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謝淵瞧着自己眼前這個,比自己足足高出了一頭的少年,沒說答應,但也沒有出言拒絕。

趙憫生躺在床上,一面不死心的抓着人的衣角,另一面又有些不可言說的膽怵。

自他說了害怕以後,謝淵就一直站在床前,并以一種難以言表的眼神看着他。趙憫生看不懂他如今的情緒,雖不甘心就這樣放人去別處,但也不敢冒進,于是便只是默默的躺在床上拽着,時不時的斜過眼去瞧瞧人的表情,還得在人發現以前,便迅速的轉回來。

這種做賊般的緊張感,讓趙憫生出了好些冷汗,謝淵那單薄的中衣攥在他手裏,不過一會兒,就殷濕了一塊兒。

夜晚的房中靜的吓人,趙憫生躺在床上,只覺得自己的呼吸聲越來越劇烈,他有些艱難的咽了咽口水,有意的想要控制。

“謝……督公。”

“嗯。”

直到趙憫生實在忍不住,猶猶豫豫的開口叫人,謝淵才猛然間從上一世的回憶中醒過神來。

如今這場面若是別人同他說怕黑,謝淵怕是連眼神都不會瞟一眼,可這話一從趙憫生嘴裏說出來,就總讓他有些狠不下心了。

謝淵回想着從前,那個在黑夜中拿着一柄彎刀,緊緊蜷縮在牆角入睡的少年,瞧着眼前這個可憐兮兮的趙憫生不由得嘆了口氣,任命般的躺回床上。

“行了,睡吧。”

趙憫生沒想到謝淵會這麽好說話,本來他還想着若是謝淵開口拒絕,他要再用什麽理由拉他回來,如今人答應的這麽幹脆,倒還讓他有些不知所措,微微一愣。

謝淵說着,将自個兒的中衣從人手中強硬的拽了回來,起身吹了蠟燭,轉頭就邁步上了床。

突如其來黑暗,讓趙憫生有一些不适應,從前失之交臂的人如今正安安穩穩的躺在他身旁,這種感覺也讓他有些不踏實,他生怕自己這一不留神睡過去,再一睜眼對着的就又是那一張冷冰冰的龍床。

所以趙憫生便在感覺身邊人呼吸漸漸平穩了之後,偷偷的又将那被他抓潮了的衣角,塞進了手心裏,卻不想謝淵他根本就沒有睡着。

那半片衣角握在他手裏還沒等捂熱乎,就被謝淵給拽了回去,還順帶着在他手背上打了一巴掌。

“老實睡覺。”

“哎呦!”

“別裝了,我知道你傷的不是這只手。”

“哦……”

趙憫生有些失望的哦了一聲,歪過頭去瞧了謝淵一眼,瞧見的卻只是人的一個後腦勺。

這一晚上,兩人各懷心事,睡得都不算太好,可即便如此第二天也不得貪睡,依然是天不亮就得起床,今天是要上朝的日子。

——

屋外的雪下了一夜,王起清早起來出門一瞧,只見那瑞雪已然沒過了腳踝骨,這種日子前去上朝最是煎熬,天寒地凍的不說,雪地難行在這路上花費的時間一多,起床的時間自然就要更早。

王起在二人還未起身的時候就替人熏好了衣裳,冬天出門,需得提前暖好了衣裳,到了外面身子才能暖和。

今日大雪雖然停了,但涼風卻比昨日還甚,王起給趙憫生在官服裏頭又加了層衣裳,謝淵的官服,如今也已經洗好了。

只是他用的那紫述香太過名貴,趙憫生又一直不甚喜歡,所以這濤蘊院裏,向來不備,今日也就随着趙憫生一塊熏了檀香,又令給兩人外邊,都添上了一件大氅。

趙憫生這裏的東西,無論是吃用都不如謝淵那邊金貴,如今這大氅披在身上,用的也不是什麽好皮子,薄薄的一層,出了門去,風一打就透。

謝淵在暗地裏偷偷捏了捏自己身上這狐皮料子,有些不滿的皺了皺眉,可轉頭瞧着趙憫生,人家穿着也挺樂呵,便沒有多作聲,只是在心底,暗暗的記上了一筆。

如今這宮裏的活計是越來越好幹了,堂堂一介皇子的衣裳,竟也能如此糊弄,就趙憫生身上這些料子穿出去,怕還沒某些臣子親信來的貴重,皇上每個月給他們的銀子俸祿,只怕是都喂到狗肚子裏頭去了。

