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見識非常課堂
于莉滿嘴跑馬,喬若茜耳朵受罪,說起來她也是獨身主義者,但這麽選擇主要是因為自身性格,沒有太強烈的性別恨,所以平日并不會時時高舉獨身旗幟,要知道婚姻家庭是主流,逆主流而行還公開非議讨不了好。不過她也不想得罪于莉,這丫頭回家說她的好話不管用,說句壞話肯定頂用,當下瞄着空檔将話題傳到傳銷上。
于莉立即環顧左右而言它,在她看來喬若茜是另一家報社的,百分百競争關系,誰知喬某會不會起念和她搞同一題材?
喬若茜順着她的話打哈哈,頗有些羨慕嫉妒恨,這丫頭熱血、正義尤在,還有家裏罩着。話說回來,有家裏罩着意味着限制,選擇範圍沒她這麽大。
一時于莉起身告辭,悄語:“我不是以記者身份去聽課。”
喬若茜颔首表示有數,笑言:“你先忙,我們到開課才去。”
喬記者說到做到,七點一刻才領着小助理上樓。
會議室門外挂着講課老師劉姐的半身照,和資料上活似白蓮花的照片不同,莊端美麗知性,一看就是事業型女性。
會議室的門裏門外站着兩長列身穿閃亮禮服的靓女俊男,拍着節奏分明的掌聲歡迎聽衆,時不時來一個整齊的九十度深鞠躬。
根據慣例,這些人不會是雇來的禮儀隊,也不會全是傳銷公司的員工——傳銷公司正式成員一定是買了産品的,未見得能從中選出這麽整齊的迎賓隊。靓女俊男們大多是從聽過課的學員中選出來的,傳銷課洗腦功能強大,掏不錢的人也心生向往,願做義工的比比皆是。
閑言不述。喬、李走進會議室,裏面已座無虛席。所幸李曉蔓拎着專業相機,一位義工問她們是不是記者,然後請她們稍候。
片刻功夫,一位穿西服打領帶的中年男人趕來,衆義工齊齊鞠躬高喊“領導”。
“領導”是下線對上線的稱呼,男人熱情地向記者筒子問好,親自領着喬、李去貴賓席就座。
喬若茜邊走邊瞄前方的大屏幕,上面播放的是傳銷成功人士ABC環球豪華旅行,以及主講老師劉姐與下線們在一塊玩樂的趣味短片、萬人宣誓場面等,處處彰顯這一時期傳銷的火爆。
“貴賓席”即第一排,入座率尚不足半,前面擺着長條桌,桌上擱着茶水和姓名牌,記者六位,沒有于莉。記者之一是喬若茜的熟人,滔滔向某“領導”吹噓喬記者的豐功偉績,說她是毀人必死、捧人成神的大手筆。
李曉蔓知道茜姐不簡單,卻沒想到是如此翻江倒海的人物,張着小嘴滿臉崇拜。
喬若茜十分謙虛,聲稱:“我今天是來學習的,劉姐自強不息令人敬佩,她值得我們所有人追随學習。我已經不做負~面報道,企業不容易,企業是社會的支柱。上個月我就到了廣南商報,商報的職責是為企業保駕護航,貴公司解決大量就業BLaBLa……”
記者們跟着交口稱贊,某仁兄還說新近買了該公司化妝品,老婆老媽用了都叫好,堅定了他兼職做“大家庭”一員的決心。某“領導”一臉感動,與他緊緊擁抱,好似失散多年的骨肉兄弟。
喬若茜暗吐槽,真是哪一行都有奇葩,傳銷這種肯定要出問題的行業,也有記者堅信會長盛不衰,真心誠意追捧。得,禍及子孫後代的污染型企業,還不是一樣有人捧。
亂捧的寒暄沒能持續多久,音樂突變,主持人上場,掌聲大起。
