生活吧!不是那麽尊貴,也不是那麽卑微,像普通百姓一樣過着平凡日子。沒有殺戮,沒有争奪,也許,那才是我想要的人生。”

高演微笑道:“生于帝王家,雖然有了尊榮、富貴,卻也失去了百姓那樣的平凡生活。有得必有失,人生怎能事事都如你心願。”

元氏問道:“如果可以選擇自己的人生,殿下會想生于帝王家,還是甘心做平凡百姓?”

“這些都是你說的如果,既然是如果,那問這些還有什麽意思呢?”高演并沒有回答她的話。

元氏略顯失落,微微垂眸,不由嘆了口氣,“我明白了!”

高洋賜給高演舞姬不久,又将魏朝時的宮人送與高演。當時高洋酒醉未醒,及至清醒後卻忘記此事,說是高演擅自奪走了宮人,便命人将他押入大殿,以刀環亂擊高演的肋部,将他打成了重傷。

常山王妃元氏聽聞丈夫被打一事,就很快前去看望。見高演躺在床上,身體虛弱,渾身鮮血,不禁淚流滿面,泣道:“殿下為何不聽王晞的話,非要入宮進谏。你與聖上是同父母所生的兄弟,還不知道他的脾性嗎?殿下這又是何苦呢!”

高演見她這般傷心模樣,心裏有一絲愧意,“是我害你擔心了。”

“殿下若真是怕我擔心,以後就不要再這麽做了。”元氏略顯懇求,含淚凝視着躺在床上的高演。

他卻道:“聖上如今的行徑,哪裏像個天子。至尊酗酒無度,越發荒淫暴虐,親戚貴臣怕聖上淫威不敢勸谏,現在就連太後都不敢進言。若我再沉默下去,聖上豈不更加橫行,濫用威權,殺害更多的人!”

元氏道:“難道,殿下入宮進谏,聖上就會聽你的嗎?殿下何苦費唇舌,與天子争執呢!”

高演卻依舊不甘,執意道:“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就此放棄!”

元氏見他這般堅決,便暗自嘆了一聲,不再勸說。

高演屢谏不成,又受了這麽大的冤屈,心裏自然不平,一連在床上躺了幾日都未進食。

在衆多兒女中,六子高演算是孝順的一個,也很得婁昭君的寵愛。現在她聽說高演被高洋痛打,自然會心疼這個兒子,日夜啼哭,也閉口不食。

高洋看見母親傷心的模樣,面有一絲愧色,不知如何是好。多次勸說母親注意身體,婁昭君也是對高洋置之不理。

當天夜裏,高洋靜靜地躺在床上,心下暗道:“倘若高延安這小子真死了,那我的老母可怎麽辦?”

想及此,高洋決定親自去看望這個六弟,之後還多次前往高演的府邸,問他病況如何,并對他說:“六弟,只要你肯進食,我就把王晞還給你。”

高洋果不食言,不久就将高演的好友王晞放了出來,讓他去照顧高演。

此時的高演身體已經很虛弱,不過看見王晞前來,還是強坐起身,抱着王晞,嘆道:“我的身體越發虛弱,恐怕不能再與你相見了!”

王晞哭着勸道:“天上有神明,世間的一切他看得非常清楚,豈會讓殿下死在這個屋子裏。至尊雖是殿下的二哥,卻也尊為一國之君。殿下不肯進食,太後也就不會進食。縱然殿下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難道殿下還不為太後着想嗎?”

高演一向孝順,作為他的好友,王晞也知道他非常挂念自己的母親。

此話當真說到高演的心裏去了,還未等王晞說完,他便很快命奴仆将飯菜端來,大口吃下。

及至一個多月後,高演的病情才逐漸好轉起來。

他靜靜地坐在案前,低頭看着自己寫的谏書,再次回憶被高洋痛打的情景。此時,他才徹底明白,當今聖上不僅是自己的二哥,也是大齊的皇帝,是天子,就因為他是天子,所以才擁有無上權力,掌握所有人的生殺大權,包括對他這個六弟,也不會例外。

想及此,高演便取火将勸谏的書信焚毀,親眼看着它化為灰燼。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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