趙憫生走在前頭,瞧不着謝淵在身後暗自陰沉的臉,自然也就不知道,這宮中又要有多少人,只因為他這一件衣裳,就要倒了大黴。

而他自個兒如今也是一顆心全都放在了謝淵的身上,全然沒功夫去注意這日常寝食的好壞。

兩人就這樣一路同行,直到進了金殿才分開。

畢竟二人身份不同,一個是皇子,一個是太仆,上朝之時是不能站在一塊的。

趙憫生離了謝淵以後,便自顧自的找好了位置,既不言語,也不搭腔,只是盯死了自己眼前的那塊兒磚,就如老僧入了定一般。

可這久而久之的,他能忍得住,他身邊的人卻開始忍不住了。

昨日裏,濤蘊院的動靜可謂是鬧得滿宮皆知,如今一見了趙憫生,各方各勢,全都癟着股子好奇勁兒呢。

那謝淵是何許人也,那是個頂着罪奴身份,爬到了陛下腳前的太監,平日裏也是個陰狠毒辣,說一不二的主兒。

怎得頭一回進濤蘊院,方過正午便能醉了呢?況且還是和剛凍了自己一早晨的失寵皇子喝酒,不至于那麽賣力氣吧。再想到接下來趙憫生便以燙傷為由,傳了太醫許獻過去……這一個醉了,緊接着另一個就燙了,怎麽想都太巧合了點兒吧。

趙憫生略微低着頭,轉着眼珠,用餘光瞟了瞟站在自個兒身後的陵王。

這家夥是皇帝的三皇子,平日裏仗着自己是皇後所生,橫行霸道,常做些出格的事,陛下雖然不甚喜歡他這一點,但到底顧及着皇後的面子,對他也是多加愛護隐忍。

就說最近他手下的人,公然打着陵王親信的旗號,在京郊城外強搶民女的事,皇帝知道以後,那是雷霆震怒,可到底也還是沒把他怎麽樣。

畢竟他們這位皇後,是位西陵人,西陵與大楚之間,只隔了一條逐陰河,兩國邊疆從前一直戰事不斷,直到這位皇後嫁過來,戰火才得以平息。

所以在有些時候,皇後的面子,便是西陵的面子,所以就算是趙展做的再過分,皇帝也往往只是小懲大誡,這也是他如今行事這般肆無忌憚的一個原因。

濤蘊院裏的探子,便有一份是出自他那兒,如今瞧着他那副摩拳擦掌,眼珠子都快要黏到趙憫生身上的樣子,估計也是得到了消息,想到趙憫生這刺探一下,參他一本,再踩着他的腦袋,來給自己臉上貼金。

如今的朝中,跟他抱有同樣想法的,恐怕是大有人在,只不過表現的如此明顯的,就只有他一個罷了。

趙憫生滿不在乎的擡手抿了抿嘴唇,心底暗自的數着數。

五,四,三……

果不其然,還未等他數到一的時候,那陵王趙展便忍不住了,小腿一伸,偷偷的往他身邊跨了一步,站在他右手邊兒上,頗為輕蔑的瞅了他一眼。

“趙治,我聽聞昨日你讓謝督公在門外候了半個時辰,而後又是督公醉酒,又是你傳太醫,你到底在搞什麽名堂,你不會是把父皇身邊如此重臣給凍病了吧。”

那趙展居高臨下,問的好大聲,趙憫生聽了他這話,向着四下環顧一周,只發現周圍的大臣們聽了他這話,皆像是瞧見了什麽洪水猛獸一般,不是目光飄忽躲閃,就是如同鴕鳥一樣,死死的埋着頭,只恨不得立刻在這殿中挖個大洞,把自己整個人都埋進去才好。

唯有陵王身後的四皇子趙寧,依舊挺身背手,面露坦蕩的站在原處。

這位四皇子是珍妃所生,如今她母妃正得聖寵,他本身也是個會讨皇帝喜歡的,所以即便是身份上差了點,但如今在朝中,卻也能和陵王分庭抗禮,平起平坐。

如今這承王與陵王兩位皇子,雖然都對昨日濤蘊院裏到底發生了什麽,饒有興趣,但所采取的态度卻是戛然不同。

比起趙展這般明刀明槍,盛氣淩人的法子,承王的問法就顯得聰明多了。

還沒等到趙憫生回陵王的話,趙寧便先一步的走到了兩人的中間,率先擺出了一副和事佬的樣子。

“嗐,皇兄也沒有必要這麽說,憫生畢竟還小着幾歲,一時糊塗任性也是有的,再說我看謝督公方才上朝時,雖不大精神,卻也不想是生了病的樣子。倒是憫生,不知道昨日燙成了什麽樣子,若是位置方便,不妨讓哥哥們瞧一眼,也好放心。”

那陵王還沒等問出來一個字,就讓趙寧趕過來橫插一腳,還搞得好像他待人有多仁厚多慈愛一樣,到了此時,自然忍不住斜眼瞧了人一眼,冷笑了兩聲。

都是千年的狐貍,你在這玩什麽聊齋。

趙憫生只一打眼,就能瞧出來這倆人過來,到底是按的什麽心,可面上卻也是一點兒都不避諱。

畢竟昨天那事,他是做足了戲份的,就算是要在皇上面前攤開了說,也沒人能抓的着他的尾巴。

如今,只要他将那左手上的白布一拆,将那傷口一撂,自然是再沒人能說出什麽話來。

“多謝皇兄關心,我也是太笨手笨腳的了,昨日一見督公醉酒,慌亂之中,就把那還滾着的醒酒湯全給撒手上了。”

趙憫生說着,便将那層層的白布拆開,露出了駭人的傷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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