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趙憫生相信謝淵的頭腦,不需他太過多言,只要透露到這裏,剩下的他定會有所打算。
所以在将這消息透露給人以後,趙憫生便再沒關注過這事,日日下了朝以後,便往自己書房裏一鑽,直到天黑,才回去就寝。
他與謝淵所說的,要給人做香囊的事,可不單是為了向人透露章婷秀與寧王的關系,而故意講出來的托辭。
雖說的确是順便達到了他的某些目的,但昨個兒在給李青買酒之前,趙憫生也是真的去到了那家鋪子,認認真真的給謝淵挑了一塊料子的,就連香囊的款式都挑好了。
單單就差着繡樣還沒選定,趙憫生本是與那綢緞莊的掌櫃約好了,五日之後,派人送過去。
可他這幾日,日日在書房冥思苦想,寫寫畫畫無數稿,到最後卻都覺得不盡人意,眼瞧着五日之期就剩最後一天,趙憫生獨坐在書房,嘴裏叼着毛筆,臉上染着墨汁,冥思苦想,搜腸刮肚,卻仍是想不出到底繡些什麽好。
尋常的那些個什麽鴛鴦柳葉的,趙憫生一個男子,肯定是送不出手的,剩下像是喜鵲登枝那些,雖說拿得出手,可他又覺得太普通了些,顯是不出他與人的親密感來。
謝淵雖說是個宦官,可架不住大權在握,周圍不知道有多少個莺莺燕燕,等着往上貼。
雖然他曉得謝淵對自己的心意,但總歸還是不樂意有人總惦記着自個兒的人,如此一個香囊送過去,既是要讨謝淵歡心,又是要告誡他身邊那些不長眼的人,都留着點神。
趙憫生左思右想,最後卻定了個最簡單的,大筆一揮,便打發人将其送出了宮去。
那綢緞莊的老板收到了繡樣,打開一看,卻只瞧見了一個飄逸的淵字。
——
就在趙憫生與謝淵透露了趙寧袖中香囊一事後,再過兩天,便是臘月初一,按照慣例,皇帝每年都會在這一天清晨,出宮前往京郊的青石寺,上一柱香,且每次都是輕車簡從,只讓身邊幾個親近的侍從跟着。
清晨一大早,皇帝便乘着禦馬從宮中出發,謝淵穩健的駕着車,在厚實的白雪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車轍。每年到了這個時候,皇帝的心情總是不大好的,因為舒貴妃的忌日就快要到了。
因為李亦叛國之事,舒貴妃在朝中多多少少也受牽連,為堵群臣悠悠之口,他雖能保得她以貴妃之位風光下葬,卻也無法在其忌日大張旗鼓的祭拜她。
謝淵聽了人一路的長籲短嘆,直到他去了青石寺,恭恭敬敬的上了一柱香後,皇帝的心情方才大好。
許是因為這一炷香,他上的太過虔誠,虔誠到仿佛将自己全部的情感,全都裹挾到了那一柱香裏,待香燃盡之後,他對人的思念,便也随着飄渺的煙霧全部流散了。
以至于在回去的這一路上,他便已經可以沉下心來,思考政事了。
冬日的陽光,好像隔了一層絨絮般朦胧的灑下大地,謝淵身穿白色官服,手攥着缰繩,面無表情的坐在車外,好似是在靜靜等待着什麽。
如今已然進了臘月,江南巡查一事迫在眉睫,而皇帝卻是遲遲,拿不定人選,以往到了難以抉擇之時,趙昊煊總是樂意拉個身邊可信之人來給他出出主意。
可朝中那些文官武将,多數也早就站好了隊,所得結果不外乎就是兩種,站在皇後與陵王那邊的,視章家如同是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所以定然是選李家。而站在珍妃和承王那邊的,又肯定會将這肥水往自家田地裏頭引,問不問的,沒什麽大用。
但謝淵就不一樣了,他是皇帝的人,雖說被他一時興起,使喚去給趙憫生做了老師,也算是與李家沾上點邊。
可李青是什麽人,他可太知道了,冥頑不靈。
謝淵這麽些年,明裏暗裏做了許多他不好當面出手的事情,在朝中難免名聲不好,偏巧他又是個宦官,別說是結黨營私,李青不視他為豺狼虎豹,那都算是好的。
而謝淵雖說是罪奴出身,可卻是身負大才之人,能文會武,寫的一手好字不說,琴技更是一流,這樣的人絕不會輕易的俯首稱臣,就憑李青那個木魚腦袋,斷收服不了謝淵這柄利刃,趙憫生那個唯唯諾諾的孬種,便更不用說。
所以在這件事上,問謝淵當是他此時最好的選擇。
謝淵深知這其中的利害,所以也早就料到皇帝會在這時,聽取自己的意見。
自他上一次在趙憫生那得知了香囊的事,他便暗中派人去查了那家綢緞莊,結果确如他所想,那個香囊的确就是章宏才的女兒章婷秀,親手做予承王的。
鴛鴦這種東西可不是輕易能送的出去的,查明了這香囊的确是章婷秀所送,那便也就等同于,查明了她與承王的關系,還有章宏才的野心。
他如今只是珍妃的兄長,承王的舅舅,即便他日勢大,皇帝依然可以從中挑撥,讓他不為承王所用。可一旦他将女兒嫁與趙寧,他兩者之間那便是打折了骨頭連着筋了,如果有一日承王逼宮造反,那麽章家必定是橫在皇帝脖頸上的那把寒刀。
這一層利害,皇帝他不可能考慮不到。
“謝淵,年底江南巡查一事,你可曾有耳聞?”
