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屋外,小廚房中。
趙憫生手拿蒲扇,獨自一人坐在這煙熏火燎的小廚房裏,面前的竈上,一壺姜湯煮的正開,熱氣從藥罐裏咕嘟嘟的冒出來,一陣陣的頂着壺蓋。
屋內的小丫鬟剛在外頭取了晚膳要用的食材,轉過頭來便瞧見趙憫生縮在屋裏的小凳上,手拿着蒲扇不知道在想寫什麽,姜湯都快煮撲了他也不管。
“殿下,您怎麽親自到這來了,這小廚房裏不幹淨,別污了您的衣裳。”
那丫鬟将懷中抱着的食材放到一邊,有些不耐煩的走了上去。
“嗯?”
趙憫生似有心事,整個人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的,在聽見人說話以後,他才耷拉着腦袋,從藥罐前轉過身來,一擡頭還把那站他身後的小丫鬟吓個夠嗆。
“殿下!您這是做什麽呢!”
那小丫鬟一見到趙憫生轉過來的那張臉,眉頭都跟着抖了三抖。
她實在是不曉得,這位淮王到底是怎麽做到的,她只一眼沒照顧到,他就能把自己搞得跟進煤堆裏打了滾一樣,到時候讓王公公看了,又要扣她月錢。
此情此景,實在讓她覺得有些似曾相識。數日前,趙憫生養在後院的那條小白狗,就曾趁着她出門嗑瓜子的功夫,溜進過小廚房的炭堆裏,惹得王公公發了好大的脾氣。
今天趙憫生又來,也不知道他這麽大的一個皇子,整天腦子裏都在想什麽,和她一同入宮的丫頭們,不論是待在別的皇子那兒,還是伺候在哪位娘娘那兒,哪個不比在這濤蘊院裏風光。
沒本事掙得聖心,也就算了,幹個活還要來添亂,這鬼地方可真是待不得了。
“我什麽都沒做啊,就一直添火煮姜湯呢。”
那小丫鬟一聽趙憫生說添火,在人看不見的地方偷偷翻了個白眼,不情不願的湊過去看。果不其然,竈前的那滿滿一簍黑炭,現在幾乎全都空了。
這小廚房所用的黑炭,本就不如趙憫生房裏所燒的銀炭好,不易着還愛生煙,如今趙憫生又一股腦的添進去這麽多,幾乎是把竈坑裏的那點火壓得死死的。
就這情況,別說是給他熏成包公了,單是這竈坑裏的火還依舊能燃着,都算是給足他面子了。
“殿下,這煙氣太重了,您還是先出去等吧,我馬上就把這姜湯端出去。”
那小丫鬟顯然有些不耐煩,簡單的應付了一句,就将趙憫生從小廚房裏推了出去。
“果然是什麽人養什麽狗,狗蠢人也蠢。”
趙憫生被人推搡着出了廚房,站在雪地裏,将那廚房侍女所嚼的舌根聽了個滿耳,卻始終沒有作聲,只是一直以一種十分淩冽的眼神,瞪着那小丫頭的背影,待到人轉身回來,瞧見的卻又是趙憫生平日裏那一副單純好欺負的模樣。
“反正殿下也要回屋,這姜湯就由您順路給謝督公帶過去吧。”
小丫頭說着,便将那姜湯往趙憫生的懷裏一放,轉身回廚房裏坐着去了,只留下趙憫生一個人手拿姜湯,站在雪地裏,想着方才屋裏的事情,一陣陣的楞神。
上一世,他雖也有過幾房妻妾,卻也皆是為了利益而與他們家族結親,并沒真正的體會過什麽叫做真正的情愛,謝淵算是第一個讓他真正動心的人,但他方才的表現,又不免讓趙憫生感到有些迷惑。
不是說喜歡他嗎?那為什麽還對他那麽兇?
略有些厚重的積雪被趙憫生踩得咯吱作響,手中的姜湯,一陣陣的向外飄着熱氣,屋外寒涼,趙憫生站在自己的屋門外,被一陣陣無情的冷風凍得直哆嗦,卻又遲遲不敢推門進去。
現如今,都別提什麽喜不喜歡,光是他方才走時,這屋裏這尴尬的氣氛,就足以要了他的命了。
也不知道是為什麽,不論是前世今生,只要是謝淵一生氣,一朝人立眼睛,趙憫生這心裏頭就總覺得有些怯怯的。
謝淵坐在屋裏,看着門口那一團黑影,嘆了口氣,将人喚進了門來。
自從方才他朝人黑了臉以後,趙憫生所有的言語動作,都顯得拘謹了許多,這讓謝淵有些覺得過意不去,畢竟主仆有別,雖有老師之名,但在人面前,他才是應該小心謹慎的那一個。
“殿下是為了奴才,特意去西山挖煤了嗎?先淨個臉吧。”
謝淵看着滿臉炭灰的趙憫生,既覺得滑稽,又不免為他的胡鬧搖頭嘆息,都已經是成年的人了,竟還像個孩子一樣,頂着張大花臉,就敢在院子中到處穿梭。
在喝姜湯之前,謝淵先從桌上取了面銅鏡,遞到趙憫生的手中。
他在廚房添炭的時候,雖然知道自己蹭到了臉上,但後來一想起謝淵的事,就又忘了擦。
謝淵坐在榻上喝着姜湯,略帶辛辣的味道讓他有些微微颦眉。
趙憫生将銅鏡慢慢的下移,露出一雙笑眼,隔着銅鏡偷偷的看他,此時的謝淵,身上那種淩厲的感覺已經緩和了許多,對待趙憫生也終于又恢複了先前那種溫和的态度。
這也讓他一路上,一直懸着的一顆心,稍微定了定。
屋內空氣中,紫述香的旖旎與姜湯的辛辣混在一起,伴着熱氣袅袅上升,趙憫生借着銅鏡遮擋,在後邊如女子畫眉般,精細的拾掇起了自己那一張臉。
借着炭灰,左勾右畫,再于額上歪歪扭扭的寫下一個“王”字。
謝淵喝完了姜湯,剛撂下碗,轉眼便瞧見趙憫生從那鏡子後面,緩緩露出一張滑稽的老虎臉。
“嗷!”
