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趙憫生如今尚不能摸清楚狀況,只能是人家問一句,他便答一句,小心摸索,靜觀其變。

“回太後,的确是憫生院中的宮人。”

那太後瞧了他一眼,冷笑了兩聲。

“你認得便好,總不至于說哀家空口白牙,污人清白。”

那丫鬟聽罷,還回過頭去勾勾唇角,滿不在乎的瞟了趙憫生一眼,那一副嘴臉瞧起來,頗有幾分挑釁的味道。

“此人是今天早晨,珍妃交到哀家這兒來的,說是你濤蘊院的丫鬟,她見你最近行事詭異,又正值謝淵生辰,便覺得你有行巫蠱之事,詛咒朝廷命官之嫌疑,一時尋不着辦法制止,所以便告到了珍妃那裏去。”

巫蠱之術,在歷朝歷代之中,都是一個極大的忌諱。

謝淵坐在一旁的客座上,雙手緊攥着身旁的扶手,目光一直落在趙憫生的身上,一刻都不敢移開。今日之事,可大可小,只要趙憫生掌握其中關竅,便能十分輕易的化險為夷,但難辦的是,此事涉及到多方勢力,這些人背後的那些彎彎繞繞,謝淵不知道眼前的這個少年,是否都能看的清楚。

而他此時人在太後的眼皮底下,即便是他心中看得再清明,也無法告知于趙憫生。

不過好在如今的趙憫生,已不是當初那個胸無城府,任人宰割的少年,重活一世的他既看清了什麽叫做手段,也明白了哪個叫做城府。

所以在太後将這說出口的下一個瞬間,趙憫生便十分機靈的抓住了這句話中所包含的重點,這丫鬟是珍妃的人。

如今這個檔口,謝淵方才收拾了章家,讓承王這母子倆吃了個小虧,不想才不過幾日,她便已經率先坐不住了,還将這主意,打到了趙憫生這裏來,打算通過他來敲山震虎。

不過她會打趙憫生的主意,這倒也不是什麽新鮮事了,自打他從行宮之中回來,這種事情便是時有發生,或是珍妃,或是皇後,不論是哪方有難,總會喜歡拿他出來溜溜,能為自己謀些好處,自然更好,可若是不能,也不用過分擔心,反正他這個沒什麽人在意的皇子,也掀不起多少浪來。

可這一次,只怕是要讓人失望了。趙憫生知道珍妃這次吃了啞巴虧,怒火攻心,急于求成,想要報複,可即便是她吃了再大的虧,那也是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将這主意打到太後這裏來。

她老人家久居深宮多年,實可謂是這宮中,看的最通透的一位了,什麽樣的妖魔鬼怪是她沒見過的,珍妃心裏的那點小九九,壓根就逃不過她的法眼。

況且時至今日,在濤蘊院中還有太後的眼線存在,真相到底如何,他不信她老人家能不清楚。

“哀家所說的沒有錯吧,這人老了,記性也越來越差,不頂用了。”

那太後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桌角,眼神一直飄忽不定,只說了這一句話,視線便已經轉了幾個地方,且每轉一次,都要稍帶着瞧那臘梅一眼。趙憫生瞧着她這副頑童般的動作,不由得抿起嘴,偷偷的笑了一下。

太後坐在椅上,百無聊賴的四處觀望了一圈,又在最後的時候,瞧見了趙憫生含蓄的笑,那一瞬間她便知道,這小子和自己想到一塊兒去了。

既然兩人心意相通,那麽接下來的這事,就好辦多了。

那丫鬟跪在地上,心裏還在為珍妃答應她的銀兩,而暗自欣喜,殊不知這身前身後這老小兩只狐貍,已經暗中将她裝在了自己的口袋裏。

“啓禀太後,确實如此,淮王殿下自從前幾日一大早出了宮門後,這幾天便日日在書房裏熬着,每天早早便進去,過了晚膳時辰才出來,期間還不許人進去打擾,看上去神神秘秘的。”

“哦,對了,在這之前也有一日也是這樣,奴婢記得就在入臘月之前,那日我從殿下書房門口經過,還瞧見地上有好多寫過畫過的廢紙,自那之後承王殿下與章将軍便受了陛下責罵,所以奴婢怕……”

那太後瞧着一旁理到了一半的臘梅,心不在焉的敷衍了一句。

“你怕什麽?”

