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邵欣欣“呼”一下拉開車門,一屁股坐進副駕駛座。
聶左只感覺到一陣疾風襲進車裏,帶着一股子晦澀和寒冽之氣,就連窗外甚是狂熱的豔陽也化不開那抹……悲怆。
在他略帶詫異與審視的眸光中,邵欣欣胡亂地抹了把迷住眼眸的淚水,哆嗦着嘴唇吐出兩個字:“開車!”
聶左的薄唇有一瞬的微動。
但最終,他只淡然地收回目光,發動了車子。
邵欣欣沒說去哪,他也沒問,因為目的地似乎已經不重要了。
下班高峰期的路段擁堵不堪,聶左直接把車開上高速,向市郊的方向駛去。避開了市區的堵塞交通,車子沿着寬闊平坦、一路暢通的柏油馬路向前疾馳着。
鱗次栉比的摩天大樓漸行漸遠,轉眼間就被遠遠地甩在車尾,窗外的景致随之蒙上一層荒涼的氣息,視線盡頭只有綠樹、農田,以及飛逝而過的路标,空曠又單調。
就像是一段沒有終點的旅途,一段沒有對白的默片,他帶着她,逃離。
逃離所有的哀傷與悲涼。
只有他和她。
轎廂裏,他們都沉默着,唯有斷斷續續的啜泣聲,緩緩回蕩。那啜泣聲,明明輕微到細不可聞,甚至是極為壓抑,在這方密閉的狹小空間裏,卻顯得有些刺耳。
女人的悲傷,仿佛一下子就被放得很大,很深。
“嚓——”一聲剎車,沖破了邵欣欣的低咽。
聶左把車停在某處空地上,淡聲說:“我們下去走走。”
不知是眼淚流幹了,還是驀然回過神,邵欣欣暫時止住了抽泣,“嚯”地擡起霧蒙蒙的眼睛,瞅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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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片了無人煙的草地。許是荒蕪了許久,墨綠色的草坪間依稀夾雜着星星點點的雜草,黃綠相間的天然色澤在赤色晚霞的籠罩下,被映出更繁複、更迷幻的多重色彩,宛若一幅渾然天成的水墨畫。
邵欣欣遲疑須臾,步出車門。
廣袤的天際,就壓在眼前;缤紛的大地,就踩在腳下。
聶左帶她來這裏的原因再簡單不過,“看你都快哭暈了,趕緊吸收一下天地精華,補充補充元氣。”
分明悲滿肺腑,邵欣欣竟也笑了。
她紅腫着眼睛,轉頭看了看幾步開外的聶左。
晚霞餘晖下的男人,身姿挺拔,倨傲逼人。他的雙手漫不經心地插在西褲口袋裏,挽在臂肘處的襯衫下露出一小截結實的手臂,線條優美,肌理修韌。而他的目光如炬,悠遠且綿長,似乎落在她身後的山巒上,又似乎只看着她。
就是這麽位狀似冷清的男人,卻無端地令邵欣欣從心底滋生出一種*。
傾訴的*。
雖然,自始至終,聶左并未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麽,哪怕是連窺伺她痛處的冒犯行為都沒有,但此刻,邵欣欣的腳步卻不受控,她亦步亦趨地走到他身旁,站定。
“聶左,你談過戀愛麽?”她吸了吸鼻子,問道。
聶左愣了一下。
對于一位情史空白了近三十年的男人,開口向人坦露這般好笑的事實,無異于……自己打臉。聶左當然不會做這等傻事,他深瞥邵欣欣一眼,把話題轉回她身上:“柯一誠又欺負你了?”
邵欣欣的呼吸被這個名諱激得窒了窒。
她的心思瞬間被揭穿,也難怪聶左帶着一絲耐人尋味的目光睨了睨她。這道仿佛能夠洞察人心的目光,遽然把邵欣欣沉在心底的哀怨統統翻攪出來,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她只感覺喉頭、心頭愈加堵得慌,索性一吐為快……
**
方才,邵欣欣在邵麗雲辦公室外聽到的聲音是——柯一誠的。
可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據邵欣欣所知,她和柯一誠拍拖的兩年裏,也只是在百貨公司偶遇過一次邵麗雲。家教甚嚴的邵欣欣當時急忙松開柯一誠的手,滿臉尴尬地對邵麗雲笑了笑。倒是柯一誠十分鎮定,十分禮貌地叫了聲“阿姨好”。邵麗雲的神色淡淡的,只上下打量了大男生一眼,略一颔首算是打過招呼,然後便踩着高跟鞋離開了。
站在辦公室門外的邵欣欣此刻直感一頭霧水,不知自己錯過了什麽,她不由把耳朵向門板貼了貼。
殊不知,仔細一聽,她整個人都僵住了。
究竟是蘊藏着怎樣的愠怒,柯一誠幾乎是連名帶姓地低吼出“邵麗雲”的名諱,然後字字珠玑地說:“如果不是你,六年前我根本不會離開B市,現在說不定我已經和欣欣結婚生子了,所以你敢說不是你拆散我們的?”
……柯一誠當年的不告而別關邵麗雲什麽事?