掌聲中第一排迅速被穿西服的上線們填滿,沒來的貴賓姓名牌由義工們悄悄收走。
主持人負責熱場,但聞掌聲一陣比一陣激烈,所有人雙手舉過頭頂狂拍。
李曉蔓負責拍照,這會燈光還沒暗下來,得抓緊時機拍全場。第一排有喬若茜,她知道茜姐不愛上鏡,調整角度想偏過,卻發現茜姐不見了。
喬若茜溜去了人群中,會議室座位不夠,好些人站着,正好方便她隐藏。
她是去變裝。為什麽一直留半長發?因為這種長度最容易變換發型。換過發型,她将長及腳裸的裙子一脫,裏面是可以外穿的七分褲。手袋裏有一條絲巾,往上身一披,上衣也變了。雖然現在是夏季,架不住廣南服飾五花八門,在空調會議室披絲巾并不紮眼。她還能再變一次,裙子反過來是另一種顏色,衣服撕掉小翻領和長袖,便是V型無袖T恤。
她換裝并非要去幹秘密勾當,是先前某熟人叫破她的身份,而以她的刀筆仇人不少,萬事小心為妙。為此她還化了個濃妝,把自己化的風塵味十足。
又片刻,今天的主角終于在一聲又一聲“劉老師”的呼喊中降重登場。
喬若茜默默給目标對象貼上“百變麗人”标簽——這回即不是楚楚可憐型,也不是事業型,而是長裙曳地、額貼閃亮金泊、烏發高盤斜插金步搖的麗人,不像老師像個宮妃。聲音倒平常,帶點沙啞,或許是講課太多造成的。
說講課,其實屬演講——屬演講中的一大分類“推銷演講”,大概國人對演講不熟,于是對外打“講課”的旗號。【注】
劉姐的演講水平還行,開場便聲稱不是推銷産品,以幾個小笑話調動情緒,再一邊講故事一邊帶着全場做游戲。其中一個游戲是“有仇報仇”,喬若茜眼瞪瞪看到十幾個姑娘撲向拍照的李曉蔓。人太多救不了,她只好向義工求告。義工安慰她不會有危險,說那些姑娘是公司成員,都是高素質等等,她只得按捺不安等待。
幾分鐘後進入“有恩報恩”環節,姑娘們擁着衣衫不整李曉蔓走上臺,先是跪謝劉老師的“引導之恩”,然後感謝李曉蔓令她們丢了“苦死苦活月薪僅幾百塊”的工作、走上了真正發財致富的康莊大道,真誠希望李曉蔓加入大家庭,一塊發財。
李曉蔓揮拳高呼:“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我文化低不會說話,買!不管劉老師推不推銷産品,我要買公司的化妝品!!!”言罷掏出一疊錢,氣勢如虹地拍在講臺上。
掌聲狂起中又一幫人奔上講臺,李曉蔓則被姑娘們簇擁着去領化妝品。
十分鐘後,喬若茜在會場後面與只抱着相機的小助理相會。
李曉蔓低聲解釋:“做托。上次聽課也來了這麽一場,我說身上沒帶錢。今天朱丹塞錢給我,也不知是真鈔還是假~幣。”
喬若茜扯了下她淩亂的衣衫:“喳,這種事我們管不了,無非變着花樣賣産品,姜太公釣魚願意上鈎。走,去洗廁間收拾一下。”
洗廁間在會議室外,但外頭還有一道門。此門關上不算,還明晃晃加了道鏈子鎖,因為兩道門之間擺着銷售産品,要防哄搶。另外傳銷課開場後不到散場,聽衆不許出去。
酒店的窗戶多,窗簾拉的嚴嚴實實。李曉蔓去洗廁間收拾時,喬若茜嫌悶,踱到窗邊,掀開一道縫朝外望,不期看到長廊上有好些同行,大半帶着照相機,還有扛着攝像機的電視臺記者,這架勢是等着采訪大新聞啊!