“奴婢怕殿下這次又要與上次用同樣的巫蠱來謀害謝督公,督公是陛下身邊的近臣,事關陛下安慰,奴婢不能不怕。”

老太後擡手輕扶了扶額角,微微嘆了口氣。

“既然如此,趙憫生,你便跪下吧。”

王起站在殿外,仔細豎起耳朵聽着屋內人的話,聚氣凝神,那是半個字都不敢拉下,此時聽到此處,不由感到心內一驚,一瞬間這額上便已滿是細細密密的汗珠。

“是。”

趙憫生聽了太後的話,便幹脆利落的一撩衣袍跪下,擡起頭面無懼意的對上了太後的雙眼。

老太太心急,那一旁的臘梅方才插到了一半,如今在半路停下,就好比是剃頭剃一半,刮眉刮一邊,讓人瞧着就覺得不倫不類的,惹人心煩。

她很想将自己方才的業餘活動繼續下去,可偏偏又被眼前的瑣事,纏住心神。

趙憫生瞧出了人的心思,自然事事配合,争取在最快的時間內,陪人将這一出戲演完。

自打他方才聽見了太後說,這事是由珍妃挑起來的,趙憫生的這一顆心,便也就放在了肚子裏。

珍妃如今聖眷正濃,太後多年不問朝政,又體恤皇帝辛苦,也不想因為一點小事,便拂了自己兒子的興致。

所以這麽多年,即便是她平時品性不好,凡事愛争尖,愛使小性子,就連來給她請安都能使些小聰明躲過去,她也一直都在面上維護着她,可說是維護,其實也不過是平日裏多給個仨瓜倆棗的,哄着人玩罷了。

卻不想珍妃倒誤會了,還以為太後是真的寵愛她,如今在謝淵那裏吃了虧,竟還來太後這裏,耍上恃寵而驕的戲碼了。打算憑借着自己在太後這裏的三分情面,就讓人将趙憫生個随便什麽罪,好達到敲山震虎的目的。

卻不想她的那三分薄面,在太後這眼裏,連張鞋墊都不夠做的。

“憫生啊,來說說吧,這兩天你在書房裏都幹什麽了?”

“回太後,憫生這幾日,一直都在書房中給督公籌備生辰賀禮。”

說到這裏,趙憫生不由的用餘光掃了掃一旁的謝淵,他今日不用上朝,所以也沒穿官服,只穿了件玄色的衣裳,領口扣的死死的。繡着暗花的布料,随着人喉結的滾動而上下微微起伏,看起來別有一番禁欲的美感。

幾日未見,謝淵看上去,有些清瘦了。

趙憫生說着還順帶着瞧了眼前那丫鬟一眼,只可惜直到現在,她對趙憫生依然還是那樣一副趾高氣昂的态度。

“既然是賀禮,那你又為何要寫寫畫畫那麽多次啊?”

那太後也跟着瞧了那丫鬟一眼,随後又端起茶盞,稍微飲了一口。

“這個……憫生愚笨,拿不出什麽好東西來給老師作賀禮,只是偶然聞見督公身上的熏香,便想着送督公一枚香囊,寫寫畫畫,也只不過是在想圖樣罷了,那些廢紙直到現在也還沒扔,太後若是想看,大可以讓宮人取來。”

趙憫生一邊說着,一邊略有所期待的朝着謝淵那邊看了一眼,卻發現人家正舉杯喝茶,壓根兒也就沒看他。

“行啦,哀家還沒那麽清閑。”

那太後嘴角微翹了一下,略微抿了抿唇,将茶盞放下,向下擺了擺手。

“收拾了吧。”

一直站在兩旁聽令的宮人,一聽太後發話,便立馬走上了前去,三三兩兩的拽住了那丫鬟的胳膊,快速的将人往宮外便拖。

那丫鬟壓根都沒想到太後會是這般态度,愣了兩下後,便開始掙命一般的掙紮。

當初珍妃給她銀子讓她辦這事時可不是這麽說的,她明明說,說太後一定不會向着這個不得寵的皇子說話的啊。

“太後,太後您不能這樣,那可是珍妃娘娘……”

