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過眼繁華

王朝更替,新帝登基,前朝宗室幾乎被殺盡,代王宇文達也因此受到了牽連。

第二任丈夫離世,馮小憐再次被當做貨品一樣,賜給代王妃的哥哥李詢為妾。李祖娥從旁人口中得知了這件事,但是她沒有任何阻止的權力,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見她一面,送她一程。

馮小憐已經收拾完行囊,打算趕往隴西公府。車子行至城門,就見李祖娥走了過來。她連忙喚了一聲“伯母”,下了馬車,上前握住李祖娥的手,“真沒想到會有人肯來看我。也許今日以後,我與伯母再沒有見面的機會了!”

李祖娥忙道:“別這麽說,以後我們見面的機會多得是,別再說這種話了。”

“若是這樣,伯母就不會特地前來送我了。我很清楚因為曾經險些逼死代王妃,所以她的母親一直對我心懷怨恨,現在有這麽好的機會,她自然不會放過我,一定會對付我。我更知道只要一進李詢的府邸将來的日子肯定不好過,還有可能就死在那裏,”馮小憐突然笑出了聲,但在她的臉上卻看不見一絲愉悅,“算是我自作自受吧!”

李祖娥道:“李詢為聖上登基□□是出了力的,現在選擇把你送給他,可能是一種賞賜。”

馮小憐苦笑道:“也有可能是李詢自己的要求,只為了給李氏報仇,把我接入府邸,就可以難為我。其實想來從在齊宮至今,我一直像禮物一樣經常被人送來送去,根本就沒有自己。世間的人就像是上天創造的布偶,任其擺布,由不得一點點的掙紮。”

李祖娥拿出袖裏的佛珠,擡眼看向馮小憐,道:“這串佛珠我戴了很久,現在我就把它送給你,希望能保你平安。”

馮小憐卻道:“佛是一種心靈上的寄托,我覺得伯母比我更需要它。都說人的生死是由天命,強求不來,畢竟每個人都有他的宿命。”

李祖娥只得收回那串佛珠,緩緩道:“小憐,你要保重。”

“你也是。”

李祖娥見她随李詢派來的奴仆們一同離開。上車之前馮小憐回頭看向了她,唇角微彎,笑得像花兒一樣美豔,卻再無往日的光芒,仿佛是一朵在灰暗的天空下盛開的嬌豔花朵。

馮小憐就這樣走了,李祖娥一直望着那輛車,看着它漸漸遠去,眼角下流出一滴惋惜不舍的淚。

馮小憐雖然在李府待了幾日,卻從未見過李詢的半個人影。剛入府邸李母就讓她與侍女們住在一起,白天舂米勞作,夜晚便與她們擠在一起睡。

她時常記得來李府的第一天李母曾對自己說過的話,還有那張憤恨的表情,帶有嘲諷的言語:“禍水就是禍水,瞧那一股子狐媚樣兒,難怪那個昏君會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導致齊國因你而亡。就算進到這裏,也別來禍害我的兒子,從今以後,你就随侍女住在一起。行了,你也別在這兒待着了,免得礙人眼。”

面對李母的冷言冷語,馮小憐沒有說出一句頂撞的話,因為她不敢,可是時間一長,面對整日的辛苦勞作,她開始無法忍受這樣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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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粗衣,兩餐粗食,馮小憐現在的生活已不同從前,可以說與府裏卑微的下人相比沒有任何區別。

“終日舂薄暮,常與死為伍”,馮小憐如今是深有體會。可是相比之下,當年的戚夫人雖然與愛子相隔千裏,好歹有個人可以依靠,而自己現在的處境,卻只能用“孤苦無依”四個字來形容。

雖然她今天和往日一樣還在勞作,卻已經厭倦了這樣的生活。馮小憐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做這些,還要忍受別人的謾罵和侮辱,難道自己活着就是為了讓人羞辱的嗎?她不甘心,不服氣!

自從得到帝王的寵愛,她認為自己不會再過伺候人、讓別人踩在腳下的日子,誰曾想卻落到這樣悲慘的地步。

人世間畢竟是冷漠的,沒有誰會在意誰的感受。府裏所有人即便看到馮小憐現在的處境,也沒有任何一個人肯為她伸出一只手,哪怕是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

經過這麽久的忍耐,馮小憐終于受不了了。她突然将舂杵扔在地上,周圍一起勞作的下人聽到一陣清晰震耳的響動,便紛紛将目光投向馮小憐,只見她面露不快,眼裏盡是憤恨。

這時候已經有人向李氏的房門而去,告訴了看到的情景。過了不久,馮小憐就見李氏朝自己走來,以一種主人看待婢女的目光注視着自己,顯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随後,她聽見李氏對房裏的下人們說:“都出去吧。”

衆人依命離去,只剩下馮小憐和李氏在房裏。

李氏走到她面前,冷笑道:“在這兒還想耍脾氣,以為在齊國的宮裏呢。到了現在你還不明白為什麽會待在這裏,為什麽會落得如今的下場?”

“因為你嫉妒我!”

