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交鋒

陸徽坐下,不代表他妥協了。

他獨自一人走的太久了,十五歲到三十二歲,十七年的時間,他一個人,行走在各形各色的人之間,他憤世嫉俗,尖酸刻薄,特別是此時此刻坐在雨幕背景的陽臺長榻上,那雙狼一樣的眼睛投射出冰冷的玻璃光澤,他豎起所有的刺,以此為矛,攻擊面前正給他溫柔按摩的年輕人:“我上午不只是去搬家,我搜集了一些信息。”他提起唇角,“打了幾個電話,了解了一些事情。”

“打給誰?”紀樊陽擡頭,臉色微變,“你不會打給了……”

“你的前女友們,是的。”陸徽得意的笑,“非常感謝魏隊長的幫助,我得到了三個號碼,你第一個小女友由于年代太遠不太方便查找。”

紀樊陽停下了按摩的動作,他皺眉:“你跟她們說什麽了?”

“我沒說什麽,只有兩個接了電話。我提起你的名字——”陸徽惡作劇般拉長了聲調,“然後她們竹筒倒豆子地全說了,沒想到,我們的天使會招致這麽多的怨言。”

紀樊陽沉默地坐着,棕褐色的眼睛看着陸徽,即使陸徽極盡諷刺,他含有清澈池水的眼睛裏少有憤怒,他抿唇,帶着些微的難堪:“所以她們說了什麽?”

“你是一個,有着奇怪救贖情結的人。”陸徽擡起右手,食指摸摸下巴上的胡茬,他偏頭,仔細打量紀樊陽,如一個文物修複者客觀評估瓷器,“你發現痛苦的人,受傷的人,悲慘的人,親近他們,引導他們,想要讓他們看見陽光和花草。”

“小組辦公室裏,饒菲菲和你年紀差不多大,長相甜美漂亮,性格灑脫,家境優越,異性戀男性走進辦公室,第一個注意到的應該是饒菲菲,而不是我,一個而立之年孤僻古怪的男人。”

“你選擇從早到晚圍着我轉悠,如果不是公安局給你發工資,我以為是我姐給我雇了個保姆。你相信你的感覺,你跟着你的感覺走,你遇見了你的一大堆問題前女友,你引導她們看到了世界的美好,她們幹脆利落地甩了你。”

“聽起來像恩将仇報,但并不是,她們沒有甩了你,是你遠離了她們,導致她們不得不甩了你,這就是你的策略,治愈一個人,然後離開尋找下一個悲劇。”

“受傷的人對你而言是特別的,當你專注于引導悲慘的人的時候,你是心無他物的,這也讓那個人感受到他是與衆不同的。當悲劇成為正劇,或者更誇張的喜劇,你抽身而去,對待每一個人都十分的溫柔,而前‘悲劇’感受不到獨特,她們變得平庸了。”

“簡單來說。”陸徽惡劣地笑起來,“你的新鮮期只在發現到治愈之間,治愈之後你便沒有興趣再專注于那個人身上,你變成了好好先生,中央空調式的暖男,她們感受不到獨特,懷疑你不愛她們了,于是她們選擇了分手。”陸徽屈了一下右腿,“她們說,感受不到你的愛,不得不選擇分手,你的愛情保質期太短了。”

“我不是……”紀樊陽試圖反駁,他張了張嘴,發現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可惜她們不知道,你不是愛情保質期太短,你根本就不愛她們。”陸徽說,他悲憫地拍拍年輕人的肩膀,“你只是享受引導、治愈的樂趣,她們的依賴和感謝可以滿足你虛僞的聖父心罷了。”

紀樊陽左手撐住額頭,用力捏了捏鼻梁:“所以你覺得引導別人生發出對生命的希望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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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不是錯的,我想說的是,你是個隐性人渣。”陸徽放松身體靠在長榻的一側,“你治愈一個又一個的人,傾聽他們的秘密,得到一大堆感謝,抛棄一個又一個可憐的女孩兒,還獲得了一大堆好評。你才二十五歲,等你到六十五歲,你可能會有四十個前女友,或許有一兩個幸運的女孩兒陪你進入婚姻殿堂,那你就更悲慘了,你會離婚,然後付一疊贍養費。”

紀樊陽穩定了一下情緒,他開始蓄力反擊:“是的,我承認,很感謝你幫我分析了我頻繁分手的原因,那你呢?自從餘飛洋死了,你變成這種模樣,你選擇了暗淡無光的路,你選擇了不招人喜歡的性格,你厭惡自殺,但你又着迷于自毀,你恨不得天天處于戰場,英勇就義,這樣聽起來不像一個懦夫,但你想過你姐姐嗎?你想過在乎你的人嗎?你沒有,你這個自私的膽小鬼。”

“你還去查了我在大學和省公安廳的檔案?”陸徽猛地坐起來,“你掏空了自己的積蓄,只為了幫助一個陌生的未成年殺人犯和把我的過去查個底朝天?你是不是腦子有毛病?”