那皇帝坐在車內,似是随口一提般,與人說了一句。
謝淵坐在外面,專心駕車,聽了人這話,也不着急回,反倒是先穩住了缰繩,而後才不緊不慢的回過頭來,瞧着人說了一句。
“回陛下,臣雖有耳聞,但卻也不甚了解。”
那皇帝瞧着謝淵的樣子,手撫着下巴,點了點頭,又接着問道。
“那對于章家,你有什麽看法?”
“這個……”
謝淵瞧着皇帝身旁的軟枕,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
“陛下今日可是有些難為微臣了,所問的問題,微臣一個都答不上來。”
謝淵笑呵呵的搖了搖頭,轉回身去,看似一心都在趕車上,可實際上卻是在盤算着接下來的答法。
皇帝多疑,若是将那香囊的事在這種時候,直截了當的說出來,只怕他會疑心是謝淵故意陷害,所以最好是點到為止。
“你雖不是武将,但與他們一塊兒在朝為官,以你的人脈,對于章宏才總不可能半點都不知曉吧。”
“這個……對于章将軍,臣确實所知甚少,不過倒是聽聞他有個不錯的女兒。”
“哦?說來聽聽。”
其實,平日裏雖說是一同在朝為官,可章宏才一介武将,在京的時日不多,謝淵一時對人摸不透那也是正常的,所以問到這裏,皇帝其實已經不對他的回答抱有什麽期望。
只是如今一聽人說到章家女兒,頓時來了些興趣,打算全當個閑話聽聽,消遣消遣也就罷了。
可沒想到,謝淵接下來這話一出,卻是将他整個人都震住了。
“嗐,左不過是些女兒家的閨閣事,微臣前些日不經意間,在成王殿下身上,瞧見了繡着她閨名的香囊,覺得那一對鴛鴦繡的活靈活現的,便覺着這章家小姐定是個心靈手巧的妙人罷了。”
那皇帝聽了以後,不過一會兒,便臉色驟然突變,只若有所思的撂下了一句,“是嗎……”随後便撂下了簾子,一路無言,直到回宮謝淵都沒聽到,他再說過一句話。
雪地難行,謝淵風寒剛好,如今替陛下駕車吹了一路的冷風,回府之時,便又覺得有些頭痛起來。
幸虧是他手下的人辦事還算得力,知道謝淵這一趟差辦下來,身體定然不适,所以早早的便派好了小太監在宮中候着,一瞧見謝淵出來,便捧着手捂大氅迎了上去。
“謝督公!”
正當他站在一旁,任人伺候着穿衣的時候,聽了趙憫生的話來上折子的李念,突然間瞧見了他。
“微臣見過李小将軍。”
謝淵聽見有人喚他,随手掃了兩下一擺,擡頭與人見禮,與人寒暄了幾句,這位小将軍不比李青對謝淵有那麽大的成見,說起話來也要中聽很多。
也不枉他在幫趙憫生的同時,順水推舟的,送他們李家一個人情。
謝淵如此想着,與人寒暄了幾句,轉身便邁出了宮門,只不過還未走出多遠,自他身後便默默的跟過來了一道黑影。
跟在人身邊的小太監,也有所察覺,接連往後瞄了幾眼後,扶着謝淵便是一陣疾步快走,直到二人拐進了一條無人的巷口,才慢慢停下。
不過多久,那道黑影便緊跟着從人身後的房檐上,翻了下來,身姿利落輕盈,剛一落地,對着謝淵便是一個大禮。
“屬下參見,謝督公!”
“嗯,城西的那個案子,是時候翻出來了。”
謝淵瞧着人烏黑柔順的發頂,輕輕嗯了一聲,雲淡風輕的扔下了一句話後,便轉身離開了,只留下那一身勁裝之人,還規規矩矩的跪在地上。
“屬下遵命。”
這人是謝淵豢養在府中的影衛,武功高強,辦事也極為牢靠,許多需要在暗處解決的事情,謝淵都會選擇交給他們去辦。
影衛領了命後,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幾日之後,朝堂之上。皇帝因為西城的一起侵地案,大發雷霆,而這起案子,有好巧不巧的直指章家。
趙憫生站在殿中,斜過頭去,瞧了身後的謝淵一眼,暗自挂上了一抹微笑。
這起案子,從發現到現在,已經有個小半年了,只不過一直都被謝淵壓在手裏,沒有将它提出來徹查罷了。
如今謝淵既然借着香囊的事,将章宏才的野心,公然在皇帝面前挑了出來,自然就該貼心的送上這麽一份可大可小的案子到人手上,好給皇帝收拾人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