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趙憫生放下茶杯,緩緩地擡起頭,正對上李念那一雙充滿了希冀的目光。
“殿下可是有什麽想法?”
趙憫生瞧着眼前李念那一副真誠的模樣,又想起今天下朝後,在趙寧身上瞧見的那個繡了字的香囊,心中便暗自有了打算。
“将軍只管照常上折子,近些日安穩留在京城便好。”
李念瞧了眼坐在自己對面的趙憫生,只見他正若有所思的搓磨着自己左手的虎口,雖然他全然不知道趙憫生到底有什麽打算,但此時除了按人所說的做,李念也實在別無他法。
“好。”
李念答應的幹脆,而且一旦答應,他便會完全照着趙憫生的安排來做,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是早在兒時李青便言傳身教,交會他的道理。
冬日裏,太陽落山總是格外的早,趙憫生與人寒暄了一陣,再出門時天色已經有些昏暗了,趙憫生從李府出來以後,便徑直回了濤蘊院,沒再在別處閑逛逗留。
若不是如此,興許他再耽擱些功夫,便能在李府周圍瞧見謝淵的軟轎了。
下朝的時候,太後曾因聽聞倆人昨日之事,派人來請謝淵過去,那時候,他非但沒有直接跟人走,還喚過了自己的手下出宮備裏,為的就是要在晚間單獨拜訪太尉李青。
這一位李将軍,可謂是謝淵心裏十分敬畏崇拜之人,李青十七歲帶着李家軍征戰沙場,所到之處,皆是無人敢往的艱險之地。
大楚國除開東面是連綿的高山以外,南有南诏,西面與西陵隔河而望,北面又有匈奴不斷騷擾,戰事不斷。
那幾年皇帝剛剛登基不久,戰事連綿,朝中內外,哀聲一片,雖仍不乏有愛國之将,願意請纓,但也總是敗多勝少。
直到李青在朝堂上主動請纓,多年來帶着李家軍南征北戰,先是平定了西境,使得西域不得不将自己的長公主派到大楚來和親,并以此保證,百年之中,不再交戰。
後又出兵北境,使得匈奴的軍隊屢戰屢敗,最後不得不偃旗息鼓。
大楚國現在邊疆的安寧可以說是當時,李青帶領着李家軍一寸寸守下來的,即便是後來,其長子李亦被奸人所害,死在了盡忠的君主手中,李家的忠心依舊日月可鑒。
對于李青這等忠良之輩,股肱之臣,謝淵一向都是十分敬重的,況且此次得以重活一世,李家将會是趙憫生身邊的一大助力,他這個皇帝身邊的宦臣,既然恬不知恥的做了人家外孫的老師,總該登門拜訪,有所表示。
為此,謝淵從人府前落了轎,特地拂開了身邊伺候小太監,親自走上前去叩門。
外面還積着不薄的一層白雪,到了晚間,北風四起,已然有些凍人了,謝淵才剛從太後那裏回來,一身官服來不及換,外面也只裹了個不算厚實的大氅,站在門外冷的雙唇發白,手指都有些凍僵了。
可這李府的大門,還是遲遲無人來開。
“督公,這……”
一直在人身後候着的小太監,瞧見這場面,心中難免窩火,卻又不敢當着謝淵的面,表現出來,只好走上前去,想要将人勸回去,卻不想謝淵的心思堅決,他才剛張開口,就被人趕了回來。
“無妨,你且去下邊候着。”
“是,奴明白。”
那小太監剛下了臺階,站回了自個兒的位子上,謝淵那邊便有動靜了。
雖說李府的大門還是沒能打開,但自那扇朱紅大門後,卻隐隐的傳過來話了。
“謝督公請回吧,我們将軍說了,像您這種玩弄權術,心機深重之人,他不見。”
裏面人的話一傳出來,那幾個站在臺階底下的小太監,便都攥緊了拳頭,眼神緊盯着李府的那一道大門,就好像要試圖用眼神,将那大門瞪出來個窟窿一樣。
若是以往,朝中那些個不知輕重的言官膽敢對謝淵說出這種話,怕是隔天就會屍骨異處,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可今日到了李青這裏,謝淵卻顯得格外的好脾氣,即便是裏面這人如此的出言不遜,他也沒有與之計較,反倒是十分的客氣有禮。
“既是這樣,那謝某也不好再多叨擾大将軍,只将拜帖和薄禮放于門外,勞駕告知将軍一聲。”
謝淵說罷,便真的只把拜帖與禮物放在了門外,轉身上了軟轎,打道回府,一路未做停留。
“督公就那樣把東西放在門外,李太尉真的能瞧見嗎?”