“你荒廢了一個下午,整理了你的狗窩以及給我的前女友們打騷擾電話,到底是誰有毛病?”紀樊陽反唇相譏,“我沒有掏空我的積蓄,僅僅用了五分之四。”

“哦,五分之四,你離家出走帶的家當全用完了吧?”陸徽嘲諷道,“就因為你無處安放的聖父心和好奇心,你是有多缺愛?”

“我非常缺愛,現在告訴我,那個工廠的事情。”紀樊陽摁住陸徽的右腿防止他逃跑,“那個郊區的工廠,離你家二十多公裏的那個,你失蹤了兩天半,發生了什麽?”

陸徽向後縮,想要抽出右腿。紀樊陽死死地摁着他,年輕人露出勝利的微笑:“你跑不了了,老混蛋。”

陸徽蹬了兩下腿,放棄地塌下肩膀,沉重重新籠罩了他,他清了清嗓子:“如果你不放開我,我就喊……”

“強//奸一個三十二歲老男人,我幹的出來,真的。”紀樊陽微笑。

陸徽目瞪口呆地看着年輕人,他死命地抽回右腿,現在的他像個困在陷阱裏的狼狽野狗:“松手,小王八蛋。”

“說,或者咱們就在這耗到明天早上。”紀樊陽抓住陸徽的腳踝。

兩個人互相瞪着對方,像一場勢均力敵的拉鋸戰,時間凝固,一分一秒度過的頗為艱澀。

最終,陸徽認命地嘆了口氣,開始講述他的故事,那些個痛苦的、泛黃的老故事:“有一個小孩……”

“是你自己對吧。”紀樊陽笑,“講故事的手法太老套了。”

陸徽瞪了年輕人一眼:“你到底聽不聽?”

“聽聽聽。”紀樊陽乖巧的調整好表情。

陸徽将敘事視角從第三人稱轉到第一人稱:“我的好朋友,餘飛洋,是個特別開朗的人,他也是第一個敢和我說話的人,我唯一的好朋友,在那個時候。”

陸徽低頭,視線落在陽臺的某個角落:“他父母早年離異,他被判給了母親。我們小學相識,初二那年,他變得很容易沮喪,消極,我沒有注意到他的異常。”

“我們一同上學,做同桌,我卻沒有注意到他的情緒變化,他會突然的大哭,不想回家,我把他帶回我家,找了間卧室供他睡一晚,通常這樣,他的母親第二天會來學校接他回家。”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兩年,初中畢業,七月底,記不清具體哪一天了,他來我家,叫我出門,說他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地方适合出去玩,我就和他一起去了。我們搭乘出租車,來到了距離市區二十多公裏的廢舊工廠。”

“那應該是個造紙廠,我不大清楚,我被他拽着走進巨大的廠房,一路上了二樓,他将我推進一個狹小的房間,他自己也跟着進來,我本來暗自疑惑和戒備,但是他跟我一起走進房間,讓我很好奇他想做什麽。”

“他落鎖,用一個巨大的鐵鎖鎖住了鐵門,然後把鑰匙從窗戶上丢出去,他告訴我了一切。”

“一邊笑一邊告訴我,他被他的母親強迫性行為,整整兩年,然後,他掏出一把刀,割腕。”

“我看着他流盡了血液,你知道人能流多少血嗎?”陸徽面無表情,他比劃了一下,“能染紅一大片地板。”

“工廠的天花板很高,窗戶也很窄小,沒有電,漆黑一片,我靜靜地坐了一天,看着死去的餘飛洋的屍體,第二天我用盡力氣攀爬牆壁,想要從靠近天花板的窗戶逃跑。”

“我成功的爬上了窗戶,房間在二樓,我砸破玻璃跳下二樓,摔斷了腿。”他摸了一下右腿,“我爬到公路邊,我不記得是誰把我送到醫院了,醒來時,床邊陪伴的只有我的姐姐。”

“你的父母呢?”紀樊陽問。

“他們。”陸徽的聲音無悲無喜,“還在實驗室忙某個科研項目吧。”

作者有話要說:

22章後半段人物對話已修。

還有一章第二卷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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