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井邊
陸徽帶着小組走到井邊,饒菲菲和楊潔去找其他的民警搜集信息。
棕褐色毛皮的警犬前肢擡起踩在井邊“汪汪”地吠,陸徽走到警犬身邊,伸出手揉了揉警犬的腦袋:“看來這位小夥子要求我們先查查這口井。”
“我們已經查了好幾遍……”牽着警犬的警察說。
陸徽挑眉:“你仔細聽它說了嗎?”
“聽誰,它?”警察指了指警犬疑惑地問。
陸徽點點頭,彎腰雙手捧起警犬的腦袋晃了晃:“你要告訴我們什麽呢?”
“汪汪汪!”
警犬叫道。
陸徽松開警犬,直起腰,站在井邊:“你們來的時候,井面上的雪就是這樣雜亂嗎?”
“是的。”警察肯定道,“井面上結的冰很厚,孩子們可能在上面玩耍之後離開了。”
“把雪掃開。”陸徽說,“留着它們已經沒有用處了。”
警察遲疑了一會兒,朝外圍揮揮手,走進來兩個民警清掃了井面上的雪。
完整的冰面顯露出來,陸徽扶着井邊,眯起眼睛,比他身邊的警犬更像條警犬。
“他們可能走遠了。”紀樊陽說,“你覺得你真能在井邊找出來線索?”
“安靜。”陸徽俯下上半身,手掌整個貼在冰面上,“看上去很厚。”
“是的,村民說孩子們經常在井面上蹦蹦跳跳地玩。”民警說,“我們曾經設想過孩子們掉進井裏了,但是冰面沒有碎裂的痕跡,所以我們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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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徽擡起手掌,擡頭看了一眼懸挂在天空中頗為刺眼的太陽,說:“今天陽光很好。”
“連着下了兩天大雪,從昨天開始放晴。”紀樊陽說,他裹緊了大衣,“陽光很好,一點也不暖和。”
陸徽将手掌揣在兜裏暖了一會兒,他彎腰繞着井邊走了一圈,步履緩慢,眼神認真,倏忽停頓,他拿出手在冰面邊緣輕輕接觸,又不敢過多摩擦使冰面融化。
“你發現了什麽?”紀樊陽問。
陸徽抿了一下嘴唇,他繞到對面運用陽光仔細看冰面:“有突起。”
“什麽?”紀樊陽也跟着他彎腰看。
“冰面有突起,邊緣。”陸徽說,他直起腰,一條腿邁過井邊踏在冰面上,吓得紀樊陽拽住他的手臂:“你幹什麽?!”
“我有一個想法。”陸徽反握住紀樊陽的手,“你抓緊我。”
手掌與手掌相貼,紀樊陽的手溫暖幹燥,陸徽的手冰冷似雪,陽光與黑暗的碰撞,兩人都沒意識到手掌和手掌扣合得如此自然緊密。
陸徽整個人踩在冰面上,他傾斜身體,挨着井邊站立,厚厚的冰面沒有絲毫動搖。
“你想幹什麽?”紀樊陽問。
陸徽皺眉:“我還需要一個人進來。”他在冰面上踮起腳跳了跳,吓得紀樊陽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
“什麽?”站在一旁的民警不明所以。
陸徽快速地說出他的思考:“冰面邊緣有冰渣突起,前幾天下雪,留在冰面上的都是松散的雪,孩子們在冰面上玩耍踩踏了雪,但并沒有踩實,你們剛剛把雪都掃幹淨了,那麽,哪裏來的凸起的冰渣?”
紀樊陽歪頭思考,手中拽住陸徽的動作不敢放松:“會不會是之前村民往上面倒的水?”
陸徽翻了個白眼:“是啊,水不倒在井中間,專門沿着邊緣倒一圈,人生真是無聊啊,倒盆水玩玩。”
紀樊陽搖搖頭:“好吧,說說你怎麽想的。”
“六個五六歲的孩子在冰面上玩耍,體重總計大約有一百二十千克。”陸徽說,“我不夠重,還需要一個成年男性的體重。”
“等等。”紀樊陽攔住身邊要上前的警察,他接着問陸徽,“先說完你的設想。”
陸徽斜睨了他一眼,眼神中充滿嘲笑和無奈,他解釋道:“六個孩子,如果分散在井邊玩,平衡壓力,不會踩碎井面,但如果,他們站在同一邊呢?”
“就會翹起冰面?”紀樊陽順着陸徽的思路說,“他們就會滑落到井裏,冰面恢複平靜,他們被封在井下……”
“活活淹死。”陸徽說,“他們壓下的冰面在他們統統墜下的時候舀起了井裏的水,冰面恢複,縫隙重新凍結,舀出來的多餘的水也同時凍結,所以冰面上會有突出的冰渣。”
“……你們是說,孩子們在冰面底下?”旁聽的警察忍不住搭話。
“有可能。”陸徽說,“我們要鑿開冰面。”
紀樊陽表情嚴肅起來:“我們在談論六個孩子的生命。”
“是的,鑿開冰面。”陸徽扶着井邊踩在地面上。
警察表情凝重:“好的,我這就去找人。”
陸徽和紀樊陽站在井邊等候,陸徽張張嘴想要開個玩笑活躍氣氛,卻被紀樊陽陰郁的臉色逼了回去。
警察叫人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兒井口邊上就站了一圈村民,一人一鑿子下去,厚重的冰面裂開一道道冰紋。
“我從沒這麽迫切的希望你判斷錯誤。”紀樊陽說,他語氣莫名悲戚,“六個孩子……”
陸徽不吭氣,安安靜靜地杵在井邊,看着越裂越大的冰縫。
紀樊陽看起來比村民還要緊張,他屏住呼吸。
“呼氣,我可不想你憋死在這。”陸徽刻薄地說,“我是不會給你做人工呼吸的。”
紀樊陽放松了一些。
但這種放松沒有持續多久,在冰面完全破開漂浮出來第一具屍體時——
人群騷動起來。
“你又說對了。”紀樊陽嘆了口氣,看着井口中浮起一個又一個慘白冰冷的腦袋,他将顫抖的手背在身後,“你為什麽不錯一次呢?”
陸徽強硬地打斷年輕人的傷懷:“我們該去看那具陳年屍體了。”他伸手拽着紀樊陽的胳膊,“不準哭。”
“我沒哭。”紀樊陽眨眨濕潤的眼睛,他忍不住回頭看那口井,一具具小小的孩子的屍體被打撈上來,平放在雪地裏,他吸了一下鼻子。
陸徽強行扭過他的頭:“不準哭,聽到沒有。”
年輕人棕褐色的眼珠表面蒙了一層晶瑩的光澤,随着人群裏傳來母親悲恸的哭嚎,紀樊陽撲到了陸徽身上,臉頰埋在陸徽的肩窩裏。
“你把鼻涕抹到我毛衣上了。”陸徽不情不願地說,他極少與人擁抱,更別說抱得這麽緊,他尴尬地揮舞手臂,像只站立不穩的浣熊。
“六個孩子死了,你感受不到悲傷嗎?”紀樊陽的聲音悶悶的傳入陸徽的耳朵。
陸徽瞟了一眼井邊:“每天都有人死,交通事故中死的孩子更多呢。”
“他們,就死在你面前。”紀樊陽說。
“準确的說,是屍體在我面前。”陸徽糾正道,他拍拍懷裏年輕人的背,“我做了七年警察,每次死人都哭一回太不正常了。”
“我才做一年警察。”紀樊陽說。
陸徽沉默了一會兒:“那允許你抱一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