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交談
紀樊陽一手拽着陸徽的手臂,另一只手在口袋裏摸出鑰匙打開門,生怕陸徽一不留神又跑了的模樣。
陸徽無奈地站在紀樊陽身邊,黑曜石般的眼瞳看着年輕人的側臉,有些空寂和荒蕪。
門板被推開,洩露出熟悉的氣息和似曾相識的家具,陸徽站在門框後,緩慢地轉動眼珠環視四周,像只久未歸家的狼狗。
紀樊陽踩上門墊,挪動腳步擦掉鞋底的灰塵,轉頭招呼他:“進來啊。”
“嗯。”陸徽擡腳踏上地板,輕微的“咔嗒”聲,如某種犬類動物的爪子摩擦石頭。
紀樊陽快步走進卧室拉開櫃子,不忘交代剛進房門的陸徽:“去洗澡,別碰家具。”
陸徽吸了下鼻子,有點委屈的模樣,剛剛年輕人還不嫌髒地擁抱了他,一轉頭就不讓他碰家具了。
“還有,”紀樊陽拿出剃須刀放在顯眼的地方,警告地強調說,“把胡子刮了。”
“……哦。”陸徽脫掉破破爛爛的大衣露出破破爛爛的襯衫,紀樊陽指着他:“都扔出去,不許放在地板上。”
“……我在門口脫光了才能進?”陸徽挑眉。
紀樊陽假笑,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對。”
“……”陸徽慢吞吞地走到門口,脫得就剩個髒兮兮的褲衩,衣服放在大塑料袋裏,眼睜睜的看着紀樊陽将塑料袋扔進了藍色的巨型垃圾桶。
“短褲也要……?”陸徽問。
紀樊陽走回來關上門,勉強搖搖頭:“內褲扔到浴室垃圾桶,洗衣機上放的有新的。”
“我以為你想看。”陸徽嘴裏不鹹不淡的調侃道,“任何條件我都會努力滿足。”
“閉嘴,快去洗澡。”紀樊陽翻了個白眼,“我很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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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徽摸摸自己油膩膩的胡子,走進浴室,關上門。
嘩啦啦的水聲響起,紀樊陽坐在沙發上,揉了揉太陽穴,他的雙手覆蓋住整張臉,長長的舒了口氣,全身肌肉放松,緊繃多天的神經舒緩。他眯着眼睛,半倚在沙發裏,聽着持續不斷的水流聲,迷迷糊糊快要睡過去。
陸徽站在花灑下,沐浴液的白色泡沫遮蓋了他的身體,那張臉上的輕松愉悅霎時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迷茫疑惑。
他沖洗掉泡沫,仔仔細細的洗了兩遍頭發。他的手指上細細的裂口很多,沾水便是密密麻麻針刺般的疼痛,他每每擡手,指尖輕微的顫抖,衆多繁雜而毫無邏輯關系的畫面從他眼前閃現而過,像是藏匿在烏雲中稍縱即逝的閃電,他抓不住,更無法理解。
沖洗完,陸徽用浴巾擦幹淨水珠,站在洗手臺前仔細的刮了胡子,下巴留下了青色的胡茬,他總是不樂意全部刮幹淨的。
當他穿着新睡衣走入客廳,紀樊陽眯着眼睛緩慢地轉頭看向他,困得不行的樣子。
陸徽在紀樊陽身邊落座:“嘿。”
“嗯……”紀樊陽努力睜大眼睛打起精神,棕褐色的眼瞳映着昏黃的壁燈燈光而顯得格外溫軟,“你看上去順眼多了。”
剛洗完澡的陸徽頭發亂七八糟的翹着,三十三歲的男人看上去像個十三歲的小男孩,海鹽檸檬味道的沐浴液香氣彌漫四周,棉質的藍格子睡衣中和了他的陰郁感。
“你離開醫院,去哪兒了?”紀樊陽坐直身子,轉頭看向陸徽。
陸徽同樣看着紀樊陽,剛剛沐浴時眼中的迷茫又爬了上來,他猶豫着開口:“我不……”聲音略帶沮喪,“我不記得了。”
“你不記得了?”紀樊陽怔愣着重複了一遍,他斂眉,看到了陸徽手上密密的傷口,“你手上怎麽回事?”
“這個?”陸徽擡起手,傷口邊緣的皮膚被水泡的發白,“醒來時就有。”
紀樊陽拉開茶幾的抽屜,找出創可貼撕開包裝,小心地貼在陸徽手指上:“你在哪裏醒來的?”
“我原來的老房子,工地的樹林帶裏。”陸徽回答,“我走過來的。”
“那麽遠,你走過來的?”紀樊陽起身倒了一杯水遞給陸徽。
陸徽捧着水杯抿了一口,苦笑道:“嗯,我穿成那樣,大概沒有司機敢載我吧?”
“……也是。”紀樊陽勉強被說服,他憂慮的看着陸徽,“你記得什麽?”
“我……”陸徽挽起袖子,露出傷痕累累的手臂,他翻過手腕,左手手腕上有一個肉眼可見的傷痕,“我好像企圖自殺。”
那道傷痕猙獰扭曲,宛如一條醜陋的毛毛蟲鑲嵌在陸徽的手腕處,紀樊陽倒吸了一口氣,抓住陸徽的手腕仔仔細細地看:“你怎麽會……”
“我不會自殺,自殺是懦夫的行為。”陸徽說。
紀樊陽皺眉:“你得去看心理醫生。”
“我不去。”陸徽幹脆利落的拒絕。
“你必須去。”紀樊陽強硬地說,“你失蹤了半個月,自殺未遂,記憶缺失,你必須去看心理醫生,還有,你姐姐知道你回來了嗎?”
“不許告訴我姐姐。”陸徽脫口而出,他疑惑地看着紀樊陽,“我可能,不太想讓她知道。”
“你可能?”紀樊陽擰眉。
“我不知道為什麽,但不要告訴我姐姐。”陸徽抽回手腕,用睡衣袖子蓋得嚴實,那些閃爍的畫面和聲音在他的腦海裏來回滑過,但他抓不住,看不清,只能依靠直覺摸索。
“那我陪你去看心理醫生。”紀樊陽說,“局裏有,明天跟我去市局。”
“……好。”陸徽借用喝茶的動作掩飾他顫抖的手指,他不想去局裏,詭異的直覺提醒他明天會發生不好的事情,擂鼓般的心跳充滿了他的耳朵,但他看着年輕人棕褐色的眼珠,拒絕的話總也說不出口。
“很晚了。”紀樊陽看了一眼鐘表,擔心地問,“你自己睡……沒問題吧?”
“我已經三十三了,小朋友。”陸徽放下杯子,溫和的眼瞳如汩汩清水流動,“我看會兒電視就睡了,你先睡吧,生日快樂。”
“你也生日快樂。”紀樊陽眨眨眼睛,恍若想到了什麽,快步走進卧室拿出一個正方形的盒子走出來,遞給陸徽,“生日禮物。”
陸徽接過盒子,打開,裏面是之前他看上的那塊手表:“不是說不讓你買嗎?”
“啰嗦什麽,快戴上。”紀樊陽催促。
陸徽無奈,将手表戴到左手手腕蓋住醜陋的疤痕,典雅的手表包裹着手腕十分好看。
紀樊陽滿意地點點頭:“行了,我去睡覺了,晚安。”
“……晚安。”陸徽看着年輕人關上房門,扭頭拿着遙控器打開電視,聲音調小一些,裹着毯子蜷在沙發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