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這個魏延與他家督公算得上的舊相識了,年歲上他比謝淵要年長幾月,雖還年輕,但帶兵打仗是個好手。
就是這平日不大會做人,行事魯莽不說,還時常不守規矩,因為這事皇帝明裏暗裏都提點過他許多次,可每次也就只能管用那麽一段時間,過了這段他便還是如此。
朝中的許多言官,也都瞧不上他,三番兩次的上本參他,還是多虧了謝淵,這麽多年一直在皇帝身邊替他維護着,這才能讓他一路順暢的坐到了如今這個位置上。
對于這樣有能力的将才,趙憫生一向都是十分敬重的,偏偏只有眼前這個魏延,也不知是怎麽,總讓他喜歡不起來,如今重來一世,這種感覺非但沒變,甚至還因為其對于謝淵的表現而隐隐有所加深。
“愣什麽神呢?走啊!”
魏延一句話說完,見謝淵不為所動,這急脾氣就有些上來了,将手中的馬鞭往腰中一挂,兩步走上前來,抓起謝淵的衣袖,轉頭就要把人往宮外頭帶。
一陣涼風掠過,吹的小路兩旁的枯草,全都折了腰。
謝淵就站在這小路的中間,雙手大張迎風而立,身後的大氅就在這風中微微飄搖着,活像是一面沉寂的旗幟。
身旁的這兩個人相對而立,卻始終只是互相看着,不曾說話,一時之間,三人周邊的氛圍變得沉寂而可怕,只有風聲還依舊不停的在人耳邊厮磨着,一只飛鳥煽動着翅膀,落在了趙憫生身旁的一根窄樹枝上,探頭探腦的朝這邊觀望着。
随後又抖動着翅膀匆匆離去,将那樹枝上松動的積雪,抖落了一地。
雪花飄飄然落下,有一些飄落在地上,還有一些散落在趙憫生的肩上,又被人身上所蒸騰出的熱氣微微融化。可他卻毫無察覺,事到如今,他所有的注意力可以說全都在謝淵身上。
面對着眼前一臉急躁的魏延,趙憫生默默的站在後頭,雖然沒說什麽,但緊抓着謝淵衣袖的手卻也是半點都沒松過,從方才到現在,趙憫生的臉色已經不是很好看了。
可這個魏延也是擺明了沒有把他放在眼裏的,打從一開始他來的時候,趙憫生就被他當作了一個徹頭徹尾的透明人。
不請安,不問好,甚至連從他手中明晃晃的搶人,都不屑于與他打個招呼。
這樣的冷遇,趙憫生在這宮裏受得不少,若是單就是這個,他也沒那心思與人争辯計較,可明明謝淵已經答應了他,魏延卻還是半聲招呼都不打的,就要将人從他身邊搶走,這的确是讓趙憫生有一些生氣的。
況且謝淵少年時吃的苦太多,落了胃病本身便不适合飲酒,平日裏若非是應酬,他幾乎是滴酒不沾,如今他已經如此疲憊,魏延竟然還要借着為人過生辰的名頭,帶人出宮去喝酒,這便更是堅定了趙憫生攔人的決心了。
謝淵就這樣被兩個人一人一只手的拉在了路中間,遠遠看上去猶如拔河一般,實在是讓他進退兩難,有些尴尬。況且如今他三人身處宮中,總是這般拉拉扯扯,僵持不下也不是個辦法。
既然這兩個人誰都不打算放手,那便只好由他出面,先将這話給放出來。
“咳,我方才已經答應了淮王殿下,要去濤蘊院,如今再随你走那便是食言了,所以喝酒這事還是改日吧,改日我一定陪你喝個痛快。”
謝淵夾在兩人之間,進退兩難,好不尴尬,但兩邊相比之下,他卻還是義不容辭的選擇了趙憫生,畢竟魏延是他的摯友,只因為這一件小事,并不會怎麽影響他二人之間的友情,即便是因為此事,魏延要與他鬧上幾天的別扭,也是過兩日便會好的。
可趙憫生那兒便不一樣了,他畢竟是謝淵的主子,這幾日因為公事,讓人受了冷落已是不該,況且他方才也是真的答應他了,此時再說反悔,不合适。
謝淵本是好言好語的同人商量着,卻不想那魏延的混勁兒偏又在這種時候上來,也不管什麽三七二十一,就是死命的拽着人不放手,甚至到後來還唬着臉說起了趙憫生。
“就這麽一個文不成,武不就的小子,放眼整個宮中,也就你還尚且樂意搭理他,今日是你生辰,我好不容易尋了壇好酒,你便只管同我走就是了,還理他作甚!”