“你說什麽?”李氏的眼裏有愠怒,還有一絲驚訝,顯然她沒想到落到這部田地的馮小憐,竟會說出這種話。

“我不過說了實話。”馮小憐顯得極其傲慢,言語中帶着無比的嘲諷,“我雖然出身不如你,但是我擁有的資本你卻沒有,我擁有過的東西你也從未得到過。我擁有你丈夫的寵愛,便是一代帝王也對我傾心。試問,這世上有多少女人,得到過我這樣的殊寵。”

馮小憐說着,一直在李氏面前走來走去,盡顯自己與生俱來的美貌,以及作為女人得到的其他優越的資本。雖然她穿的不再是绫羅綢緞,布衣上沾了些灰塵,頭發也略微散亂,卻仍是蓋不住那張嬌媚的容顏。

“後世之人将我比作褒後也好,比作妺喜也罷,生前能夠得到這些榮耀,便是背負千載罵名,也沒有任何遺憾。而你,不過是個整日在空房裏抹淚的可憐蟲……”

李氏大怒作色,叫道:“你給我住口!”

“怎麽,我說到你的痛處了?那個斥責你、連臨死都不願多看你一眼的丈夫,就是任我擺布的嬰兒。明媒正娶能怎樣,夫妻情深又能怎樣,男人就是男人,本性都是一樣的,到最後還不是成了個可悲的女人,一個失敗的代王妃!”

馮小憐不僅用言語來諷刺侮辱她,還大笑不止。這徹底地把李氏給激怒了,氣得她渾身都在發抖。

她始終弄不明白,世界這麽大,怎麽就生出這麽個妖精。詩上說“赫赫宗周,褒姒滅之”,莫非,這人是為了滅齊國而生的?

李氏怒視她半晌,想用言語還擊,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只得憤然離去。

馮小憐一直狂笑不止,及至見李氏走遠,那一陣陣得意的笑聲,轉瞬變為凄厲的哭嚎。她突然跪在地上,任由淚水湧出,無所顧忌地痛哭起來。

李氏和李母二人并沒有立刻要馮小憐的命,而是決定将她關在暗房,而馮小憐也很清楚,自她頂撞了李氏以後,這種婢女都不如的日子不會太久了。

暗房裏結了很多蜘蛛網,積了不少灰塵,地上堆滿了稻草,因為穿得單薄,所以馮小憐坐在稻草上面只覺得紮人,很不自在。

天色已黑,她一個人被關在黑暗不見光的房內。突然間,聞得一陣吱吱聲傳來,一聽就知道是老鼠。想到自己跟老鼠待在一起,還有可能離自己很近就覺得非常害怕,将整個身子蜷縮了起來,幾乎忘記方才坐在稻草上的不适應感。

馮小憐直到困得不行才睡下。在夢中,她回到了齊宮,再次走進那座華麗的隆基堂,看見熟悉又久違的身影。這個身影,這個人,她夢見了很多次,卻沒有這一次這樣真實。

“小憐,你怕死嗎?”她又聽見他說:“我想在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是不怕死的。死雖可怕,但最可怕的卻是孤獨死去,身邊沒有一個人。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我希望陪在我身邊的人是你。”

一番相似的言語,使馮小憐羞愧萬分,一直低着頭不敢看他。

她依舊清晰地記得自己對他曾諾過的話,如果真有那麽一天,她會随他而去,與他同生,也會共死;他毫不懷疑,相信了她,但是最後馮小憐卻做出讓他失望的選擇。

過去她一直受寵,認為一切都是自己應得的,如今回想起來才知道情的珍貴。

想到這些,心下便暗暗地說:“得帝王真情至此,作為女子,我已經沒有任何遺憾了!”

她再次将頭擡起,卻看不見高緯的身影,于是四處張望着,口內不停地喚道:“仁綱……”

馮小憐猛地睜開雙眼,卻見自己還待在冷冰冰、陰深深的暗房裏,沒有高床軟枕,更不見夢中人陪伴在身邊。她只覺一陣失落,這種感覺已經壓蓋了大半恐懼。

房門突然被人推開,看見幾名侍女随李母走向她,“馮小憐,你該上路了。”

不由分說,兩個侍女上前拉住馮小憐的胳膊,另一個女子依李母的命令手裏拿着一瓶鸩藥走向馮小憐。她用盡全身力氣掙紮着,因為房間太小,右側的侍女被馮小憐這麽一甩肩膀就磕到了牆壁,使她感覺到一陣劇烈的疼痛。

馮小憐再次用力掙紮,終于甩開兩側的侍女,很快向房門跑去,直接跑到對着房門的水池。她站在池邊,忽而轉身看向她們,縱聲道:“都別過來,誰要是再敢上前一步,我就跟她同歸于盡!”

衆人不敢再走近她,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馮小憐轉而看向李母,臉上沒有顯露一點點的恐慌,也沒有一句求饒:“我知道你要為你的女兒報仇,我現在就給你一個交代,也給你女兒一個交代。不過在這之前我要說,我不是禍水,不要把男人的責任推到我的身上,我沒有錯,我沒有錯!”最後四個字說得十分響亮,似在宣洩。

李母依舊冷冷地看着她,沒有說話。

馮小憐再次回身,低頭靜靜地看着水面。回想過去那些年自己就像禮物一樣被人送來送去,到如今,便是死也無法自己做主,任由他人來操控。

離太陽升起的時間還不到一個時辰,只可惜她是看不見了。

如果人在絕望中能看到希望,也就無懼死亡。此刻她才發現,其實死并非如自己想象得那麽可怕。

馮小憐雖然做了最後一次掙紮,卻還是縱身跳入池中。在此刻,她生前一切的殊寵與榮耀,都随着一陣清脆的聲響而結束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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