真相昭然若揭,邵欣欣這下連大氣都不敢出,簡直是聽得屏息凝神。
門裏的聲音愈加清晰了些,柯一誠言語間的淩厲也更盛:“那時候你嫌我窮,不許我和欣欣交往,甚至不許我告訴欣欣你來找過我,我都答應你了,為的就是混出個人樣能配得上欣欣!你知道這些年我是怎麽過的麽?我睡過地下室,在工地搬過磚頭,吃過隔夜的剩菜……我想欣欣想得受不了的時候,就數錢。我拼命告訴自己,等存款再多幾個零,我就能見到她了……”頓了頓,男人譏诮一笑,“可是現在我有資格來愛她了,她卻連見都不肯見我了。”
事實上,與其說柯一誠是在用怒不可遏的口吻宣洩着激烈的情緒,倒不如說那激烈的情緒裏漫溢的唯有……苦澀。
道不盡的苦澀。
門裏、門外俱陷入一陣靜默。
片刻之後,邵麗雲的聲音響起:“作為母親,我為女兒的幸福着想,并沒有錯。要怪只能怪你柯一誠運氣不好。”
“……”
兩人這番劍拔弩張的對話,再配上柯一誠的激動和邵麗雲的冷淡,帶給邵欣欣的驚愕可想而知。原本跟她最親近的兩個人,這一刻,竟是這般陌生。
陌生到令她難以置信的地步。
邵欣欣虛扶着牆根才沒有讓身子癱軟下去,耳朵裏只響徹着自己狂亂的心跳聲,“咚咚咚”的悶響仿佛一條生鏽的鐵棍,一下又一下地撞擊着她的心髒。即便她捂住心口的位置,那片劇烈的疼痛,還是轉瞬蔓延至她的整個胸腔。
一扇虛掩的門,就這樣隔開兩個世界。
門裏,是兩個針尖對麥芒的人。
門外,是一個無聲淚流的女人。
下一秒,邵欣欣極力克制住破門而入的沖動,飛快地轉了身,踉踉跄跄地往樓下跑去,一刻不停地跑進聶左的車裏。
……
羁絆、困擾了邵欣欣足足六年的疑團就這麽赤/裸裸地撕開了,順帶着,剝下一條連皮帶肉的血淋淋的傷口。
然而,此時此刻——
她不知自己為何會把這道難看的傷疤曝露在聶左面前。
其實,從邵欣欣問出那句“你談過戀愛麽”,聶左便知她的傷心事兒八/九不離柯一誠,卻不料是這樣的橋段。
聶左看似置身事外地聽她道完這個冗長的故事。
而後,他深吸口氣。
他內心所有的波瀾統統被這口深呼吸強壓下去,“所以你忘不了柯一誠,對麽?”聶左問出此話時的口吻不疾不徐,亦不鋒利,但他英挺的眉宇卻有片刻的陰郁閃逝。
“我……”以邵欣欣如此混亂的思緒,她哪裏還能答出這個問題,“我……不知道。”
女人的遲疑,襯得聶左眉宇間的那抹陰郁愈加……深沉。
陡然間,邵欣欣垂在身側的手被他一把握住。
她甚至還來不及厘清聶左的意圖,已經被他連拉帶拽地塞進了車裏。
“柯一誠住在哪裏?”他貿然發問。
邵欣欣面露訝然,連哭紅的眼睛裏都蓄滿疑惑,“你幹嘛問這個?”
“我帶你去找他說清楚。”聶左淡聲道。
邵欣欣眼角眉梢的疑慮霎時被錯愕取代,她像看怪物一樣,幹瞪着聶左。
這男人不是瘋了吧?!
**
聶左沒瘋。
事實上,他清醒得很。
能不能忘,又或者能不能繼續愛下去,兩人見到面便知答案。與其眼睜睜地看着邵欣欣陷在痛苦中無法自拔,他不如替這個笨女人來個快刀斬亂麻,幹脆又利落。
這就是聶左,習慣于用最簡單的方法解決最複雜的問題。
車往回開,聶左走得還是來時的路,沿途的那些景物就像是倒帶一般,再次掠過車窗,從眼前飛逝而過。
如果說,來程,是一段沒有目的地的旅途,是一種逃離,是他帶着她逃離悲傷。
那麽,回程的目的地十分明确,是一種面對,是他帶着她直面悲傷的症結。
歪頭睥睨着窗外浸淫在暮色中的光影,邵欣欣無數次打起退堂鼓,她想跟聶左說“要不算了吧”,“還是不去了”……
可她一轉頭,卻只看見聶左那張輪廓冷硬的側臉,完全不是有得商量的架勢。
邵欣欣只得把推托之詞默默吞回肚子裏。
疾馳的紅色轎車減速駛入市區的某個豪華社區,戒備森嚴的保安在登記了訪客資料後,才予以放行。
車子平緩地停在一幢氣派的公寓樓前。
正是柯一誠位于B市的寓所。
這個地址,是他剛回B市時用短信發給邵欣欣的。不知是忘了,還是心存雜念,她一直沒删。不料,終于派上了用場。
邵欣欣跟聶左說話的口氣有點像被押赴刑場的死刑犯:“我上去了。”
她顫抖着手拉開車門,卻在下車的一剎那,回眸瞧了聶左一眼。
但他卻沒看她。
仿佛看一眼他都會後悔似的。
直到邵欣欣稍顯單薄的背影走進公寓大門,聶左才徐徐轉過頭,朝她消失的方向輕瞥一眼。
他只看到個空曠又寂寥的樓門。
這一瞬,聶左隐隐覺得自己真是瘋了。
他竟然把自己喜歡的女人送進了前任的家門……
作者有話要說:撸了兩章已精盡~~明天還有雙更,時間應該是下午,因為還沒碼完~~
劇透一下,是峰回路轉,激情蕩漾的一章~~
對待這麽勤奮的作者,姑娘們忍心不給打點雞血麽?快來給我補點精氣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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