回府的路上,一直侍奉在謝淵身邊的小太監跟在轎邊上,猶豫再三,還是問出了口,他家謝督公今個兒剛一下朝,就趕緊讓他去置辦東西,那東西還挺貴的呢,就那麽扔在人家門口,萬一李青他沒瞅着,豈不是白費了謝淵的一片心意。
“嗯。”
謝淵坐在轎中,手抵着太陽穴,微微合着眼,應了一聲。
謝淵雖說是個宦官,但身為太仆,武功自然也也不會低到哪裏去,方才那門房來應門的時候,他便從中聽出來了另一個人的腳步聲,那人腳步沉穩,落地聲音很小,這種腳步非常年習武者不能為。
應當就是李青。
果然不出謝淵所料,在他轉身上轎,走出去以後,沒過多久,李府的大門便打開了,最先探出頭來的,是李青那截近乎花白的胡子,而後才是他的半截手臂和半張臉。
謝淵拿來的東西,他倒是并未怎麽對其上心,剛一拎進了門,便交到了門房的手中,讓人拿到屋中去了。
倒是附在其中的那一紙拜帖,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很想知道,謝淵究竟會在那張小小的字帖中,留下什麽給他,可打開一看,卻發現只有寥寥幾字。
“縱然玩弄權術,仍存赤子之心。”
謝淵的字在整個大楚之中,都稱得上有名,字體遒勁有力,氣韻流暢,配上上好的桐油煙墨和帖紙,看上去實在令人賞心悅目,李青将這拜帖捧在手上,讀起來只覺到了現在,還猶有墨香。
“赤子之心,說的好聽。”
李青瞧夠了那拜帖,又轉身瞧了眼謝淵方才站的地方,冷哼了一聲,背過手去,踱回了房裏。雖然嘴上這麽說,但那拜帖卻也是被他一路帶回了書房,放進了抽屜裏,妥善保管了起來。
——
第一天一早,二人照例上朝,下了朝之後,趙憫生便以有問題要請教為由,将人直接帶回了濤蘊院。
書房之中,謝淵正對着趙憫生,眼瞧着杯中的第二盞茶也要喝的見底,這個人還沒說他叫自己來,到底是為了什麽問題。
“殿下到底是有什麽問題不懂,要請教奴才?”
謝淵瞧着正在自己對面,安靜的啃着自個兒盤裏的桂花糕的趙憫生,猶豫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問出了口。
今日為了到他這裏來,給人答疑解惑,謝淵可是特地推了朝中兩位大人的酒局,才能到他這裏來的,若是在此空耗時光,豈不是白費了他一番心思。
“啊……有什麽不懂啊?就是,就是……就是這裏。”
對于謝淵這個突如其來的發問,趙憫生顯然沒有提前做好準備,只見他一口吞下了那有些噎人的桂花糕,随手便從書案上扯過來本不知道是什麽書。
翻開幾頁,看也不看的他就伸手指了個句子。
公生明,偏生暗;端悫生通,詐僞生塞;誠信生神,誇誕生盛。此六生者,君子慎之,而禹、桀所以分也。
沒想到他這随手一扯,竟是扯了一本《荀子》過來。
“這一句大概是講,公正産生聰明,偏私産生愚昧;端正謹慎産生通達,欺詐虛僞産生閉塞;真誠老實産生神明,大言自誇産生糊塗.這六種相生,君子要謹慎對待,也是禹和桀不同的地方。”
謝淵瞧着趙憫生所指的這個句子,逐字逐句的給人解釋的清楚明白,既認真又耐心。
“這句話說的很有道理,兼聽則明,偏聽責暗,殿下日後也應當時刻謹記。”
趙憫生瞧着眼前謝淵那一副認真的模樣,心中喜歡的不行,眼神就跟黏在了人臉上一樣,半刻都不肯落在眼前的書本上。
“是,憫生記得了,多謝老師前來為我解惑。”
趙憫生将人渾身上下都瞧了個周全,而後才戀戀不舍的收回了眼神,跟人提起了今日喚他過來的真正目的。
“對了,那日督公來,我聞着督公身上熏了紫述香,就想着要送你個香囊。只不過我這一個大男人,既不懂女紅針線,又不清楚督公你喜歡什麽樣的料子。”
趙憫生喝了口茶,略帶着些興奮的繼續與人說道。
“不過昨個兒下朝,我扶趙寧起來的時候,在他的袖口裏,倒是瞧見一個香囊,那料子可怪好看的,花樣頂特別的,上面還繡了對鴛鴦,和一個绾字,大概是哪家的女兒送予他的吧。”
聽到這個绾字,謝淵的眼睛,明顯亮了一下,卻還是端起茶杯,詳裝着喝茶,聽趙憫生繼續說了下去。
“說來也巧,昨日我去李府之前,特意留意了一下,還真把那料子給找着了,就在西市的綢緞莊,他家好看的料子可真不少,寧王那個雖然好看,卻太花哨,不配你,所以我便給督公選了個更好的,等到時候做好了,再送于你瞧。”
謝淵一邊聽,一邊答了聲好,可這心思卻也早已經不再這香囊上了。
绾字,那是章宏才的女兒,章婷秀的閨名小字,若寧王身上這個香囊真的是出自她手,那麽……眼下倒可以以此來大做文章。
謝淵一邊想着,一邊飲盡了杯中最後一口茶,茶盞落在桌上,發出一陣頗為清脆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