趙憫生這一聲嗷,嗷的很是生硬正經,既無鋪墊,也沒後續,讓謝淵一時間看了,都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應該作何反應。
空氣中辛辣而又溫暖的味道越來越濃,兩個人之間的關系卻越來越冷,眼瞧着氣氛就要再一次陷入尴尬之中,坐在一旁的謝淵才終于抿着唇笑了出來。
“奴才敢問殿下,今年貴庚啊?”
炭盆中的火花爆了又爆,趙憫生瞧着眼前的人,輕撓了兩下後腦勺,也跟着一起抿着嘴笑了起來。謝淵的笑容雖然很含蓄,但笑意卻一直深入眼底,這樣的他映在趙憫生的眼裏,如星辰般熠熠生輝。
“不論我幾歲,督公你總是笑了不是?”
趙憫生有些痞氣的扯着嘴角,走到人跟前,替人掖了掖背角。
“老師的額頭尚還有點燙,再好好躺下睡上一會兒吧,到了用晚膳的時辰,我再叫你。”
一碗姜湯下肚,謝淵這一晚上,除了用晚膳的時間外,幾乎都在迷迷糊糊的睡着。
随着天色漸晚,屋外的風雪漸歇,趙憫生一番洗漱過後,也早早的上了床。謝淵就在他身邊安靜的睡着,燭火昏黃,搖搖晃晃之中,趙憫生很快的便進入了夢鄉。
睡夢之中,上一世的回憶,如同潮水一般洶湧而來。
無數的片段穿插在他的腦海裏,他仿佛像是一個飄蕩在時間河流裏的溺亡者,任由着水流将他沖到各個地方去,面對着各種階段下的謝淵,他的情緒也随之不斷的起伏。
在濤蘊院裏第一次見他時的謝淵,對他悉心教導,時刻包容的謝淵,為了霸業不擇手段,不惜以身犯險的謝淵,還有那個被他算計,心甘情願鑽進他羅網中的謝淵。
“憫生……”
當所有的潮汐平靜,趙憫生恍然間,又置身于上一世的樓閣之中,謝淵手持毒酒坐在他面前,那一塊糖醋排骨,依舊安靜的躺在他的碗中,雖然他始終都沒來得急嘗。
眼瞧着那一杯毒酒,就要被人飲下,趙憫生開始激烈的掙紮,想要将人手中的毒酒打落在地,卻是掙紮了幾次,都沒能讓自己挪動半分。
“謝淵!”
趙憫生大喊一聲,掙紮着從睡夢中醒來,身上的中衣已經被汗水打的半濕,而更為可怕的是他手裏還攥着另一件。
房中的蠟燭已經被燃的很短,燭光很暗,只穿着一件中衣的謝淵,一邊的肩頭半露着站在他的榻前,看樣子好像已經叫了他許久了。
“殿下……是做噩夢了嗎?”
“嗯,老師怎麽起來了,是我方才吵醒你了嗎?”
趙憫生看着眼前與他近在咫尺的謝淵,咽了咽口水,放緩了心神,方才那一切都已經過去,而如今謝淵仍舊在他身旁。
“并沒有,只是主仆有別,既然奴才現在高熱已退,就理應搬到隔壁的客間裏住,一直賴在在殿下的榻上就寝,這不合規矩。”
雖然燭火昏暗,但若是仔細瞧,還是能看得出,謝淵這會兒的臉色已經基本歸于正常,精神也比下午的時候好了許多,看上來身體應該是真的好了的。
“這樣啊。”
“是。”
謝淵低垂着眉眼,屋內昏黃旖旎的氛圍,将他眉眼中的孤傲淩冽緩和了許多,如今的謝淵在現在這種光線中散着長發,看起來格外的溫柔。
趙憫生很少能看見如此的他,如今冷不丁的見到一次,便如同上瘾了般,一直盯着人瞅個沒完。
“殿下……”
謝淵的中衣被人在睡夢中死命的攥住了一個角,剛從床上坐起來的時候,他還未曾察覺,如今一站起來才發現,依照他現在的境況,如果不想在房中公然脫衣耍流氓,他就只能靠蠻力硬抓着那衣角,與人抗争。
偏那趙憫生,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真的睡懵了,饒是謝淵這麽拽,都不見他有半分松手的意思。
“趙憫生,你松手!”
尚還沉迷在謝督公的美貌之中的趙憫生,完全都沒反應過來自己手中還攥着點什麽東西,如今擡眼一瞧,發現人的中衣在手,不由的還覺得自己腦中靈光一閃,受到了些許的啓發。
“可是謝督公,我怕黑,你能不能上來陪我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