她正納悶,有義工過來制止。她退後兩步含笑道歉,轉身走向洗手間——從同行們的站位和視線,目标八成是她所在的這個會議室,這麽多同行準會有熟人,而她化着風塵味十足的妝,萬一有人使壞讓自己上電視亮相,丢臉丢大了,趕緊改頭換面。
那一頭,李曉蔓已收拾好自己,正排隊上廁所。
人有三急,封閉式課堂擋不住某急,雖然會議室中正玩吸引聽衆的游戲,上廁所的隊列也不算短。看到喬若茜過來,她忙招手:“你站我的位置,我不急。”
喬若茜搖頭表示不需要,跑到洗手池邊,很有将就精神地取了公用洗手液往臉上抹,一邊琢磨同行們湧來是采訪什麽新聞,心想莫非這家公司出了大問題?一會先搶占有利地形!
十來分鐘後輪到李曉蔓,差不改完妝的喬若茜身一閃,緊随其後進入格子間。
排隊的群衆嚴重不滿,有人罵“什麽素質”,有人哧笑“還素質,那是個賣的”,有人抱怨“垃圾都能來聽課,憑白拉低檔次”……
李曉蔓氣惱又不敢造次,低聲咕哝:“你們檔次高,棺材本都往外掏,死了沒處燒!”
喬若茜沒搭腔,她忙着取出相機裏用了大半的膠卷,再裝上新膠卷、檢查錄音機和備用的傻瓜相機等。這是她的習慣,一旦發生非常動靜又有條件,便不會當衆取出膠卷。要知道并不是只有警察會沒收膠卷,同行更可怕,她初入行時曾被人惡意毀壞過膠卷,相機都被砸過。
這麽一整,她拖的時間長了些,有人砰砰捶門:“有完沒完?把廁所當床?”
怪異地哄笑響起,伴罵聲“原來是蕾絲”,“要打波回家打去”等等。
李曉蔓氣得臉漲紅,惡狠狠揚聲:“沒完!老娘艾滋病,有種把門踹開!”
某病威力無擋,外頭驀地一靜。幾分鐘後喬若茜拎着手袋和相機出來,排隊的人無影,只有一位穿着禮服、二十出頭的漂亮女義工等在那兒。
姑娘滿臉緊張地做了個手勢:“您好,這邊請。”
喬若茜惡趣味地一笑:“再等會,還有一位。”
姑娘點頭,垂眸顫驚驚退後兩步。
喬若茜心生罪惡感,掏出記者證晃了晃,解釋:“剛才我們整理東西,耽擱了一會,有人砸門,不想被她們打擾。”
姑娘失笑,撫胸做釋然狀,卻依然不敢接近。
喬若茜撇了下嘴,走向洗手池對鏡補妝,一邊道:“對不起,我們騙人有錯。只是貴公司什麽人都收,不怕混進艾滋患者被傳染?”——傳銷是只要交錢就能成為“大家庭”中的一員,不像正常公司有“員工身體檢查”這個環節。她一直沒寫曝光新聞與此有關,記者也惜命,傳銷分子超愛摟摟抱抱,令她覺得危險系數太大,以至采訪不足。
這時一位四十多歲的女士方便完出來,含笑接腔:“艾滋病是通過血液和唾沫傳染,正常接觸不會出問題。您是……”
“她是記者。”禮服姑娘深鞠一躬:“領導好!”
原來是傳~銷上線。喬若茜端起架子報某刊大名,一臉不高興道:“劉老師約了我在課後做一個專訪,怎麽外面來了那麽多記者?”
作者有話要說: 演講和講課的區別:講課是真真正正傳授知識,演講是以情動人,大半是演,關鍵是“演”講到吸引人、打動人心。演講有宗~教演講、政治演講、銷售演講等,發跡于西方古代,19世紀末20世紀初西風漸進傳入中國,後因歷史原因中斷,90年代由“銷售演講”開始重新興起,兩千年後的遍及全國的“感恩演講”将之推向新的高度。
。