那丫鬟話都不等說完,就已經被人拖出了宮門去,王起站在殿門外,親眼瞧着那個曾在自己手下做活的宮人,被人如死狗一般的拖進角落裏,只覺觸目驚心。

這是他的失誤。

宮中之事,瞬息萬變,波詭雲谲,今日是太後能夠明辨是非,可若換做是旁人,那麽被如此拖出去的可能就是他主子了。

壽康宮中檀香袅袅,謝淵坐在一旁,瞧着此時的局面,也是終于如釋重負般的輕吐了口氣,松開了一直緊握着的扶手。

這邊的事情一了,一旁的宮人便又将那一瓶,還未完全修建好的梅花給呈了上來,就放在人身邊的那張桌上,由着人繼續修修剪剪。

“雖說是場誤會,但在這宮中小心謹慎總是最沒有錯的,德福,去我妝臺上取支步搖給珍妃送過去罷。”

“是。”

那太後一邊說着,一邊擺弄着自己手邊的那一瓶臘梅,随後略帶深意的朝着趙憫生笑了笑。

“再怎麽說,你也是哀家的親孫子,起來吃飯吧。”

趙憫生應聲起身,與太後用完了午膳後,又在壽康宮中坐了一會兒,待他與謝淵一同出來的時候,已然快近傍晚,天色微微有些擦黑了。

“前幾日我還曾說謝淵這次跟錯了人,可如今一瞧,倒是哀家的眼光不夠好了。”

那太後瞧着兩人離開的身影,略帶笑意的念叨了一句。

“趙憫生這小子平日裏看着裝乖賣傻,唯唯諾諾,可今日單獨将他拉出來一瞧,倒還真是個有成色的,那眼神騙不了人啊。”

随着太後在宮中不斷感嘆,趙憫生跟着謝淵走在路上,也跟着忽然脊背一涼,身子一抖,打出個極大的噴嚏來。

“殿下,可是身子不爽?”

謝淵瞧着人噴嚏打的那麽厲害,忍不住也回過頭去,問了一句,如今正值年下,若是這個時候染了風寒,那這一整個年都難免會過的有些難受。

“無妨無妨,我這身子沒事。”

趙憫生說着抖了抖肩膀,沖人搖了搖頭,随後便又十分關切的與人說了一句。

“督公最近可是太忙了?我瞧着你人都瘦了一圈”

謝淵聽人這麽一說,不由得便想起這幾日冷落了人的事,臨近年下,他手中的确事務繁忙,所以便一直沒太顧及到趙憫生。

原本想着只此兩天應當沒事,卻不想那珍妃竟如此的沉不住氣,還将這主意打到了趙憫生的身上,害的人險些身陷險境。

今日突然在太後那裏聽聞人給他用心備了禮物,謝淵這心裏也不由得生出幾分愧疚來,覺得自己這個老師當的未免有些失職了。

“都是些小事,倒是這幾日,奴才有些忽略了殿下,還望殿下不要怪罪。”

趙憫生淡淡的搖了搖頭,瞧着眼前人日漸消瘦的臉龐,不由得泛起一陣心疼。

他從前雖知道,臨近年底,謝淵必定事務繁忙,卻也沒想到他會忙成這樣。

“無事,倒是老師這幾日可有好好吃飯?正好濤蘊院裏還溫着排骨湯,你同我過去,好好喝一碗歇一歇吧。”

“是,奴才多謝殿下。”

趙憫生瞧着人如今這滿臉的疲憊,可謂是什麽都不想折騰了,他如今只想讓人好好的吃一頓飯,睡一會兒覺,将朝中的那些破爛事全都躲一躲。

可天不遂人意,正當他剛要拉着人往回走,這不大寬的小路上便愣是殺出了一個程咬金來。

“謝淵,可叫我找着你了,今日你生辰,走,我帶你出宮喝酒去!”

趙憫生瞧着眼前這個熟悉的身影,一時間不由的有些反感。

眼前這人一身武者裝束,從頭到腳都那麽大大咧咧的,臉上還連胡子都未曾刮,這人便是魏延,手握宮兵,如今在宮中任衛尉一職,同時也是謝淵的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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