那魏延心直口快,說話常常不過腦子,嘴上也沒個把門的,自打前些時日,他聽聞謝淵被派去給趙憫生當了老師以後,便一直覺着是他耽擱了謝淵的前程,胸中便一直對人憋着口氣,如今他本想在人生辰這一天,拉上人去喝兩杯,卻又被趙憫生給攪了。
這一口怒氣,便自然而然的發到了他的身上,可這種話若是平日裏在私下裏說說也就算了,在這皇宮之中卻是萬萬不敢言的。
謝淵本沒想到這人會在此時犯渾,聽了人的話,登時便沉下了臉,手下一翻,将那衣袖猛得翻出一個花來,徑直便打在了魏延抓着他衣袖的那只手上,很快便他手中掙脫了開來。
“住口!宮城之中,天子腳下,豈容你如此放肆!”
辱罵當朝皇子,那是何等的重罪,一旦被有心人加以利用,那便是後患無窮。
即便是謝淵再有手段,終究也替皇帝做不了決斷,他能憑借着那點手段巧言令色的保住魏延十次,卻終究保不了他百次,若他還是如現在這樣,想說什麽便說,想做什麽便做,絲毫不知收斂與悔改的話,那麽一旦聖心有失,便是他魏延的埋骨之時。
“我……我也沒說什麽。”
如此功夫,那魏延似乎也有些明白過來,自己方才說了些不該說的,只是還礙于面子,所以扭扭捏捏的端着,不肯承認罷了。
謝淵聽見他如此說,陰沉着臉色若有所思的瞧了人一眼,轉過頭來對着趙憫生緩緩施了一禮,剛想開口替人道歉,卻不想卻是被一旁的趙憫生率先開了口。
“無妨,衛尉口直心快,憫生卻也不是開不起玩笑之人,既然都是督公的朋友,不若今日便一同到我濤蘊院去吃個便飯吧。”
“殿下……”
謝淵聽見趙憫生如此說,有些怔怔的擡起頭,微微愣了一下,眼前的這個少年卻忽然走上前來,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度不大,卻讓謝淵忽然間便覺得很安心。
也不知是怎得,重活一世以後,謝淵便總能在趙憫生的身上,感受到一絲不屬于他這個年紀該有的老成,甚至有些時候,就連謝淵都會覺得眼前的這個少年,是完全可以依靠的。
如今,便更是如此了,面對魏延如此羞辱,趙憫生非但沒有一絲的氣惱不說,反倒很有氣量的放下身段,主動邀人同去濤蘊院,這讓夾在中間的謝淵,不由的松了口氣,十分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只有那魏延,一路之中,還一直擺着一張臭臉,好像不是很情願過來似的。
三個人踩着瑞雪回到濤蘊院中時,外面的天已經基本黑了,屋中的炭盆燒得正暖,炭盆的旁邊有一個不大的地桌,他們三個便圍着這小地桌席地而坐在了軟毯之上。
桌上擺了三杯香茶,還有幾個剛拿進來的甜柿餅,身下的軟毯溫暖而舒适,三個人随意的坐在地上,感受着周圍的果香茶香混着熱氣撲在臉上,偶爾互相搭上兩三句話,氣氛舒服的簡直讓人有些昏昏欲睡。
臨近年關,謝淵除了要料理府內外的瑣事外,還要與朝中各大官員喝酒應酬,近一陣子,他已經好久都沒有像如今這樣放松過了。
“今日可是謝督公的生辰,小殿下就拿這些東西招待人,也未免太寒酸了些,最起碼得哪些好酒上來吧。”
那魏延也不知是怎麽的,就跟趙憫生不對付,好不容易安靜了一會兒後,他便又閑不住了似的,拿着個柿餅叼在嘴裏,開始找趙憫生的麻煩。
謝淵坐在一旁,本已經有些昏昏欲睡,如今聽見人這麽說,便又勉強打起了精神來,想要稍微維護一下趙憫生。
卻不想他方才坐直了身,便被趙憫生輕巧的按了回去,并且還添了件披風在他身上。
“好酒自然是有,待到一會兒晚膳之時,你若樂意,我定陪你喝個痛快,只是謝淵,他不能喝。”
魏延一聽這話,登時便笑了,果然是毛頭小子,說起大話來,眼睛都不眨一下。
“殿下今年已經十七了,即便是說了大話,可也過了能反悔的年紀,比起謝淵你還是多擔心一下你自己吧,謝督公的酒量可厲害着呢。”
趙憫生伸手将謝淵身上的鬥篷蓋好,回頭篤定的與人說了一句。
“我說我來同你喝就是我來,說那麽多廢話做什麽,督公近幾天疲累,不宜飲酒。”
魏延聽了趙憫生的話,有些怯怯的掃了一眼謝淵略顯清瘦的臉,才發現他今日瞧着的确有些疲态,眼下的烏青更是顯眼。
得知了這一點以後,魏延瞧着舉止有那麽些別扭,他既不願意在趙憫生的面前承認自己的疏忽,又不能強詞奪理的繼續勉強謝淵,思前想後了一番,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繼續維持着他死鴨子一般的嘴硬了。
“嘁,那便你與我喝,上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